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單於蜚不為所動地站在原地,既沒有退閃,也不像被眼前的人所蠱惑。

他一手勾着肩上的工作服,一手揣在褲兜裏,垂眸迎着洛昙深的視線,眼中的光斑駁細碎,像被樹蔭籠罩的淺池。

“你這人——”洛昙深輕笑,松開手指,“這麽淡定的嗎?”

“上工鈴要響了。”單於蜚說:“你回去吧。”

這是他第三次說“回去吧”。

“我要是不回去呢?”洛昙深趕在他擦身而過時拽住他的手臂,撩起眼皮,唇角含笑地望着他。

單於蜚停下腳步,側過頭來。

下一秒,洛昙深的右手已經攀附在他的心口。

“也不是這麽淡定嘛。”洛昙深笑聲沉沉的,帶着些許挑釁的意味,“你的心髒在我手心裏鼓噪,它出賣你了。”

單於蜚濃長的眼睫輕微顫抖,捉住洛昙深不安分的手,用了力,卻沒有用足夠的力。

以至于洛昙深得寸進尺,手指向上“走”去,撫過鎖骨與脖頸,最終停在突起的喉結上。

喉結不受控制地一抽。

洛昙深連眸底都綻出笑意。

“真性感。”他摸着那飽滿硬韌的地方,由衷道:“我第一次看見它的時候,就想咬住它,品嘗它的顫栗與恐懼。知道嗎,喉結比心髒更樂于出賣主人。你的心髒剛才只是跳得比正常頻率快了半拍,而它,可是一直在顫抖呢。”

單於蜚手指緊收,終于将洛昙深的手挪開。

洛昙深當着他的面,将撫摸過他喉結的手指含入口中,挑起一邊眉,微張着嘴呻吟。

秋日午後的光從窗外射入,大約因為穿過了金黃的樹葉,而染上了幾許泛黃的舊色調。洛昙深站在這一握光裏,如老照片上風情萬種的絕色美人。

單於蜚卻似個全然不解風情的人,留下一句“我回車間了”,就大步離開。

“啧。”洛昙深偏頭看着越來越遠的身影,待對方已經走入秋光裏,才喊道:“什麽時候下班?我送你去鑒樞。”

單於蜚沒有搭理。

“三點呗。”洛昙深自言自語,“小氣。不說我就不知道了?”

單於蜚回到32車間時,上工鈴正好打響。茍明本來想問問他那個衣着打扮不像廠區職工也不像家屬的年輕人是誰,但時間倉卒,沒能問出口。

機器聲又開始轟鳴,單於蜚站在自己的工作臺邊,手裏磨着一個巴掌大的零件,面上專注,卻心不在焉。

被洛昙深摸過的地方又熱又麻,那觸感極其清晰,從心口到喉結幾乎燒了起來,仿佛仍有一只手正在挑逗似的撫弄。

而洛昙深的呼吸也近在咫尺,好似正源源不斷地噴灑在鎖骨上。

腦中回蕩着洛昙深的每一句話,或輕或柔,像盛夏砸落在河流湖泊中的碩大雨滴,激起的豈止一池漣漪。

他用力甩了甩頭,回過神來時才發覺零件磨耗過度,算是廢了。

車間允許一定比例的廢件,但他向來仔細,零件報廢的情況在他的工作臺上屈指可數。

将報廢零件拿去登記時,他下意識看向窗外,正好看到那個讓他心煩意亂的罪魁禍首。

洛昙深沒有離開,單於蜚看到他時,他正背對着車間,閑坐在一條石凳上,抱着一口袋精品狗糧投喂流浪狗。

狗糧和裝狗糧用的碗都是讓手下人臨時送來的,他翹着腿,靴尖被流浪狗們拱來拱去。

流浪狗這種毛髒得打結的物種他本來是不喜歡,更不願意接近的。但中午在廢棄車間看到單於蜚喂哺乳母犬和那一窩幼崽,又覺得好玩。

單於蜚那麽一個冷淡的人,心腸還挺熱,寧可自己不吃飯,也要給小動物留點兒口糧。

有趣。

腳下的流浪狗們看起來肮髒野蠻,但吃東西時卻井然有序,不争不搶,吃到一口就退後兩步,讓同伴湊上來吃,吃完嘴裏的再擠進來繼續吃,有的甚至向廢棄車間方向跑去,幾分鐘後引來一群同伴。

“還挺相親相愛。”洛昙深自言自語,“那單於蜚平時就分你們一小碗,不夠吃怎麽辦?”

流浪狗聽不懂,有的埋頭吃,有的擡頭看他一眼。

他挺直腰背伸了個懶腰,隐約覺得身後落着一道目光,轉過身去一瞧,卻只看到空蕩蕩的窗戶。

單於蜚靠在窗邊的牆上,手裏拿着報廢回執單,雙眼直視前方,目光卻有些空茫。

三點,下班時間到了,車間裏一下子熱鬧起來,工人們大聲說着話,有約去誰家打牌的,有約酒的,甚至有人做賊般地湊到一塊兒,約去家屬區外的小發廊嫖個妞。單於蜚從不參與集體活動,打過卡之後就從人群中擠出來。

“這兒!”洛昙深一手抱着狗糧袋,一手舉起揮了揮,笑容帶着傲氣。

單於蜚眸色沉了沉,腳步有一瞬的遲疑。

七八只流浪狗正圍着洛昙深轉悠,個個甩着尾巴,一見單於蜚,連忙跑了過來,開心地叫喚。

“喲,認爹呢這是。”洛昙深上前幾步,将狗糧袋往單於蜚懷裏一塞,“手都給我拿酸了,你拿着。”

“怎麽還在?”單於蜚問。

“說了要送你去鑒樞。”洛昙深笑,“怎麽,覺得我說着玩兒?”

“我自己能去。”

“可我偏要送你呢?”

單於蜚餘光一瞥,肩膀突然被勾住。

洛昙深在他耳邊呵氣,“狗糧放在哪兒?這兒還是中午那個車間?”

單於蜚肩頸僵硬地繃起,擡手将洛昙深推開。

但即便是如此不友好的動作,他做得也很溫柔——起碼洛昙深感覺得到這份溫柔。

他沒有多言,轉身向廢棄車間走去。

洛昙深愉快地跟上。兩人後面還跟着一群流浪狗。

放好狗糧,單於蜚看了洛昙深一眼。

洛昙深正靠在門邊,雙手抱胸,一派閑适,“走?”

“你開了車?”單於蜚問。

“摩托。”洛昙深說:“可以帶人的那種。”

單於蜚眉峰蹙起,不說搭,也不說不搭,沉默着向廠門口走去。

然而到了停車處,洛昙深突然改變了主意,“我不想拿摩托載你了。”

“嗯。”單於蜚低低應了一聲,“我騎車去。”

說着就要解開自行車的鎖。

而就在鎖發出“咔噠”聲響時,洛昙深已經長腿一邁,跨坐在後座上。

單於蜚眼中終于泛起異樣的光,就像連風都吹不皺的井水突然落入了一片明亮的月色。

“你……”

“載我。”洛昙深揚着下巴,毫不遮掩一身的驕橫,“我腳還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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