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心火
偌大客廳被十幾個人堵着, 也顯得逼仄起來。
林栖抿着唇,眼中帶着怒火, 質問:“你們這樣一窩蜂地堵在我家裏,又是想幹什麽?生怕我母親修養好了?”
一男人尴尬道:“你這孩子怎麽說話呢,我們是來看望嫂子的。”
林栖道:“看望?這麽多人是看望還是看熱鬧?”
男人不滿道:“我好歹也是你小叔, 你怎麽說話呢?嫂子現在還在床上起不來,你倒好,跑去玩!”
林栖沒吭聲:他不出去跑怎麽能打聽靈主的消息?這次去國風盛會就是因為打探到了靈主和他的同伴要參加這次盛會, 他想辦法當了個coser, 為的就是能有個內部福利,能看到各個大主播是否參與, 以及什麽時候在。雖說下午要耗在場區, 但第二天可以免費獲得一張門票自由出入。他也因此能找到戚夏深和沈閱微。
林栖哐地甩開門:“我不想跟你們廢話, 給我出去!”這幫狼心狗肺的東西, 要是讓他們知道靈主在這裏, 肯定要想法設法把靈主截走!
男人似乎顧忌什麽, 瞥了眼樓上,讪讪道:“你這孩子真不懂事, 算了, 今天有外人,叔叔明天再來找你。”說着帶着一幫人飛快走了出去。
林栖沉着臉将門反鎖, 他苦笑道:“讓靈主和先生看笑話了。剛才那個是我叔叔, 我父親死後,他們就開始惦記母親手中的千妖心。每回母親因為抵抗厭氣而不得不陷入沉睡時, 他們就會過來騷擾我。”
戚夏深回想起這個孩子在車上一言不發的模樣,心裏有些憐憫:估計身邊都是那人送來的眼線。
林栖道:“我上去叫醒母親,請靈主和先生稍微等一下。”
戚夏深點點頭,少年還很單薄的身影上了樓梯小心敲響了二樓上的一間卧房。戚夏深連忙湊到沈閱微面前,“這孩子什麽情況?”
沈閱微道:“這孩子是劣妖,小神和妖族的後代。”
“什,什麽?小神和妖族的子嗣?”戚夏深驚悚,後來想起他自己的男朋友還是真神,那小神談戀愛好像也沒問題。
戚夏深道:“那為什麽要叫劣妖?這名字聽起來就不好,為什麽不叫半神?”
沈閱微道:“因為神是不應該有子嗣的,神留下的血脈都是逆天而行。小神最講究‘天道’二字,縱然有幾分憐憫也不會表現出來,大多厭惡劣妖的出身,禁止他們稱神。至于妖族……劣妖既然是逆天而生,必然有特殊之處:他們比較黴,而且黴運很特殊,不害自己但害別人,誰沾誰倒黴。那些妖族擋不住黴氣,久而久之自然也不與他們相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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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夏深萬萬想不到還有這種操作,吃驚道“啊?”
沈閱微道:“真神與天地同壽,劈山開渠,更甚至改換日月,更替四季,都不過揮手的事。小神雖不能與真神等同,卻也差不到哪裏去。天道給了神這樣的能耐,但相應地也會剝奪一些東西,比如這世間任何生靈都能追求的血脈。”
“神的子嗣,從出生開始克友,克六親,往往還沒長到成年就已經是孑然一身,這一輩子注定鳏寡孤獨占全。而且劣妖是神和妖的子嗣,壽命綿長,要這麽過一輩子。”
戚夏深默然良久,道:“夠狠的。”
自以為違背天道與心愛人有了子嗣,但孩子一出世尚在襁褓裏就要背負這世上最惡毒的詛咒。
“那你呢?”戚夏深問,“神除了不能有子嗣,還有什麽別的禁忌嗎?”
沈閱微答非所問:“子嗣與愛人不同,血脈會順着時間綿延下去,是永恒的牽挂。神有了牽挂就有了私心,自然就不适合做神了。”
戚夏深臉色微微變了:“什麽……”
“但你不同,”沈閱微親了親他的眉心,“我們不同。”
戚夏深還要問,樓上林栖已經扶着一位年約三十的女人從樓梯上下來了。他只好暫時閉上嘴,按捺着心緒。
他腦子一團亂,為了避免失态,幹脆把注意力放在林栖兩人身上。沈閱微說劣妖是小神和妖族的子嗣,那這位女士,或許是個妖族?
“見過靈主和這位先生,小妖戴漓。”
林栖的母親戴漓連連咳嗽幾聲,一句話都說得斷斷續續。
沈閱微道:“多禮,請坐吧。”
戴漓在林栖的攙扶下緩緩坐在沙發上,道:“小妖被厭氣侵蝕多年,已然半截身子進了輪回,是林栖這孩子不懂事,還勞動您一趟。”
沈閱微笑着搖頭:“這次要勞動的可不是我。”他轉頭看向戚夏深。
戚夏深:“嗯?”
沈閱微解釋道;“她太虛弱,靈力洗刷時會沖散她的修為,所以還是夏深來吧。”
戴漓吃了一驚,她以為戚夏深只是個普通人類,現在看來,竟然不是?!是妖族還是小神?
救人戚夏深沒意見,但他從來沒用心力為其他人祛除厭氣,擔心自己控制不好力道。畢竟心力能祛除厭氣不假,但也能傷人。
沈閱微道:“你且去安靜的房間內好好調息,将厭氣逼至一處。”
戴漓心中激動,她中厭氣已經有數十年,要不是有千妖心輔助鎮壓,恐怕早就被厭氣吃成一副皮囊了。
她鞠了一躬,在林栖的攙扶下就近進了一間卧室,将門窗緊閉。
戚夏深連忙轉身:“我要是控制不好傷到人怎麽辦?”
沈閱微道:“我在這兒呢,不會出事的。更何況……”沈閱微握住他的手,“夏深心腸最柔軟,你絕不會見死不救。所謂心力,你心如何,它便如何。夏深,永遠不要懷疑自己。”
戚夏深的異常已經有段時間了,沈閱微察覺不對的時候,是戚夏深切斷了心力與靈輪的聯系,讓沈閱微無法從心力的波動裏猜測戚夏深的心境。
從那天起到今天,戚夏深都很焦躁。沈閱微想哄戚夏深開心,可總覺得這兩天雖然玩得瘋,戚夏深心裏其實沒有放松下來。
他猜不到戚夏深在想什麽,只好想辦法從心力中窺測一二了。
戚夏深手中一緊,忽然長長舒了一口氣,反手緊緊握住沈閱微,擡起那只溫熱的手,低頭一吻,“好。”
而這時,一樓卧室的門開了,林栖滿頭大汗,走出來道:“靈主,先生,我母親準備好了。”
戚夏深走了兩步,猶豫道:“你要在我身邊看着我。”
沈閱微失笑,任由戚夏深拖着他的手将他拉進屋內。
戴漓已經化出了原形,赫然是一只畢方鳥,收斂在背後的羽翼泛着濃郁的灰氣,以至于那火光流溢的羽毛都暗淡起來。因為這點厭氣,整個房屋內的空氣都變得粘稠污穢,林栖憑借特殊的體質勉強抵禦住厭氣的侵蝕。
林栖正擔憂戚夏深的身體是否能承受這種漫散的厭氣,卻在回頭的時候瞪大了眼睛——戚夏深在手腕上輕輕一抹,一條赤紅長鞭就出現在他手上。
林栖不是戚夏深,他能輕易感受到鞭子上四溢的靈氣,但見戚夏深擡手随意甩了下鞭子,他明明沒有感受到戚夏深的靈力,可那鞭子像是吃了什麽大補的藥物,活過來一樣一口氣将這屋內的厭氣燒了個幹幹淨淨!
林栖愣愣伸手,空氣中灼熱的靈氣燙着他的指尖。他收回手,壓下吃驚的神色,心中湧起喜悅:太好了,母親身上的厭氣一定能被拔出!
戚夏收回鞭子深走上前,伸手輕輕按在羽翼上,閉上眼睛之前,他猶豫着往後看了一眼。
沈閱微單膝跪在他身旁,伸出一只手,與他十指相扣。戚夏深眉宇間隐晦的驚慌被他有力的手指一點點壓下去,戚夏深深吸一口氣,心力磅礴湧出。
雖然他的心力出了問題,可在靈輪的反哺下日漸強大,在戚夏深的運轉下很快遍布了整個屋子。
沈閱微皺起眉:心力雖強,但為什麽這麽分散?
他不是沒見識的小妖小怪,當年顧明舸一箭射破靈門,心力凝于箭矢之上,破千重厭氣而不散落一星半點,雖說戚夏深的心力修為還遠不能與顧明舸相論,但從顧明舸的那一箭就可知道凝聚本來就是心力的特點之一。
出現這種分散的情況,說明夏深心中雜念太多,使得心力不純粹。
沈閱微心中有些憂慮,心力的毛病都是心病,可能使心力的人大多都有一副刀槍不入的鐵骨,他們自己就很會調整自己的心理狀态,讓自己時刻處在完好的盔甲裏,保證心力無堅不摧。
這樣的人生了心病,就像是心理醫生出了心理問題。
戚夏深很快就察覺到了問題,強行将散了一屋的心力聚攏起來,無形的心力如江水逆流,形成碩大的漩渦,将畢方鳥雙翼上的厭氣一口吞噬!
戚夏深睜開眼睛,畢方身上的厭氣雖然已經被拔出,但她到底被折磨了多年,內裏已經虧空了。畢方本來也屬于神鳥,火行,可戴漓現在連一點火星都聚不起來。
林栖眼眶一紅,撲上去抱住畢方。
就算是戚夏深都能看得出來,畢方的修為已經散的差不多了。
沈閱微輕聲道:“夫人的本命火也早就被厭氣吞噬幹淨,這麽多年恐怕全都靠千妖心續命,此番雖然除了厭氣,但日後……”
林栖緊緊抱着畢方,突然擡起頭,眼淚湧出來,他死死忍着,“靈主,是不是因為我,我……”
運道二字誰也說不清楚,他先克死了父親,現在又要……克死母親嗎?、
戴漓道:“傻孩子,胡思亂想什麽。”
林栖卻只直勾勾看向沈閱微:“我父親是劣妖,所以我也是劣妖,靈主,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做一個劣妖,我更不想連累任何人!我的母親一千七百年來庇佑了無數孱弱的小妖和人類,積攢下無數功德,甚至修煉出了千妖心。靈主,求求你救救她,我什麽都願意做。”
林栖跪在兩人面前,狠狠拜下,骨肉與堅硬的地板相碰,發出沉悶的聲音。
沈閱微卻輕輕嘆了口氣:“若我是火行自然沒有問題,可我生于天上京的水濱,與你母親的火屬相克,我現在出手,只能催她入輪回。”他心中忽然一動,想起戚夏深散亂的心力。
沈閱微側過目光,戚夏深皺着眉,臉上神色不顯,可眼中卻是明白的不忍之色。
“本命火雖然滅了,但心火還在,試試看能不能讓它燒起來吧,”沈閱微笑了笑,他握住了戚夏深的手,“來。”
戚夏深愣了愣,“啊?”
沈閱微直視戚夏深的眼睛,道:“這世上有個人,雖身懷利刃,卻胸膛滾燙。即便心有寒霜不化,仍在其下凍着一顆赤忱的心。”
“那冰霜下,定然有一捧随時能重燃的心火。”
熾熱,堅定滾燙的一捧,即便往複臺數十年痛苦磋磨,也依然是未死的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