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駱白回自己的房間,客廳只剩下駱父和郭通達。兩人都在思索駱白留下的那句話,關于市場的掌控。

郭通達猛地一拍大腿,長嘆:“老駱啊,你這兒子了不得。”

駱父謙虛:“沒啥了不起,天才都這樣。”

郭通達:“……”失敬了天才他爸。

撚着數據表邊緣不時愛惜的摩挲着,郭通達嘆息道:“駱白說的沒錯,我們的确缺乏對市場的了解。如果我們跟市場接軌,掌握市場的變化,就能因此随機應變,絕對不會出現現在的困境。”

駱父贊同:“掌握市場供需,以便确定來年種植産量,維持市場穩定,保證農作物價格上下起伏不大,而且方便我們尋找到市場供銷渠道。過去農民埋頭一味種植,從不擔心銷售渠道,現在環境變了,需要主動。”

郭通達若有所思:“我們太被動——不,應該說,全國的農民都很被動。我猜,這種情況應該不止發生在種植業身上,還有養殖、畜牧等等。農業種植和養殖、負責對農作物進行加工的加工廠以及銷售市場,竟然毫無聯系。一旦出現意外,這條鏈就會立刻繃斷,最終導致農民、工人和商人損失慘重。”

當然損失最大的就是什麽都不知道的農民,他們埋頭勞作整年,到頭來血本無歸,便可能是家破人散的下場。

駱父點頭,到底是習慣顧全大局的人,此時腦海中已隐隐有了個雛形。關于農業改革的方向,心中有了曙光。

冷靜下來後,郭通達想起駱父剛才說的,來自于唐鎮的那條市場供銷渠道。他擰緊眉頭,提醒駱父:“老駱,你那位妹夫介紹的渠道,如果我沒記錯,你說是來自于八屏市。”

駱父:“是這樣沒錯。”

話音剛落,他已然反應過來。

八屏市在北方,距離糖都不遠。去年糖都制糖業受重創致使今年減産的事情,那食糖供銷商不會不知道。北方供不應求,他來南方收購,還故意壓低價錢,這就不厚道。

這些供銷商人都有個嗅到銅錢味的狗鼻子,內部消息知道得比普通人快。八屏市來的食糖供銷商恐怕也早就得到內部消息,明知食糖漲價還故意壓低價錢,這人品就有問題了。

在商言商,利益至上,但也需講求道義。

而唐鎮,也不知道知不知情。

倘若知情,還坑了自家親人……心思未免歹毒了些。

郭通達思及胡淑蓉和唐書玉今天一番不饒人的行徑,不禁搖頭,稍稍提醒駱父:“今天,你那位外甥女自己撞破頭,反過來冤枉駱金。要不是我剛好看見,駱金的名聲就徹底壞了。”

駱父沉下臉,面無表情,他想到的遠比郭通達多。

唐鎮和駱從詩什麽樣子,他一清二楚。自己養出條白眼狼,自己受着,兩家也早就斷了聯系。

這麽多年沒走動,唐鎮突然好心替他搭橋牽線,必定有利可圖。駱父不覺得奇怪,利益才是最牢靠的合作條件,但他沒想到唐鎮會直接坑西嶺村的所有蔗農!

當他從郭通達那裏聽到今天發生的事情,更是怒不可遏。

駱父強壓怒氣,對郭通達淡淡地說:“讓你看笑話了,我早晚會處理。不過眼下,還是先處理滞銷的食糖和糖蔗。我了解唐鎮,哪怕我拒絕八屏市的市場渠道,他也會煽動西嶺村村民達到目的。我們空口無憑,除非找到另外一條供銷渠道,說服村民相信我們。”

食糖價格暴漲,自有供銷渠道找上門,怕就怕唐鎮中途搞事,誘騙村民。村民被前段時間的虧損吓怕了,估摸病急亂投醫,價格低廉也會賣出去。

郭通達:“我去趟海市吧。”

駱父:“麻煩你了。”

送走郭通達,駱父回身就見到站在身後的妻子。

妻子依舊美麗溫柔,只是眉目間有着隐忍的疲憊。駱父恍惚想起妻子未嫁給他時,也是個活潑開朗的姑娘。

胡淑蓉和駱從詩不喜歡妻子,時常給她臉色看。駱父從外面領養回駱金、駱銀兩個女孩,鄰居風言風語,連婆婆小姑都認定兩個女孩是他的私生女,妻子依然相信他。

駱父眼中閃過一抹堅定的神色,握住妻子的手溫聲說道:“加賢,辛苦你。”

駱母一愣,随即微微一笑:“受委屈的是駱金和大寶,尤其是駱金。”

駱父:“以後,就跟胡淑蓉那邊斷了吧。”

駱母震驚,駱父跟胡淑蓉不親厚,但未曾想過把關系斷了。駱父仁厚心善,念着胡淑蓉到底是他母親,故而再三容忍,孝順有加。

她還以為駱父會一直将胡淑蓉贍養到壽終正寝。

“這樣好嗎?會不會對你有影響?”

駱父漠然道:“她跟我爸沒登記,從法律上來說,我沒有贍養她的義務。如果她要用道德壓我,那正好可以算算這十幾年來的賬。”

駱父習慣記賬,厚厚一本賬冊,全是單獨記錄胡淑蓉和駱從詩支出的賬。

駱父為人善良不假,從不吝啬于幫助他人也不假,但他不是愚善,不會在被蛇咬了一口後還好吃好喝的供着那條蛇。

願意養着胡淑蓉,那是看在她是死去老父老伴的面上。現在想傷害他的家人,自然縱不得。

原軌跡中,駱家被害,實因猝不及防,他們一心救治駱金的臉錯過最佳反擊時間。而且唐鎮幾人存心謀害,後期勢力太大,只手遮天,駱家無還手之力。

現在則相反,駱金沒事,駱家有所防範。唐鎮再想存心害他們,也無路可走。

駱白聽着樓下父母的聊天,有所動容,笑了笑。轉身回房打開床頭燈,翻開書本。

書本中間夾着兩張薄薄的紙張,其中一張的內容是關于‘農業信息化網絡系統’的初步設想。

90年初,信息網絡還未普及,未來十年迅速覆蓋全球,步入電子信息時代。華國農業起步晚、改革慢,沒有形成一體化、信息化、科學化的農業體系,但諸如美國、荷蘭等農業先進的國家卻已經建立起農業信息網和農業一體化的完整産業鏈。

剩下的另外一張,則是關于微生物菌株抗蟲除草的論文。

駱白拿起那張微生物菌株抗蟲除草論文的紙張出門,下樓,來到放電話的位置。電話旁邊還有一臺傳真機,他打開傳真機,輸入紙張,撥打《農業期刊》的號碼開始傳輸。

那邊是自動接收傳真,所以全程暢通無阻。

傳輸完畢,駱白便挂斷電話。

駱來寶瘋也似的跑出來撞到駱白懷裏:“寶哥,到點看黑貓警長了。”

駱白聞言,推開的動作改成提溜,興沖沖朝客廳走:“我記得今天播到螳螂姑娘吃新郎的一集,快快,開始了。”

趕緊打開電視,一大一小排排坐在電視前,目不轉睛盯着看。時不時‘哇’地一聲,非常同步,非常沉迷。

在後世中,農業期刊是國內最大的農業學術期刊,每天下載量和浏覽量是同類期刊的百倍。同時,多篇論文被數個農業發達的國家收錄進知識庫中。

但現在,農業期刊只是華國農科院和農工學會合作創立的一檔全國性學術期刊,創立至今不過五年,如今正是缺乏人才的時候。

于國內尚且籍籍無名,更別提對世界農業學術産生影響。

這天大清早,報社內的值班人員如平常那樣,先是檢查信箱,從裏面抱出一堆來自全國各地的投稿。将投稿歸類放好,又去檢查傳真機,裏面果然有五六張紙。

匆匆掃過最上面的內容,毫無新意。

值班人員将這堆投稿也跟信件放在一起,然後去休息室吃早餐,跟陸陸續續來上班的同伴們談笑。正式上班,他就開始審核那堆投稿信件,上百來封信件篩選到最後只剩下三四封能送到主編手裏。

即使如此,還不一定能刊登出來。

信件審核完畢,值班人員開始審核傳真信件,随意掃了幾眼就立刻斃掉前面。看到倒數第二封傳真信件,點點頭:“總算有能看的了。”

随手放到通過的一邊,拿起最後一封傳真信件。先看名字,三個明晃晃字跡特別好看的大字:大寶哥。

值班人員一見名字,立刻就來了精神,招呼同事們:“那位大寶哥又來投稿了。”

同事聞言,不由驚喜地圍過來:“不知道這位大寶哥是哪個省的農科院人才,每個月定期投稿,每份稿子都是真材實料,讓人驚嘆不已。咱主編現在真把他當成寶來供着了。”

兩年前,署名大寶哥的筆者向他們報社投稿,第一份驚豔衆人。之後每月按時投稿,只要是他的稿子,無需審核,直接呈給主編。主編閱讀過後,通常都會将他的稿子放到一版,雖還不是頭版,卻也是不錯的位置。

同事催促:“快看看這次寫的什麽?”

值班人員清清嗓子,揚聲念道:“未來生物技術在現代農藥中的發展應用——微生物菌株抗蟲除草研究猜想。通過基因工程技術構建微生物農藥菌株抗蟲除田草,環保、效用大。我國目前……”

越是往下讀,值班人員和同事臉色越是古怪,隐隐含着興奮激動的情緒。

農業期刊的工作人員幾乎都是農學博士學位,主編、副主編等人員更是各省農科院院士。顧問委員來頭更大,是華國農科院的院士。

這是家隸屬于國家部門編制,受國家支持的學術性期刊,從事人員門檻極高。自然能看出這篇文章不可估量的價值。

未來現代化農業使用微生物農藥是必然趨勢,因其持久穩定、環保無毒、使用範圍廣且不産生抗藥性而被推廣。國外農業已經開始全面推廣微生物菌株,然而在國內,研究技術緩慢,推廣不全面,農民依舊使用高毒農藥滅蟲除草。

值班人員激動得臉頰微紅,這是份發現新型菌株的學術報告,其價值之高,一經發表,必然引來農業科研界轟動。他們農業期刊也會随之聲名鵲起,在國際農業科研、微生物菌株占據一席之地。

“通過這個設想就能研制出新的理想型微生物殺菌劑,國內國外頭一份,在此之前沒有提過這個發現。如果研制成功,我國就會成為第一個擁有理想型微生物菌株的國家。甚至可以出口國外,屆時,我們就不用每年都花大價錢向美國購買微生物菌株。”

“!!!我的天,這位寶哥的腦袋怎麽長的?同樣是人,差別太大了。”

“我宣布,從今天起,大寶哥是我偶像。”

“從號碼上看,大寶哥住南越省,應該是南越省農科院院士吧。想來該是個風度翩翩的老先生。”

“讓我看看。”

衆人回頭,見到主編和副主編跟在一位七十多歲老人家的身後。表情頗為恭敬,并對下屬使眼色,讓他們趕緊将那封稿件遞過來。

值班人員立刻把稿件遞給這位老人家,仔細觀他沉穩的氣度和慈祥的面貌,心裏隐有猜測。眼前這位,若沒猜錯,應該就是曾獲國際農林獎的華國農科院院長羅老。

羅老接過稿件,從口袋裏拿出眼鏡戴上,逐字逐句地看,神色變得特別緩和慈祥。精湛的目光裏透出抹亮光,既是高興又是欣賞。

末了,他點點頭:“不錯,是個人才。”

毛主編向來欣賞大寶哥的稿子,跟着在一旁看完,聞言附和道:“他對農業研究很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于農業改革上,也有不錯的見解。第一次撰寫的稿子,文筆有些稚嫩,但可見其才華。我破格收錄,萬萬沒想到才兩年時間就成長到這種地步。”

羅老沉默的盯着那份稿子,良久道:“這份稿子放我這裏,先別刊登出去。如果有聯系方式,務必趕緊聯系他。我拿回去讓其他人看,可能院裏要多添一位院士了。”

羅老拿着稿子就走了,連原先來此地的目的都抛之腦後。

毛主編意料之中,并不覺得詫異,單是他看完那份理想型微生物菌株的稿子都激動不已,恨不得将這‘大寶哥’從傳真機那頭揪出來放進農科院裏讓他把菌株研究出來。

何況是愛才的羅老?

農科院那幫老頭子更是惜才愛才,估計走個程序,就能直接把‘大寶哥’調進農科院。

這可真算是一步登天了。

毛主編笑笑地搖頭,也不知為何要取個‘大寶哥’的诨名。需知開始的時候,他差點就因為這名字而斃掉其稿子。

他揮手,叮囑值班人員:“聯系‘大寶哥’,告知他這個消息,務必将人留下,最好能在我們農業期刊挂個顧問委員的名。”

毛主編真是賊精了,明知‘大寶哥’前途不可限量,提前就留個顧問委員的位置給他,既拉好感度,又替報社掙門面。

胡淑蓉回去的當天晚上就給自家女兒去了個電話,那頭只有傭人接,女兒和女婿都不在。無法,等到第二天才又去了個電話。

那頭甫一接起來,胡淑蓉就把事情全都說出來。言語之中,把過錯都推到駱白和駱金身上。

駱從詩:“媽,讓阿玉接電話。”

唐書玉接過電話立刻哭道:“媽,你讓爸教訓駱家,教訓駱白。他們都欺負我,毀我容,媽,我好疼啊。”

駱從詩心疼得不行,對同父異母的大哥一家難免怨恨上。只是知道丈夫的打算,不好直接撕破臉,但駱父現下求着她,敲打一番也可。

于是,她安慰道:“媽一定會幫你讨回來,囡囡放心,等你爸的事兒成了。你和媽以後都不用住到那種鄉下地方,至于駱從書和駱白……”她語氣裏露出抹狠意:“早晚有他們好看!”

唐書玉破涕為笑:“我就知道媽最疼我,對了,媽。”她想起臨走時,駱白在她耳邊說過的話,重新複述一遍:“媽,駱白說的是真的嗎?”

駱從詩心驚不已,只以為是駱父知道前因後果,這駱白代表的,就是駱父的态度。她匆匆安慰幾句,挂斷電話後就去找唐鎮,将此事一說,着急詢問:“難道真的知道了?他們那裏消息閉塞,駱從書怎麽知道的?會不會對我們的計劃有影響?”

唐鎮将煙撚進煙灰缸中,陰狠道:“知道了又怎麽樣?整個南越省,他都找不到一條銷售渠道,到頭來還不是得跟我合作。不過,為避免意外,還得讓媽幫我們在那邊找個人,将消息漏出去,先把合約簽下來。”

駱從詩想了想,緩緩露出笑:“我記得西嶺村有不少工廠因經營不善,付不起租金,瀕臨倒閉。将土地租賃出去的村民這兩年拿到手的都是白條,如果我們買下這些土地,還了這兩年的白條。他們肯定迫不及待跟我們簽下合約——不過,那個消息是真的嗎?”

唐鎮點頭:“千真萬确。”

西嶺村南面的土地,他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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