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有那麽片刻的恍惚,伊安覺得自己聽錯了。
然而萊昂緊接着又補充了一句:“騙子!”
伊安回到了現實,遍體濕冷,疼痛,大腦深處有一根血管疼得隐隐有炸裂開來的預兆。
眼前的金發男孩仿佛在這一刻回到了兩個多月前,冷漠、充滿敵意,還比過去多了激烈的憤怒,以及鄙夷。
那些在伊安花費了大量精力和時間才好不容易解封的,屬于孩子的歡樂、輕松、溫暖,以及終于培養出來的友善和依戀,被這個渾身長着冰刺的怪物吞噬。
迎着那雙如冰般的眸子,伊安遍身的疼痛兌了滿滿一盆寒意。
“我剛才和令尊在談事。”伊安立刻辯解,“後來出了一點意外……”
“我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屁孩,神父。”萊昂漠然地打斷了他,“成年人怎麽尋歡作樂是你們的自由,不是嗎?反正你也不是我父親找過的第一個有神職在身的情人。”
伊安又惱怒又深感羞恥,不僅慶幸客人都已經跑光了。不然聽到這段對話,他今後将再無名譽可言。
“不是的,萊昂,你誤會了。我們真的是在談論正事……”
“是,是!”男孩毫無預兆地暴躁起來,怒吼脫口而出,神情狂暴,“我才不關心你們在談什麽!我只知道你騙了我,神父。你之前對我說的那一切都是哄我玩的吧?或者是想通過我來接近我父親?”
“當然不是……”伊安高聲道。
“這一切都是你的套路,是不是?”萊昂卻根本不給對方辯解的機會。
他滿臉漲紅,渾身不正常地顫抖,氣息變得短而急促。他的雙手緊捏成拳,舉在身前,呈現防禦姿态,又像是随時都要進攻。
這其實是一個Alpha被另外一個更加強大、充滿威脅的Alpha信息素刺激下的反應。公爵留下的氣息成為了一個沒有形體的怪獸,讓兒子潛意識裏感受到恐懼,深深激發了孩子本能地倔強和反抗精神。
萊昂歇斯底裏地叫道:“什麽将身體和靈魂奉獻給聖主?什麽神職不可侵犯?什麽守身如玉的戒律士——你的戒指到哪裏去了,神父?”
伊安錯愕。
那戒指早不知道被丢到哪個旮旯裏去了。就算找回來,伊安肯定也絕對不敢再戴上。
“我沒有騙你,萊昂!”伊安全神貫注地盯着萊昂的雙眼,直面他的怒火“我說的都是實話。我也從來沒有利用過你。你可以去向你父親求證……”
萊昂卻已沉浸在了自己混亂躁動的思緒裏。他充血的面孔甚至有點發紫,眼裏泛着血絲,掀開嘴唇,一對犬齒尖銳,怪異的笑聲自喉中擠出來。
“對着我顯擺戒指的時候一臉清高聖潔,對着我父親的時候摘下戒指也痛快得很呢。留出指頭準備戴我父親給你的戒指嗎?他會給每個他滿意的情人都打造一枚寶石戒指呢……”
“夠了,萊昂!”伊安喝道,終于露出不悅,“我和令尊絕無私情!而你很不對勁。你在舞會上喝了酒了?不,你這樣……”
伊安仔細地觀察着萊昂:“你有覺得哪裏不舒服?萊昂,你渾身都在發抖!”
“我才沒有不對勁。”男孩暴跳如雷,朝着伊安狂吼,完全失去了理智,“你這騙子!你這個賤人——”
“呆在這裏別動!”伊安喝道,心中已隐約有了個猜測,“我去找馬文醫生。你有點像是……”
他從萊昂身邊走過,朝中庭跑去,想去找公爵府裏的家庭醫生。
“我話還沒說完!”萊昂怒吼,一腳踩在了神父的法袍上。
伊安猝不及防,跌倒在了走廊地板上。關節才複位的肩膀重重着地,發出一陣鑽心的疼痛。
萊昂面無表情地站着,俯瞰着跌坐在地、滿臉難以置信的神父。那冰藍的眼睛折射着無機質的寒光。
“我知道你只當我是個無知的小孩,你根本瞧不上我。”男孩嗓音低沉,如被傷害了的幼獸在對敵人發出威脅的咆哮。
“我沒……”
“我發誓,我會成長。我會變成這個世界上,最強大,最高貴的人。”他注視着伊安蒼白的面孔,“我會讓你仰視我。我會讓你以淚水來哀求我。我會讓你永遠銘記我的名字,膜拜我的光輝!”
伊安嘴唇顫抖,半晌說不出一個字。
而萊昂收回了腳,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
火災警報給帕特農莊園本來要通宵達旦的舞會劃上了終止符。
奧蘭公爵本就無心作樂,順理成章地拿着這個理由,将心有餘悸或者意猶未盡的客人送上了離開帕特農的懸浮車。
一輛接一輛的車在夜色中連成了一條流淌着的星河,也将燈火逐一從帕特農帶走。
卡羅爾主教盡職盡責地安撫了幾位受到警報驚吓的貴婦,刻意地避開了奧蘭公爵,返回自己的座駕裏。
“帕裏,回去吧。”卡羅爾迫不及待地解開法袍的領扣,讓汗津津的脖子露出來偷偷氣。
“又浪費了一個大好的晚上。”卡羅爾低聲嘟囔着,“酒還不錯,但是冷盤真糟糕。而釣魚也一無所獲……”
“看來你今夜過得也并不痛快呀,卡羅爾師兄。”駕駛座的椅子轉了過來,伊安蒼白冰冷的面孔在車內泛藍的燈光下,宛如玉瓷雕琢而成。
卡羅爾擦着汗的手停了下來,擡頭望向這個不速之客,臉色有片刻僵硬。
“酒精真是讓我鼻子失靈,竟然沒有聞到這一股醇美的氣息。”
伊安面色淡涼如水,他已脫去了殘破的法袍,穿着裏面的白色襯衫和長褲。神父背脊筆挺,雙手交握在腿上,卻是跷着腿——這是他以前絕對不會做出來的,自認不端莊穩重的姿勢。
“很意外看到我嗎,主教?”伊安平靜地問,“看到我還能完好無損地坐着?看到我不請自來地出現在你的車裏?或者,看到我沒有破戒,沒有被标記?”
卡羅爾嘴角細微地抽了抽:“你在怪我?是你拖拖拉拉,始終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現在形勢這麽急迫,我可再沒有時間給你磨蹭了。要知道,你的失敗,是會算在我的頭上的。”
“所以,”伊安說,“你趁我在你的府邸小住那兩日,對我的戒指動了手腳,并且膽大包天地在帕特農莊園布置了陷阱。公爵夫人沒有少幫你的忙吧?”
“她并不知情。”卡羅爾笑了笑,“她只是個拿偷情來對抗乏味婚姻的傻女人,我可不信任她。我們在公爵府裏另外有幫手。”
“是‘你’,不是‘我們’。”伊安冷冷地糾正,“然後,你就毫無愧疚地,将我送給奧蘭公爵去施暴……”
“看來你确實還是吃過一番苦頭。”卡羅爾皺了一下五官表示抱歉,“你不應該抵抗的,伊安。公爵看似粗暴,但聽說在床上可是一名相當棒的情人。而發情期的結合滋味異常銷魂。你錯過了一次體驗機會。”
“我還是将這張體驗券退還給你吧,主教。”伊安冷笑,“我一早就說過,我會用自己的方式去取得公爵的信任。我沒有向你尋求過幫助!”
“而時間來不及等你了!”卡羅爾突然暴吼,“派兵當日在廣場上露面的教皇就已經是替身。弗朗西斯七世的大腦衰敗速度就和果子發黴一樣,他的髒器更是早就已經報廢,全套都替換成了維生機械器官。他随時都有可能咽氣,伊安!而皇太子依舊沒有明确地表示支持朗寧還是夏利!所以,我們要奧蘭公爵!而現在,你又把這事搞砸了,就為了維護你那可笑的貞潔!”
卡羅爾把脫下來的法袍用力掼在地上,氣急敗壞:“你被教養得太迂腐了,我一直這麽對大主教說,但是他始終偏愛你。反正你這輩子都不會結婚生子,讓公爵上一下又怎麽樣?”
他上前一步,抓住了伊安的雙肩,用力搖着:“聖主會理解你為了和平獻身的苦衷。這個苦難正是你的修行!我們怎麽能讓朗寧那個戰争狂熱份子戴上教皇的寶冠?他會讓世界重新進入戰亂時期的!”
“你有聽自己說出來的話嗎,主教?”伊安尖銳笑道,“真遺憾你是個Alpha,不能親自為了偉業獻身。也許你真可以去嘗試一下?畢竟,公爵是個‘相當棒的情人’。而這修行必然能提升你對聖光的感悟,豐富了你的檔案,讓你早日穿上大主教的那一身紅袍。”
卡羅爾赫赫地笑起來:“哦,伊安,聖光中的白鴿也會說出這樣的話?我顯然把你徹底激怒了。你根本就不理解大主教的苦心。等我把這個事告訴他,他必然會好好回報你的。只要他成為教皇,我們都不用呆在這個破地方,可以回西林了。到時候,我就是樞機主教,而你就是他的樞機秘書。你想要的一切都會有,你甚至可以終于去面見聖主……”
伊安猛地伸手,将卡羅爾一把掀開。
卡羅爾并沒有抵抗,順着他的力量跌坐在了地板上。
伊安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師兄。
“以後再也,再也別再這麽做了,卡羅爾師兄!”他面無表情,甚至清秀的眉眼還帶着溫和,唯獨語調冰冷如刺,“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操控我的靈魂和身體。我只會為我的信念奉獻一切,為我愛的人去燃燒自己。”
他擡腳從卡羅爾腿上邁過,手放在車門開關鍵上。
“所以,我們争取到他了嗎?”
伊安側頭回瞥了一眼。
卡羅爾坐在地板上,滿不在乎地笑:“畢竟,你沒有讓他得逞,那必然還是發生了什麽事,不是嗎?”
伊安淡漠道:“你可以去告訴大主教,他得到了奧蘭公爵的那一票了。”
卡羅爾狂喜地吹了一聲口哨:“幹得漂亮,我的小白鴿!我真好奇你到底用了什麽法子?”
“你會知道的。”伊安快步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留意到伊安和公爵說的情況,同他和卡羅爾讨論的不一樣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