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生來識天地,因你見衆生
沈閱微曾說過, 心力是這世上最神奇的力量。
這世界上擁有心力的只有兩個人,顧明舸是為了六十年前那場大劫而生的, 而戚夏深為了沈閱微甘願在往複臺那種世間絕境待了六十年,這才磨出心力,足可見心力的珍貴與可怕。
是刀劍風霜, 也是春風依柳。
可以頃刻取人性命,也可以瞬息救人于水火。
否則顧明舸區區凡人,怎麽能與諸真神相論, 得到一個天下衆生都認可的稱呼, 被尊為“明主”呢?
但是,松散的心力既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別人。
戚夏深現在的心力就像一捧幹燥的沙, 用力握緊能使它凝實一瞬, 但松手就散了。拔除厭氣沒問題, 可想把瀕死的畢方拉回來, 幾乎不可能。
沈閱微道:“來。”
戚夏深想起那天在手中閉合的赤紅花朵, 他的并蒂花一朵黑一朵紅, 黑的連一絲光點都沒有。而同樣是象征堅甲的花,顧明舸那一朵, 如雪似玉, 白得毫無瑕疵。他可以救人,出于道義出于不忍, 但叫他幫畢方重燃心火?
他自己心裏都沒有一把灼灼的火, 怎麽幫人家?
戚夏深搖頭:“我……”
沈閱微卻拖住他的手:“你可以。”
“我相信,一定可以。”
戚夏深肩膀一垮, 明明是個頹喪的姿勢,他卻忽然笑了:“好吧,那我就可以。”總要試一試,見死不救,他做不到。
林栖雙手顫抖,将畢方輕輕放下。
戚夏深跪坐在畢方身前,沈閱微就在他身旁,握住他的一只手,輕輕抵在胸膛處,“心髒,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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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夏深閉上眼睛,掌心下心髒跳動的頻率讓他浮躁的內心漸漸平複下來。
林栖在瞬間感覺到了窒息般的冰冷,空氣仿佛凍住了。他打了個哆嗦,下意識運起靈力抵抗,直到靈力充盈滿身,他才發現屋子裏不知何時已經布滿了一種無形的力量。
沈閱微擡手投出一道靈氣護住畢方鳥,以防她被未轉化成功的心力所傷。
不是說要點燃心火嗎?為什麽會這麽冷?呵氣成霧,冷得如同數九寒冬。這種溫度別說喚起心火,不把人凍僵就不錯了吧。
林栖疑惑,卻不敢作聲。
戚夏深的手很冷,他從內到外都凍透了。
沈閱微覺得手裏的肌膚冷得像冰,第一次,他第一次知道戚夏深心裏封着怎麽樣的寒氣。
到底要在往複臺經受什麽,才磨出這樣的冷厲?
沈閱微手中力氣失了分寸,幾乎捏疼了戚夏深。而這點疼痛瞬間驚醒了戚夏深,他惶然睜開眼睛。
這麽冷。
不僅是沈閱微,連戚夏深自己都快凍僵了,他臉上那點血色已經完全淡去了,眉睫沾了寒氣,他下意識看向沈閱微,再這麽下去,別說救人,他能把自己凍成一根冰棍!
如果在這個境地的是沈閱微,他就算是由內而外凍成冰,也不會停,可現在受苦的是戚夏深。
沈閱微手一緊:“夠了!”
戚夏深小聲道:“你親我一下。”反正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幹脆下一劑猛藥,把心力的毛病根除。
“我好冷,”戚夏深道,“閱微你親我一下。”
沈閱微道:“……好。”他如此摯愛的人,不可能輸在這裏。
沈閱微忽然想起每年三月十三,靈門的光芒會灑落往複臺。沈閱微決定陪戚夏深賭一把:就賭他是往複臺上的那線光。
靈門本相緩緩在他身後浮現,那可笑的破洞已經堵上了,靈門大開,洩出一絲明光。
戚夏深心道:如果我心裏還有什麽能燒得起來,那一定是為了你。
他在瘋狂運轉的心力中零碎想起了當年在往複臺上的一切。
戚夏深終于明白他為什麽要封住完整的記憶不讓自己想起來了,輪回的往複臺那段歲月,只要想想,就覺得痛苦萬分,他是怕自己想起來。心口的寒冰就化不了了。
不過,他這麽想,未免有點自輕自賤了。
小看了自己,更小看了沈閱微在他心中的地位。戴漓,他必須救。因為戚夏深知道,如果他這次能逼出心火,那心力上的問題就迎刃而解了。那樣的心力,才能徹底治愈沈閱微。
這是沈閱微,是他在往複臺的六十年內唯一的光。
戚夏深攤開手,默默回想那日顧明舸籠罩了整個房間的磅礴心力。靈門的光落在他手上,戚夏深目光逐漸柔和下來、
已經快凍僵的林栖忽然從嚴寒中聞到一股凜冽的香氣,有點像梅花,他忽然高興起來:梅花開了,那說明春天也要到了。
果然,香氣過後,寒冬終于過去了。
林栖轉動已經僵硬的脖子,小心向戚夏深望過去,忍不住睜大了眼睛:戚夏深的手心不知何時竟然開了一朵花。
那花紅得熾熱,林栖從來沒見過這麽奪目的紅,像一捧心血灼灼燃燒起來的紅,他完全被奪取了心神,為那朵花神魂颠倒。
林栖在等花開的時間裏,感受到了一種熱。不是來自外界的熱,仿佛整個身體內部都燒起了一把火,血液滾燙。
戚夏深忽然一合雙手,心力虛幻出來的花朵眨眼成了流淌的岩漿,從掌心滴落在畢方身上。奇異的是,那些流火一碰到畢方的羽毛,就無聲化入了畢方身體。
“我有心火一捧,祝願夫人萬壽無疆。”
戚夏深雙手下壓,鋪了滿屋的心力風回雪落,盡數歸于他手心,化作流火,猶如飛星落雨傾瀉在畢方身上。
林栖熱得滿身大汗,目光緊緊盯着畢方黯淡的羽毛,在他的注視中,那些灰暗的羽毛逐漸被心火染出顏色。
垂死的畢方掙紮着揚起脖子,千妖心在胸膛裏跳動,心力化作的心火給了她溫度,畢方忽然一振翅,雙翼上華光閃爍。她靠着那些綿綿無盡的烈火聚起了一點修為!
戚夏深心神一松,眼前頓時一黑,摔進沈閱微懷裏。
他從來沒有這麽累過,那次心力抽空,也沒有這樣疲憊。戚夏深不想說話,甚至不想睜眼,就想這麽睡過去。
沈閱微抱起戚夏深,道:“失陪了。”
他難得失态,一聲招呼連回應都不等,後退一步直接入了靈門。林栖來不及開口,靈門關閉,消失在空氣裏。
沈閱微将戚夏深帶回了弄花巷,除了在進門時吩咐雲華去接回薛白外,他沒有出過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出過廂房門。
雲華擔憂道:“夏哥又出什麽事了?”
周陸道:“我們去求一求明主吧。”
雲華打了個寒戰,但還是點了點頭:“走吧。”
廂房內
戚夏深還處在昏睡中,沈閱微探查後松了口氣:還好,還好。
他低下頭,貼着戚夏深的額頭。就像他預測的那樣,只要戚夏深醒過來,心力的問題就會根除。
“快醒過來吧。”
沈閱微輕聲道。
……
“所以,”長發長裙的明主坐在院內,拈着一只白玉杯,笑着問,“靈主都沒來找我,你們急什麽?”
雲華愣了愣。
顧明舸道:“真要出了什麽事,靈主只會比你們更着急。”
雲華道:“可是……先生他看上去真的不太好……”
顧明舸放下杯子,撐着臉看他們,半晌搖頭笑了笑,“所以說啊,這世界上那麽多好人,戚先生偏偏就選了靈主。”
雲華很困惑,不明白話題為什麽又跳躍到了這裏。
顧明舸道:“你們都覺得靈主動心很奇怪,我卻不覺得。他會動心簡直是理所當然,所謂真神,生來識天地,卻因一人見衆生。”
“戚夏深就是那個人,”顧明舸抿了口酒,清清淡淡道,“靈主的七情六欲都是他一手教出來的。他們是這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也可以說是最深愛。有的人的愛,是折斷翅膀也要讓對方茍活。有的人的愛,是你即便赴死,也不阻攔,而是無懼千軍萬馬與你同行。靈主與戚先生是後者。”
雲華兩人心中一震,只聽顧明舸接着道:“靈主相信戚先生就像相信自己,回去吧,他們用不着我。”
雲華兩人走後,段晝擰着眉從後面現身,不悅道:“下次再來就打出去。”
顧明舸倒是不在意,只是道:“你交的這個小朋友,太年輕。”
雲華聽了一腦門的大道理,覺得就最後那句有點用。但他本來想給靈主找幫手,結果被明主轟回來了。他站在自家門口忐忑了一會兒,悄悄摸進了靈主的院子。
在雲華眼裏,這一世的戚夏深年紀太輕,連心力都不能自如運用,就像剛出生的小妖一樣脆弱。
他很擔心戚夏深,越想越憂慮,忍不住向廂房的方向多走了幾步。在離廂房不到三米的距離處,他停住了步子,顫抖着手貼上面前的虛無。
不,不是虛無,他面前的整個廂房都籠罩在一股無形的力量中。
是心力,凝實到幾乎從成為實物,而雲華已經離得這麽近,才能感受到一點微弱的氣息。
戚夏深的心力已經修煉到這個地步了嗎?
雲華喃喃道:“明主說得對,這世界上,只有靈主才了解他。”
了解他是一個多不可思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