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平州
平州,地處西南的一個小城市。由于它被崇山峻嶺所包圍,所以多年前的戰亂并沒有給它帶來多大的影響。它綠樹成蔭,民風淳樸,就像一座美麗的後花園,隔絕了外界的喧嚣與熱鬧,靜靜地坐落在清平山下,人們過着閑雲野鶴,優哉游哉的日子。改革開放的時代新風也沒有吹進這座被大山包裹的很好的小城市。自然,沿海城市的迅猛發展離它有些遙遠了。但是,由于它的地理優勢,政府還是引入了許多國企的工廠,将茂密的大山點綴得更加靈動,也給平州這個平靜的地方注入了一些新鮮的血液。
在1985年1月9號,雪沒有下了,黃土堆砌的院子裏還殘留着一些積雪,園子裏的白菜快要被吃得差不多了,我趁着太陽要落山了,趕緊從我媽的肚子裏擠了出來。聽那些姑婆說,本來我的降臨引來了一家人的歡呼,但是看到我的下面,叫得最歡的奶奶突然閉了嘴,一臉不悅的坐在椅子上,橫眉怒眼的向我爸看去。我爸撓了撓後腦勺,從産婆的手裏接過我,然後笑着說:“沒關系,第一個嘛,以後再生就是了。”那時我媽在裏屋猜到了,委屈得眼淚水就從眼睛裏滾落了出來,重點是還不敢吱聲,悄悄地捂在被子裏擦眼淚。
奶奶一肚子氣的看着初為人父的我爸還高興地抱着我打轉,在椅子上把身子一歪,然後置喙了一句:“希望她能給咱林家多帶點弟弟來。”
正在歡喜勁上的我爸順勢來了句:“對,多多帶點弟弟來。多多帶點。媽,”我爸靈光一閃便向奶奶激動地看去,“不如就叫她林多多吧。”就這樣,還沒有睜眼的我,便被按上了林多多這個普普通通的名字。
我爸叫林大建,上過學,又有一顆上進求學的心,所以當國企開始在平州落廠時,我爸便因為他出衆的能力被其中的二廠招去當工人。廠裏大多數是來自上海的人。那模樣,個個都趾高氣揚的;那氣質,走路都可以卷起一陣風;那态度,個個都不願意和本地人打交道。我爸靠着他的聰明、勤勞、無怨無悔,用真心還是博得了他師父的青睐,教了他許多專業技術。我爸便一步步穩打穩紮的從一般工人走向了技術工,在廠子裏的地位也是節節攀升。廠子裏分房子的時候,我爸便得了一套離廠近的,而且平方不少的三室一廳。在當時,我家可謂是出盡了風頭。更讓我爸高興的是,我家搬進新房子後,我媽又争氣的懷上了,而且還喜上加喜,終于為林家添了個帶把的,奶奶親自取名為天恩,寓意他是天賜給林家的恩德。雖然看着搖籃裏的林天恩傻不拉幾的,但我還是高興,因為我媽終于可以挺直腰板做人了,在奶奶面前也不用再輕聲細語,唯唯諾諾,生怕說錯話做錯事。奶奶更是整日整日的抱着天恩不放手,口裏左來右去都是那句:“林家總算有後了。”
雖然那時候我才四歲,聽不懂大人們之間的言論,但是從他們的表情裏我還是懂得了奶奶、我媽、我爸,比起我更喜歡我弟,那個紅彤彤、皺巴巴的小不點。看着大家都在屋子裏歡天喜地,我則搬出小凳子坐在陽臺上眺望下面的院子。院子裏的朋友們都羨慕我家能住在最上面,說住的越高越幸福,我卻感覺不到一點幸福。秋天的風可冷了,我攏緊衣領,不加掩飾的羨慕着院子裏的那些小朋友,可以不用守着弟弟,可以盡情的玩耍,可以哭哭鬧鬧。
“多多,”是奶奶的聲音,“去把垃圾到了。”
我嘆了一口氣,自從有了天恩後,我家的垃圾一天倒幾次。只要我在家,奶奶便開始使喚我。我有氣無力的走進屋子,正看到樓下的劉阿姨來串門看天恩,口裏不停地誇贊他長得可愛。我撇着嘴,心裏嘟囔着不知道他們的眼睛怎麽長得,這麽醜的小屁孩那裏可愛了。我麻利的提起垃圾桶,不用看,光聞聞便知道這濃厚臭味的罪魁禍首是誰。捂着鼻子,我趕緊跑下樓。我家住在四樓,這一層只有兩戶人家。一樓到三樓都是四戶人家。五樓住着副廠長。每次爬上爬下我都在祈禱我家什麽時候能搬到一樓,屋子不夠,大不了我擠在天恩的小床上睡。可惜,這般覺悟我家現在只有我一個人萌發了。
“多多,多多,你不來和我們玩嗎?”說話的是住在一樓的張小曼。她生的小巧,兩個小辮子甩來甩去的十分可愛。從搬進這棟樓後我便和她比較親近,可能因為她和我媽一個姓,我媽也行張,叫張小紅。
我手裏正提着臭氣哄哄的垃圾,徘徊着要不要向她走近些。和張小曼一起跳皮筋的李雙搶先開了口:“她家才添了個小弟弟,當然要回去照顧弟弟咯。”李雙也住一樓,她爸以前和我爸一個車間,可能是因為人們口裏常說的嫉妒,便對我家有些意見,連帶的李雙也不喜歡我。她不待見我,我自然也不了她,提着垃圾桶便揚起高傲的頭,不屑和她們玩的樣子往垃圾堆走去。其他人見我這般傲慢,自然也不再開口說什麽,只是催促着張小曼趕緊跳。
我倒完垃圾繼續仰着頭,看也不看他們便上了樓,期間還怕他們瞧破我是裝的,三兩步便沖回了家。進門時,我看到劉阿姨還在,并且還抱上了天恩,奶奶一雙眼睛就盯着天恩,生怕他被摔着了。想想,今天一整天,奶奶都沒有正眼瞧過我,心頭一酸,我放下垃圾桶便賭氣坐回了陽臺上的小板凳上。家人不愛,朋友不要的我,兩顆眼淚水便包不住的往下流。看到我爸提着兩個袋子和劉叔叔有說有笑的回來了。我似乎又找到了一絲希望,袖子一揩,便把眼淚水擦幹淨了,站在陽臺上,用期盼的目光注視拐角處我爸的身影。果真,沒過一會兒,我便看到了我爸,我激動得走過去,乖巧的接過他手裏的塑料袋,跟着他一起進了屋子。沒想到我爸和其他人一樣,直接視我如空氣,看到天恩,便迫不及待的抱了過去。我氣得把袋子往桌上一放便跑進了我媽的房間。袋子裏露出了新的棉帕,給天恩當尿片最合适。
我媽生了天恩後身子越發的不好,一直都躺在床上,看到我十分委屈的模樣便把我招過去,摸摸我的小臉蛋,輕聲細語着:“怎麽了多多?誰欺負你了?”
終于有人舍得關心我了,我立馬撲進我媽的懷裏哭訴着:“你們有了天恩都不要我了。”
我媽抱着我,用她獨有的溫柔語調安撫着我受傷的小心靈:“多多這麽懂事,我們怎麽會不愛你了。只是弟弟現在還小,需要我們更多的照顧。要知道多多小的時候,你爸也是這麽愛護你的。”我揚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媽,有些懷疑。我媽又摸了摸我的頭發,笑道:“真的。多多和天恩一樣,我們都愛。”吃了我媽給的這顆定心丸,我才收起了眼淚。只是我沒有想到,這顆定心丸我才裝在心裏一個多月後,便消失了。
我媽的靈堂就設在院子裏,那天我也搬了個小凳子坐在陽臺上,從上往下看,看到人來人往,熱鬧非凡。我媽走了,大家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在鬧,有的在睡。我不知道我該怎麽辦。大家都告訴我,我媽只是走了,走到了另外一個地方,那個地方,我現在還不能去,所以,我只能坐在孤獨的陽臺上,一個人坐在獨凳上,俯視着樓下的芸芸衆生。
期間,張小曼來找過我,皺着她那一雙不濃密的眉毛對我說:“林多多,別怕,還有我。”我只是點點頭,什麽也沒有說。然後張小曼就蹲在我的身邊指着天邊的一朵正在飄的白雲,裝作大人的語氣對我說:“我媽說了,你媽只是到了那上邊去了。下雨了,說明你媽在哭,晴太陽了,就是你媽在笑。”
我想了想,多嘴問了句:“那要是挂上彩虹了呢?”我看着張小曼,她一臉惆悵,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我。我幹脆自問自答好了,免得難為她:“我猜,是我媽在想我了。希望我通過彩虹橋去找她。”
聽了我的解釋,張小曼不停的點頭:“對,對。”然後她又一臉茫然的看着我,“那你怎麽走上去?”這個問題有點難,我歪着腦袋看着那朵雲飄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直到張小曼的腿都蹲酸了也沒有想出來,我倆便不再費神了。因為張小曼的媽媽在樓下喊她下去吃飯了。
沒多久,我又聽到屋子裏天恩的哭泣聲。我垂頭喪氣的走進去,對着手腳亂晃的天恩訓斥道:“就是因為你,我媽才走到天上去了。你再哭,小心我把你扔下去。”沒想到我這麽兇的警告都沒有吓住天恩,或是吓得過頭了,他的哭聲一浪高過一浪。那嘶聲裂肺的模樣突然讓我想起了我媽溫柔的對着我笑,對着我招手,沒忍住,我也跟着哭了起來。
沒過多久,我看着瘦小的奶奶疾步抱起天恩,哄着天恩,卻對我厲聲責備,怪我惹哭了弟弟,怪我在這種場合不懂事,怪我是個喪門星。我站在一邊不停地擦眼淚,眼淚水就像開閘的大壩,掉在髒兮兮的衣服裏,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我越哭越難受。因為我哭了,再也沒有那個溫暖的懷抱可以讓我撲進去,不再感到孤單。
1986年9月11日,我媽在上海第一醫院的專屬病房生下了我。我,叫木西子。聽我哥說,我才被抱出病房,我爸、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便争先恐後的要抱我,我哥只能墊着腳看看我這個妹妹長什麽樣。我爺爺在軍區挂職,我奶奶是大學教授,我外公是一院的老醫生,我外婆是國畫老師。我爸從軍隊回來後便到xx國企任職。我媽和我外婆一樣,喜歡畫畫,但是我媽學的是油畫,在大學裏當美術老師。我出生時,我哥已經七歲了,是班上的班長,學習好還會彈鋼琴畫畫,受盡老師們的喜愛。我則是我家的小公主,從小到大都被大家捧在手心裏,不受半點委屈。但是家人寵我并不代表我可以驕橫,犯了錯的我同樣要和哥哥一樣面壁思過。從我開始牙牙學語後,爺爺奶奶便開始教我唐詩宋詞,外婆則捏着我的小手畫畫,我哥也會充當小老師給我上課。可能是我配合得太好了,大家都覺得我聰明伶俐,孺子可教,便越發不可收拾的教導我。我媽反而離我有些疏遠。以至于我媽和我爸鬧離婚,大家才恍然大悟,家裏的裂痕已經到了無法玩換回的地步。以我媽的說法是我責備我爸一心撲在工作上,所以才讓她心靈感到了孤寂,以至于某一個人如春風春雨般走近了她的心裏。他倆的感情糾葛分了也就分了,但是這一分,氣着了我外公外婆,沒穩得住氣,外婆沒過多久去世了,外公也重病在床。我媽便沒有再提離婚了。我那時才三歲多,自然是記不住這些,只是感受得到家裏不再熱鬧了,陰郁氣氛有些凝重。
作者有話要說:
你在那頭 我在這頭 等我牽着她的手來再去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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