第1章 玉雕與沙雕
陽光不吝啬地推開陰影,暮春的天氣就已經顯出幾分炎熱。春秋的夾層衣服顯得多餘,人站在外面被太陽曬上一會兒就能出一層薄薄的汗。
戚夏深匆匆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環視着這間小公寓。小但是溫馨,被主人打理收拾得很幹淨。
他走神太明顯,對面沙發上坐着的女人眼中露出幾分不耐煩,但很快掩飾過去,着急道:“夏夏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戚夏深陡然回神,輕輕彎起眼睛,唇角卻先于眼神帶了笑意,“我聽着呢,您接着說。”他雖然露出了笑的表情,眼睛深處卻還是冷淡的。
就戚夏深的性別來說,他長得過于好了——輪廓溫柔,五官精致卻淩厲,偏生一雙桃花眼,以至于笑與不笑都是眼波脈脈的動人模樣。
煩躁的女人面對這樣的笑容也慢慢緩和了脾氣,她深吸一口氣,扯出一個笑容,柔聲道:“夏夏,我和你爸爸真的不适合,以前為了你和你弟弟一直勉強在一起,現在你長大成人了,我們也終于可以尋找自己的自由了。媽媽真的覺得很對不起你,這麽多年來都沒盡過作為母親的責任,但是夏夏,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和爸爸,好不好?”
有些話她作為繼母不應當說,會顯得她太失職太冷血,所以她一定要戚夏深主動開口。
戚夏深默默聽着,他知道對方今天的意圖是什麽,但一直默不作聲,等對方親口說出來。
阮玉芬說得口幹舌燥,卻始終沒得到想要的反應。她的表情漸漸僵硬,神色冷淡下來,道,“夏夏,媽媽準備出國,別墅是我和你爸爸一輩子的心血,不能留給你。家裏也沒什麽東西,我跟你爸爸記得你以前特別喜歡家裏一個擺件,就想把這個留給你。”
家裏确實有個擺件,還是個玉雕擺件,雕工之精湛曾令年幼的戚夏深癡迷不已,他甚至可以對着擺件看一整天。但長大的戚夏深知道,那就是個普通的豆種玉擺件。
阮玉芬失去了耐心,轉頭高聲道:“戚源!”
因為愧疚而躲在卧室裏不敢出來的戚源這才抱着一只四十厘米見方的木盒子出來,這裏面不知裝着什麽擺件,似乎十分沉重。戚源搬動得非常費力,臉頰的肌肉都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
他将木盒放在茶幾上,立刻狠狠松了口氣。不經意對上戚夏深平靜的目光,頓時感到心虛,連忙低下頭。戚源幹巴巴道:“你小時候最喜歡這個,以後我們離開了,就算是個念想。”
阮玉芬忍不住挪了位置,悄悄離那盒子遠了點。
戚夏深笑笑,正要說話,門卻被敲響了。阮玉芬低頭看了眼手機,驚叫道:“糟了,這個點了!”
她有心将盒子推到戚夏深面前,卻不敢動手:“夏夏你先走吧,媽媽有點事情要談。”
阮玉芬徑自起身去開門,特意繞了一圈避開盒子的那一邊。她走了,戚源才敢擡起頭,露出愧疚的眼神。
戚夏深卻完全不在意的模樣,甚至還反過來安慰戚源,“沒事爸,我懂你的難處,那我就先走了,你保重身體。”他起身的同時抱起盒子,原本做好了搬不動的準備,誰知道到手居然輕如無物。
什麽情況?戚夏深差點繃不住直接掀開蓋子,他瞄了一眼沉浸在愧疚中無法自拔的戚源,忍住了沖動。
為了自己孝順懂事的人設,還是先忍着回去再看吧。
阮玉芬已經打開了門,外面站着幾個西裝革履的男女,後面還跟着剛上樓的戚禦。
與戚夏深同父異母的弟弟戚禦對着戚夏深翻了個白眼,涼飕飕道:“你來一趟就帶個什麽玩意兒回去?”
阮玉芬期待地對西裝男女道:“快請進來坐。”說着瞪了眼磨磨蹭蹭的戚禦,壓低聲音道:“還不快進來。”
戚夏深全然不在意戚禦,回敬他一個冷笑。抱着盒子正要出門,戚禦一把拽住他,道:“你幹嘛?”
戚夏深餘光瞥見阮玉芬領着西裝男女進了客廳,連背影都看不見的時候,才壓低聲音道:“你知道剛才那群人是來幹嘛的嗎?”
戚禦當然不知道,他還在上高中,家裏有什麽事都瞞着他,連戚源阮玉芬要離婚的事情他都不清楚。不過在戚夏深面前,他當然不能矮一頭,立刻反駁道:“你知道?”
戚夏深輕聲道:“他們來看房子的。”
為什麽要看房子?戚禦吃驚。
好端端的為什麽要賣房子?戚禦眼睛頓時紅了,沖進家門。
給繼母制造了麻煩的戚夏深愉快地抱着盒子關上門。今天來之前他就猜到阮玉芬想做什麽了,阮玉芬那麽精打細算的人,家裏的毛都舍不得讓他帶走,怎麽可能白送他一個擺件?八成是要賣房子,找個最不值錢的敷衍他,以後街坊鄰居提起來還能說一句沒薄待前任留下的孩子。
只是他沒想到他們兩個離婚會這麽快。
戚夏深撫摸着懷裏的盒子,輕輕嘆了口氣——這其實是家裏的老物件了,說是戚家祖輩傳下來的東西,跟阮玉芬沒什麽關系。
戚夏深一畢業就搬到相鄰的雲渡省,并不住在這裏。他看看時間,想起家裏還有個祖宗,連忙訂了臨時的高鐵票趕回去。
因為玉雕擺件太顯眼,他只能塞進行李箱,一刻不停地趕往高鐵站,直到回到自己租下的小公寓才有空打開盒子。
裏面果然是那個豆種玉的擺件,而且和戚夏深印象中那個相比,顯得更灰暗破舊。
戚夏深顧不上多看兩眼,趕緊拉開冰箱門,發現自己今早剛買的三文魚已經沒有了,潔白的盤子光可鑒人,上面連點碎肉都沒有。
冰箱內壁上還貼着一張便利貼,上面歪歪扭扭寫着一行字“味道不錯”,落款是個貓爪印。
戚夏深撕下便利貼,揉成一團丢進紙簍,木然關上冰箱門,虧他急匆匆趕回來給那個混蛋做晚飯,他居然趁自己不在把魚吃完了!
今晚的魚罐頭扣了吧。
戚夏深關上冰箱,坐在了茶幾前。小心取出擺件,雖然這只是個普通的豆種玉擺件,而且表面灰蒙蒙毫無光澤,手感也并不潤澤,可知是個下等的玉料。但原料的體積真的非常大,雕的是連綿的山脈,而且細致入微,連瀑布溪流岩石峭壁都清晰可見。
奇怪的是,為什麽會怎麽輕。
雖然戚夏深小時候就喜歡這個擺件,但由于那個時候擺件是家裏唯一值錢的東西,戚夏深也只能看兩眼,連摸都不可以,因此戚夏深一直都不知道它居然這麽輕。
戚夏深從盒子中取出它的時候,手中就像捧着同體積的泡沫。然而戚源的表現卻與戚夏深的感覺截然相反——戚源捧着盒子的表情和動作都顯示這是個很有分量的東西。
總不能是裝的吧。
戚夏深搞不懂,只好先放着,看了眼時間,居然已經七點半了,趕緊進廚房做飯。剛蒸上飯,聽到客廳窗戶傳來響動。戚夏深不回頭都知道是誰回來了——他家在九樓,這個高度正常人爬不上來。
窗戶刷拉打開,一只黑白長毛貓靈巧地跳入室內,又轉身直立起來關上窗戶,透徹的藍□□眼立刻鎖定了在茶幾上的擺件。
他毫不猶豫跳上茶幾,伸出爪子撥弄擺件,粉色的肉墊一下接一下輕拍擺件,像是在試探擺件的堅硬程度。
“薛先生,那玩意我剛從家裏拿回來,你要給碰碎了,我扣你這個月零食。”戚夏深聽到聲音頭都沒回。
黑白長毛貓薛白:“……”他扭過頭,一張貓臉眉清目秀,湛藍眼眸浸着星辰與海。這只美人貓大怒道:“這個破東西值我一個月的罐頭零食?!”
戚夏深一邊洗着水果一邊道:“肯定值,何況還要加上你今天吃掉的那塊三文魚。”
薛白拍着茶幾,道:“講道理,你難道不是買給我吃的?”戚夏深一直嫌棄三文魚的口感,說是像肥肉,而且三文魚在內陸的價格非常高,戚夏深是不會為了自己偶爾嘗鮮去買的。
所以薛白對于自己吃完了一整塊三文魚的事情毫不心虛——本來就是買給他的。
戚夏深将洗好的水果放在碗裏,給薛白做飯後零食。然後擦着手走到薛白身邊。
薛白挪了個位置給他,戚夏深在他身邊坐下,道:“你就沒覺得這東西有點古怪嗎?”
古怪?薛白轉轉耳朵,學着戚夏深凝視擺件,但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任何異常。反倒是戚夏深……薛白一扭頭,發現他的目光釘在擺件上,完全被那死物攝去了心神,頓時吃了一驚——這東西居然真的有問題!
戚夏深已經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音了,甚至眼中只剩下面前的擺件。薛白眼中的死物在戚夏深眼中卻成了一座座充滿生機的山脈,那裏面深林綠野,流水淙淙,鮮活無比。戚夏深甚至向擺件伸出手,似乎想要觸摸。
薛白心知不對,一巴掌呼上戚夏深的後腦,道,“它是玉雕,你是沙雕嗎?!還盯着看!”
難怪戚夏深那個摳門後媽會白送戚夏深東西,八成是這玩意兒在家裏作亂,被當做燙手山芋丢給戚夏深這個冤大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