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好夏哥
戚夏深這個人, 看上去四五不着六,實際上是個少有的大丈夫, 具體表現在他比誰都能屈能伸而且十分地識時務。
比如說現在,雖然他壓根沒覺得自己有哪裏不對,但這不耽誤他痛快地認錯。
“我錯了。”
他還沒搞懂沈閱微為什麽生氣。畢竟在他的想法裏, 他不過是稍微透支了一下心力徹底拔出厭氣的同時順便激發四海的生氣,好讓鲛人能安心入住,省得今晚過後在四海溜了一圈發現異常, 明天早上再反悔。
只能怪鲛人出現的太巧。
四海裏的厭氣基本已經除淨, 僅剩下的那點兩三天內就可以清除,他本想來想徐徐圖之, 可偏偏這個時候碰上了雲瀝的親族, 他不得不提前處理厭氣。
合情合理, 根本怪不到他身上啊。
不過爆發的後遺症還是挺嚴重的就是了, 都快趕上他第一次心裏透支的痛苦了。
戚夏深頭重腳輕, 虛得厲害, 不看鏡子都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可能像是出去了鬼混了好幾天。他琢磨了幾秒,覺得自己現在雖然臉色不好, 但還能算個病美人, 耍個美人計應該還是夠的。
夏哥總是對自己的臉有種謎一樣的自信。
當然了,他有那個資本自信。這麽一張臉當然是俊美的, 只不過這種美不是玉雕金錾的珠光寶氣, 反而更像是供奉的兵器,鋒利又精巧, 那種俊美甚至是咄咄逼人的。
于是他就将下巴放在沈閱微手上,頂着這張“可遠觀不可亵玩”的臉,很無辜地看着沈閱微。
你還要罵我嗎?還要訓我嗎?
他靠得那麽近,沈閱微非但沒往後退,反而向前近了一點,“那你錯在哪兒了呢?”
你不按常理出牌啊!這個時候不該被美色所惑,忘掉自己想說的話嗎?
戚夏深被沈閱微身上的香氣沖了個頭暈目眩,趕緊挪開臉,悻悻地想:他要是知道沈閱微為什麽生氣,他也用不着賣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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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閱微心平氣和地跟他講理:“你看,你不覺得自己有錯,雖然道歉,但也只是想糊弄過去。那我是不是有理由更生氣?”
戚夏深遲疑着點頭,沈閱微給他挖了個坑,可他現在不得不跳。沈閱微不是薛白,不好哄。他要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回頭圓不過來,那不是更招沈閱微生氣?
“可你總得告訴我犯了你哪裏的忌諱吧,”戚夏深讨價還價,“你不能讓我猜,誤會就是猜出來的。”
這是句人話。
沈閱微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搖頭道:“我就是說了,你也不會覺得自己哪裏做錯。”他又一次錯過了這個人二十多年,無從推測他到底是怎麽養成現在的個性。但他能猜到戚夏深在母親去世後,大約是無人管束的狀态裏長大的。
一個人撐得久了,就自以為鋼筋鐵骨刀槍不入,什麽都敢往身上攬。即便他後來有一個薛白陪伴,可薛白太小了,以至于要躲在戚夏深後面才能安穩。于是又從獨行者成為保護者,連像孩子那樣躲起來發洩的權力都被剝奪。而他,因為早先修為散得只剩一兩成,所以理所當然地被戚夏深劃進了“需要保護”這個圈子裏。
這種情況下塑造出的性格,不會覺得自己以身犯險有哪裏錯。
戚夏深皺眉,“那這不是死局,我怎麽……”
剩下的話斷了片,沈閱微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心髒的跳動透過薄薄的布料傳遞到戚夏深掌心。
戚夏深閉了嘴,手掌下就是另一個人的體溫,他抿着唇,小心翼翼擡起眼睛看着沈閱微。
“靈輪是我半身,而你作為靈輪的主人……”沈閱微輕輕嘆息,“主宰了我一半的感知。”
戚夏深抽了口涼氣,“……什麽意思?”
沈閱微淡然道:“你所承受的一切痛苦,都會由靈輪反饋在我身上。”
心力透支的痛苦戚夏深已經習慣了,他以前用不好心力,回回攤上大的妖怪,都會透支一遍,這次只是尤其嚴重而已。但沈閱微沒嘗過這種滋味!
戚夏深臉色徹底變了,“你疼不疼?難受嗎?過來躺着!”
他第一次透支心力,縮在床上從晚上躺到第二天黃昏才攢出爬起來的力氣。鋪天蓋地的疲憊感毯子一樣死死裹着他,他不敢睡,因為沒人叫他,他怕一閉上眼睛就睜不開了。于是他強迫自己睜着眼睛,從黑夜等到天光破雲又等到日暮星垂。
那種滋味他一輩子都忘不掉。
可現在沈閱微說,這種感覺也加諸在了他身上?
所以這個人就這麽忍着,一路将他抱回賓館還安置了薛白?
“躺好。”
戚夏深按着沈閱微,但他現在沒力氣,不僅沒壓得住沈閱微,反而被沈閱微攥住雙手不容分說地按在床上。
戚夏深:“……”
夏哥震驚地想:活祖宗啊,他怎麽跟個弱受似的?
沈閱微道:“所以,就算夏哥不愛惜自己,也請憐愛憐愛我吧。”
對付戚夏深這種毛病,短期內是不要指望他能改的,最好辦法就是給他拴個累贅,讓他心生牽挂,他做事才能有所顧忌。
一句話落入耳中,簡直像是倒了滿罐子的酸甜苦辣在心裏。因為擔心他不愛惜自己,所以幹脆把自己跟他綁在一起。
戚夏深一時間沒吭聲,半晌,默默點頭。
沈閱微摸了摸他露在外面的手,戚夏深緩過勁,身上就沒那麽冷了。現在到底是盛夏,室內溫度也高。
戚夏深仰着頭,目光跟着沈閱微轉來轉去。
沈閱微打開空調,“好多了?去洗個澡吧。”
戚夏深身上還是酸疼,但好歹有了走動的力氣。他撐起身體,手摸到枕邊一疊柔軟的衣物,這才發現沈閱微幫他把睡衣拿出來了。
戚夏深抱着睡衣默默進了浴室,他洗完澡出來,發現沈閱微不在。于是拖着步子,雙眼放空坐在床邊不想動。
那天他在雲華面前方言說要追沈閱微,實際上他還真不知道要怎麽追,加上後面幾天忙得焦頭爛額,除了日常嘴賤撩撥兩句以外,他還什麽都沒來得及做,不過他那點心思自認表現得很明顯了,就差一份海枯石爛的剖白。
雖然怎麽追是個問題,但最令他頭疼的還是沈閱微的态度。沈閱微這麽有分寸的人,難道掌握不好相處的界限?他分明知道自己的心思還默許自己的親近,相處中似乎過界又還掌握着分寸。
真的是等自己去追他?
戚夏深嘆了口氣:比大姑娘的心思難猜不說,還跟大姑娘一樣矜持。真頭疼。
“怎麽也不擦頭發。”
沈閱微一回來就見戚夏深抱着枕頭發愁,任由頭發濕噠噠的滴着水。
戚夏深一回頭就被柔軟的毛巾兜頭罩住,耳邊聽見沈閱微問他:“愣愣的在想什麽?”
戚夏深慢半拍地撩了一下:“我想你啊。”
擦頭發的手一頓,沈閱微輕輕笑了一聲,從桌上拿了剛買回來的常溫奶茶遞給他。
“人對另一個人觀感受很多方面影響,”沈閱微慢慢道,“淺顯如身材容貌,略深點如言談舉止。而且人類是非常富有的生物,恩情、親情、友情……龐大的社會給予他們感情複雜的權力。但就是太豐富了,有時候可能混淆不清。”
戚夏深愣住了。
這話乍聽起來沒頭沒尾,仿佛只是沈閱微信手拈起來的一個話題。實則輕卻準地掐住了他們之前的暧昧不明。
恩情……沈閱微是說他誤将這樣東西當作是萌芽的喜歡了?
“這世上所有生靈都相似的一點,無論愛與不愛,付出得多了就必然難以割舍。牽挂也能算在感情裏,自然又能在上面添上一筆。”
戚夏深聞言默然——他對靈輪的投入确實超過界限,而對沈閱微……這個人日日都在他身邊,他每每關心薛白的時候,都會再自然不過地分一半給沈閱微,時間一久,這份羁絆已經不能用喜歡來衡量。
戚夏深的短發很快就幹得差不多,沈閱微放下毛巾,輕飄飄丢下一個炸/彈道:“剝去容貌、恩情和牽挂,我在你心目中,又是什麽模樣呢?”
戚夏深連着吸了好幾口涼氣,被突如其來的問題砸蒙了。他慌亂地發現沈閱微所有的話都準确地捏住了他這份感情的弱點。
沈閱微在他心中的地位完全可以和薛白相論,他當然“愛”沈閱微,非常在意愛重。可這份愛裏,多少是恩情多少是親情多少是牽挂?甚至有多少是愛美之心?
剝掉這些,屬于愛情的那部分還剩多少?
這簡直是送命題。他說真話不行,撒謊也不行。
戚夏深幾次張嘴,最終還是默默咽下了那些混亂的言辭。
沈閱微嘆了口氣,站起身。
戚夏深臉色一白,下意識揪住沈閱微的袖子。
沈閱微忍不住笑了,拍拍他的手,将特意下樓買的奶茶遞給他,哄他,“我不走,哪也不去。”
戚夏深心裏一片混亂,勉強笑了笑,接過奶茶也不喝,臉色沉郁地坐在床邊上。
沈閱微握着他的手,上下晃了晃道:“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有時候覺得,你這樣急切地對我好,只是為了回報恩情,叫我也覺得惶恐。”
戚夏深默默擡起眼睛看着他,表情還是沉着的。
沈閱微道:“好夏哥,我等你呢,一直都會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