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白浩在電話裏狠狠哭訴了一通他的近日遭遇。

撇去一堆無用的鋪墊和誇大的表述,大概就是他最近喜歡上了一個男大學生,還很不巧被自己老媽給撞見了,震驚之餘,勒令自家兒子趕緊斷掉這段關系。

可是白浩這次怎麽也不願妥協,鬧着鬧着就鬧大了。

白浩聲淚俱下地對我說:“我脖子一梗就跟他們賭氣了,沒考慮那麽多,我想着就算不用銀行卡,自己将就幾天也沒問題,結果……”

我開心地幸災樂禍:“講個笑話,某知名企業家之子,微信裏只有不到一千塊。”

白浩:“行了行了你閉嘴,你就說幫不幫吧。”

念在他的居酒屋之情,我還是收了笑:“行,你現在在哪兒?準備帶着你的大學生在哪裏住幾天啊。”

想了想又說:“別來找我啊,我陪媳婦兒呢。”

“你又不是只有這一套房——!!借我一下會怎麽樣啊!”白浩憤怒地吼。

“那不行,我這兩天也有過去郊區那邊住的意思。”我慢悠悠地拒絕他來投奔我的想法,“你還可以睡你在X市的居酒屋啊。”

“別說了!我現在買不起機票!是不是兄弟,那你幫我安排一下總行了吧!”白浩在那邊說。

沒再繼續拿他開涮:“行吧,你拿着身份證去找個酒店,付賬記在我名下就好了。”

與他又聊了兩句後挂了電話,我看見老婆已經醒來了,正向我這邊看過來。

我走過去喂了他一顆水果:“老婆下午好。”

他就着我的手把水果吃下去,朝我點點頭笑道:“幾點了,我睡了多久?”

我來到他身邊,故意與他擠一條躺椅,本來只能容納一人的椅子在驟然加上我的重量以後委屈地發出“嘎吱”一聲,我無視了躺椅悲憤地訴求,靠過去伸手攬住他,因為椅子太窄,兩人就隔得極近,氣息都相融在一起:“沒多久,下午想去哪裏?趁着你還有假期……”

我正說着,手機就收到了白浩的信息。

“老季,我訂了附近的金弗酒店,報了你的名字,你居然還有他家的金卡會員?謝謝你啊兄弟!”

我跟老婆之間本來也就沒什麽秘密,加上兩人現在離的很近,我手機上的內容便全入了他的眼。

敏感如我,感覺到了他一瞬的不對勁。

老婆的神情沒有多大變化,只是方才身體有些微的顫動,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我正有些疑慮,腦子裏突然閃出記憶——金弗?

這不是……于修誠家的酒店?

白浩選哪兒不好,偏偏要選這家。

我在心裏暗罵。

想起老婆此前的反應,我正考慮該不該問,該怎麽問,就聽見他先開了口:“金弗……你經常去嗎?”

他的音色一向有些涼,以前聽着總覺得悅耳清爽,像沾了晨露的微風。而現在聽上去總覺得這聲音中像是裹挾了些許蕭瑟的秋意,讓我忍不住側頭看他。

老婆與我的目光相撞,柔和了許多。

他的目光使我平靜下來,我沒有否認:“對,不過基本上沒去過,白浩不說我都不知道呢。怎麽了?”

老婆點點頭:“沒什麽,只是覺得有些奇怪,從沒見你提過。”

要不是白浩這條信息,我自己都忘了有這回事兒了。

我确實是有金弗,就是于修誠家酒店的會員。

但這個真是個意外,說起來,好像也是兩年前的事了。

那時候的于修誠還沒像現在這麽不知收斂,我跟他雖說一直都沒什麽交集,但那時候我剛試着接手老季旗下的事務,當時全組完成了一項新企劃,在老季的建議下,我們在金弗辦了個慶功宴……好巧不巧當時于家父子也在,一來二去打過照面,不知于修誠是為了給雙方父親面子還是怎麽樣,非常熱情地表示以後我們就是金弗的至尊金卡會員了。

我當時驚訝于他的過分熱情,沒什麽其他想法。

現在回想起來,于修誠好歹也算是家大業大的富二代,當時對我這麽殷勤,想想也挺意外的。

那是兩年前的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

“季初,”老季拉着我語重心長地說,“這次在隔壁金弗定了慶功宴,到時候我就不上臺了,由你在會議廳發言,你也得慢慢學會長大,爸爸照顧不了你一輩子……”

眼看着老季又要開始長篇大論,我趕緊将這個苗頭掐滅。

“好的爸!稿子您給我一份,我等會兒就去試試。”

平心而論,金弗酒店的各項設施都夠得上它的收費,宴會廳很大,已經有不少人開始入場。

我剛畢業回國,入眼盡是陌生的面孔,我雖然有些茫然,但并沒有怯場。

拿着老季給我的致辭,匆匆掃過一眼收進西裝,準備進洗手間整理一下儀容儀表。

我站在鏡子前确認了一下待會兒要上臺致辭的基本形象,整理了一下不太平整的袖口,做到沒有一絲皺褶。

就算是被趕鴨子上架來的、被诟病為“資質平平,态度懶散”的董事長兒子,至少外表和談吐這一關不能輸給別人。

收拾好自己,我擡腿邁出洗手間。

就在這時,有一個男人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一手扶着牆壁才能堪堪站穩。

剛才他進來時我沒注意,現在他背對着我,我看不見他的模樣,只能在洗手間的燈光下望着他的背影。這人的身材比例很好,卻有些瘦削,一身得體的藏青色西服,領口處的位置卻有些淩亂。

他扶着隔間的門,腳下虛浮,微微顫抖。

可能是喝醉了?

但剛才我與他擦肩而過時,并沒有聞到他身上應有的酒精氣味。

那人沒有回頭看我,大力推開隔間的門,又重重地關上了。

我剛要離開,就聽見裏面傳來一聲隐忍而壓抑地嗚咽。

極短的一聲,我幾乎都要懷疑我産生了錯覺。

我一般對外人的事向來不太關心,而當時的我卻像是被什麽東西牽引着,忍不住向前走去。

萬一,是公司裏的人呢?

那我這個即将上任的上司,關心一下也理所應當吧。

我給自己腦子裏扔了類似這樣的一個借口,再沒多加思考,就上前兩步敲了敲隔間的門:“先生,沒事吧?”

一片寂靜。

我在門口站了半分鐘,見裏面沒有回應,不免有些尴尬。

或許是自己多管閑事了。

“……沒事,謝謝你。”

隔着門傳來低低地回答。

那人的音色幹淨,語調卻帶了些憂郁。

我看了一眼時間,雖然我還是很好奇,但必須得回去了。

我想了想,鬼使神差地蹲下身,盡量将音調放柔,把自己的名片從門下的空隙裏遞過去:“我得走了,但先生你要是有什麽難處,可以聯系我,我會盡量幫忙的。”

裏面的人似乎楞了一下,過了半晌伸手接過:“謝謝您。”

然後看到了我的名片,繼續說道:“季先生。”

他的手指很好看,修長白淨,骨節分明。

我站起來對裏面的人說:“那我就先走了。”

說完還笑了一下,盡管明知隔了一扇門,那人并看不到。

現在想起來,我當時一定是腦子不太好。

後來當我回到宴會廳,也沒能再看見那一身藏青色西服的人。

硬着頭皮上臺致完詞,我頂着未來員工門的掌聲下了臺。

剛邁出腳步,就聽到有人在叫我:“小季!”

我循聲回過頭,叫我的人在一旁朝我招了招手。

“你好,我叫于修誠,你應該聽你父親說過。”他朝我伸出手。

我點點頭,露出禮貌的微笑與他握手:“于總好,季初。”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于修誠,身形高大,五官也端正,但透過他由內而外散發出的那股氣質來看,怎麽都覺得不像是個正經人。

我是個很了解自己的人。

我明白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無論財富還是教育,都得益于我的出身——就我自己而言,我并沒有寒門所出貴子的那種堅毅品質,也沒有白手起家的創業者們的百折不撓。

很顯然于修誠也是。

但是怎麽說呢,我之前以為“玩世不恭”這個詞是很片面化的形容,我自認為自己雖不算優秀,但也沒有游戲人間,頂多算得上半個纨绔子弟,可第一眼見到了于修誠,我的腦海裏就只浮現出了這個詞語。

這算是個正式的場合,可他偏偏就能穿得跟一花孔雀一樣,神奇的色彩搭配和令人費解的造型設計,把他明明很正常的五官襯托得有些魔幻。

而我還觀察到,他胸前的襯衫扣子少了一顆,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另有故事。

在與他進行了一番毫無營養的溝通之後,老季和于修誠的父親也過來一通寒暄。

我并不是很喜歡這樣的場合,只想趕緊結束了回家窩在被子裏刷微博看小說。

我真是一個胸無大志的人。

于修誠笑着拍了拍我的肩:“小季,以後叫于哥就成,哥哥看你投緣,以後有空也可以多深入交流交流感情,對了,要是不嫌棄我們金弗,于哥等會兒給你登記一個至尊會員,以後常來……”

我心說我在家住得挺好,幹嘛沒事兒要常住酒店啊。

不過因為老季也在,我也就客客氣氣地謝過他,雙方皆是其樂融融的模樣。

那天的最後,當我終于結束這一場宴會,上了司機的車正要回家,卻在車子發動的一瞬間,又看見了那個藏青色的背影。

不像之前那般,現在的他背脊挺直,步伐堅定。

看現在這樣……應該是沒事了吧?

在車子向下一個路口駛去,那人的背影消失在我眼中時,我這麽想着。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好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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