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孩子要不懂事了
海風腥鹹, 明月懸于波濤之上,清輝明亮, 即便是戚夏深這樣的凡人都能在月色下看得一清二楚。
戚夏深心中驟然一松,他将滲出冷汗的手悄悄藏在身後,靈輪頻繁閃爍光芒, 被他死死攥在手心裏不肯漏出半點。
他笑眯眯道:“求而不得!族長快快請起,您願意來靈輪定居,那真是再好不過。我和靈主喜愛雲瀝, 薛白更是和雲瀝交了朋友, 他能留在靈輪,我和靈主高興還來不及呢。”
琴淺大喜過望, 連連道謝。
沈閱微站在戚夏深身邊, 在衆人看不見的地方, 一手撐住了戚夏深搖搖欲墜的身體。
戚夏深臉色漸漸發白, 他怕被看出異常, 難得擺出了有點強硬的姿态道:“四海尚無主, 請族長随意選取适合的居住地。”
心力瘋狂運轉,他忽然一轉身, 胸腔裏仿佛凍着一塊亘古不化的冰, “原先生。”聲如金玉。
原逆心中無端凜然,連忙應道:“在。”
戚夏深肩背筆直, “吼雖為神獸, 然而與鲛族不同,且你的族群混雜, 須要明天見過面後才能确定是否可以遷入靈輪,可以嗎?”鲛族大多族群都是溫善的,只有少數性情兇悍,琴淺一族顯然不屬于後者。而且鲛族離了海水就基本多少戰鬥力,他可以放心讓鲛族進入四海,反正鲛族要是敢興風作浪,他就讓沈閱微抽空一片海域的水,鲛族翻不了天。
沈閱微才是掌握着靈輪的存在,是這靈輪內八山四海,皇天後土之主。天崩地裂還是四季颠倒不過在他一念之間而已。
原逆愣了下,就這麽一愣神的功夫,沈閱微的目光已然掃了過來,大約是羽毛沾過的力度,輕飄飄一眼。
原逆毛骨悚然,連忙低頭:“是,先生的顧慮我都明白。”
“那就好,”戚夏深的後背已經被冷汗浸得濕透,他甚至還輕描淡寫地笑了一下,“我是凡人軀體,熬到現在實在撐不住了,不能送原先生和應先生回去了。”
琴淺想到他人類的身份,立刻體貼道:“确實很晚了,我們先去海中尋找合适的水域,您早點休息吧。”
應卓敏銳地察覺到一點異常,他和這位戚先生也認識了不短一段時間,知道他的性格好喜歡插科打诨,看上去不正經,實際上很周到妥帖,現在突然這麽……
他目露探究,也并非要刨根究底,就是好奇,不成想對上沈閱微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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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無法形容那種眼神,應卓活生生打了個寒戰。
原逆輕輕踢了他一腳,示意他別作死,“是,我和應卓這就告退了。”
沈閱微點頭:“我送二位出去。”說完衣袖間落下一道光,将原逆兩人送出了靈輪。
總算沒有外人了。
戚夏深精神一松,眼前天旋地轉,明亮月色一忽暗了個徹底,隐約聽見薛白急切的聲音,他張張嘴,沒來得及回答,就昏了過去。
沈閱微接住他,到懷裏才知道這個人幾乎汗透了。
“夏哥!”薛白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吓懵了,“他怎麽了?剛剛還好好的!”
沈閱微搖頭:“沒事,累了休息一晚就好了。”
薛白滿腹疑惑,夏哥明明什麽都沒做,怎麽就突然累了?這也太古怪了。
沈閱微道:“回賓館吧。”
原逆提前訂了房間,去海鮮館的路上正好路過,他們就把行禮全都放在房間裏了,現在可以直接回去。
賓館的房間內,沈閱微小心放下戚夏深,起身去浴室接熱水。
薛白覺察出沈閱微不想在面前提戚夏深昏迷的原因,只好滿心憂慮地守在戚夏深身邊。他伏在床頭,戚夏深昏睡中都皺着眉,薛白的尾巴輕輕拍着他的肩膀,試圖哄着戚夏深安心,可惜作用不大,薛白只好用自己毛茸茸的腦袋貼着戚夏深不知為什麽特別冷的側臉,期望把這個人捂得熱乎一點。
“薛白,”沈閱微坐在床邊,柔聲道,“今晚一個人睡好不好?”
薛白愣住了,“我……我去隔壁呀?”
原逆是訂了兩間房的,另一間就在隔壁。可薛白自從來戚夏深身邊之後,基本沒自己一個屋睡過覺,躊躇地踩了踩爪子,道:“好。”
沈閱微笑了笑,揉揉他的頭,“沒事,夏深只是累了而已,明早就好了。”他抱起薛白送到隔壁,用濕巾給薛白擦幹淨,臨走前甚至親了親他的額頭,“晚安。”
薛白抱着枕頭,懵逼道:“大佬晚安。
沈閱微關了燈,給門下了禁制,從外打不開,這才放心回到戚夏深的房間。
薛白面對緊閉的房門,無意識咬着自己的尾巴——夏哥為什麽那麽急着讓鲛族入住?他明明不是那種沉不住氣的人。
他無意識在床上翻了幾圈,不小心咬疼了自己,在尖銳的疼痛裏,薛白電光火石地想起他們離開前,夏哥把雲瀝交給了周陸帶,他們兩個也跟着過去了,他偶然聽見的夏哥和周陸的談話。
弄花巷十九號的深院花園裏栽了一株多年的赤薇。他那天爬在樹上等着抓鳥,特意讓沈閱微給他下了個遮掩氣息的法術,而大佬倚在樹後面看書。八月初正值赤薇的花期,花葉繁茂,周陸和戚夏深從花園的圓門進來的時候居然沒察覺到他。
周陸落後戚夏深半步,正說着話:“先生是想留雲瀝的親族在靈輪中嗎?”
戚夏深道:“我有這個想法,不過雲瀝是很可愛,但他的親族未必。雲瀝被丢棄在盈海,雖然不知道前情,但他親族的品性還是要多考察。”
周陸道:“我卻是建議您直接接納雲瀝的親族。”
戚夏深疑惑。
周陸道:“鲛族沒落,如今四海有點規模的族群就那麽幾個,蹤跡難尋基本找不到。我們只能寄希望于內陸的小型鲛群。”
戚夏深道:“嗯……一定要鲛群入住嗎?四海這麽空,先填一些其他的妖怪不可以嗎?”
周陸笑道:“鲛人大多性格溫順愛好和平,不易于其他妖怪起沖突,這是一個優點。還有另一點,鲛族能影響到族群栖居的一整片水域,使水質更好,有助于生靈繁衍,後續再進入其他的妖怪,還能幫忙維護水域的秩序。”
戚夏深靜靜聽着,周陸說了這麽多,還沒說到重點。
果然,周陸慢慢道:“水生萬物,靈輪的命脈自卻舟山起,于四海終。而靈輪內多半都是海洋,如果海洋的生息能盡快調養起來……我想對靈主的身體,是很好的。”
戚夏深頓住腳步,若有所思,“如果雲瀝的親族恰恰是那少部分呢?”
周陸道:“鲛人只有水裏的能耐,要是敢放肆,倒也很好解決。”他猶豫了片刻,慢慢道:“而且雲瀝那孩子血統純正……即便……”貴精不貴多,養熟了雲瀝,頂得上一群血脈駁雜的鲛人,只要留下雲瀝的親族,讓雲瀝在靈輪內長大,以後他自然會把靈輪當做自己的家。
戚夏深回頭看了他一眼。
周陸敏銳地察覺到剩下的一句話,戚先生肯定不愛聽也絕對不會同意,幹脆利索地閉了嘴。
兩人漸漸走遠。
半天沒敢喘大氣的薛白從花枝間冒出頭,赤薇花瓣鮮紅,樹下的沈閱微還拿着書,落下來幾朵恰好夾在白紙黑字間,他半天沒翻過一頁。
“大佬?”薛白試探着問。
沈閱微拈起花,鮮紅的一朵,他輕輕嘆了口氣:“小孩子要不懂事了。”
薛白總覺得奇怪,不懂事?是指誰不懂事?說周陸還是說夏哥?
而現在,薛白趴在賓館的床上,回想起夏哥今天的異常,突然明白了沈閱微說的是誰。
隔壁房間
戚夏深已經醒了,臉色白得像紙,靠在枕頭上皺眉隐忍着,嘴唇青白。他整個人都快虛脫了,身上不疼,但就是使不出力氣。有心喝口水,卻挪不出伸手的力氣,頭暈目眩,看桌子上的水壺都有兩個重影。
活像腦袋上挨過一板磚,重度腦震蕩。
沈閱微環過戚夏深的身體,戚夏深現在渾身都沒力氣,只能順着沈閱微的力道歪在他懷裏,沈閱微擰幹毛巾擦他額頭上的汗,“還難受嗎?”
這位大佬整潔無雙,全身上下都浸着“風雅”兩個字,而戚夏深一身汗,自己都嫌棄,實在不想跟他挨着,艱難歪了下頭,“還行……”他急喘了兩口氣,“我自己來。”
“你有力氣?”沈閱微笑了一聲,低頭給他擦了手和臉,戚夏深感覺清爽多了。
他什麽都不問,戚夏深反而越來越心虛,低着眼睛不敢看他,專心致志就着沈閱微的手喝水,好像沈閱微手裏那杯不是白開水而是什麽瓊漿玉露。
沈閱微含笑道:“怎麽不看我?在靈輪一口氣掃完四海厭氣的時候,不是很厲害?”
戚夏深:“……”這個語氣好像有點危險。
他情不自禁咬住杯沿,硬邦邦的杯子口感并不好,戚夏深咬得牙疼,他吸了口氣壯膽,悄悄擡頭看了沈閱微一眼。
沈閱微偏頭,望着他長眉微挑。
戚夏深理屈詞窮無話可說,低頭沉思片刻,吭嗤吭嗤擡起手搭在沈閱微手背上。
沈閱微好笑:這是幹什麽?撒嬌?
戚夏深見他不為所動,積極拿出了小時候哄親媽的那一套——他冰涼的手指輕輕捏着沈閱微的指尖,露出一個帶點讨好意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