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無奈
昏暗天際下,連綿起伏的山脈中,兩道人影飛快劃過,前面的黑衣人身形匆忙,顯然是在逃命,後邊那人面色也不大好看,帶着幾分不耐。
兩人一前一後飛馳許久,前方黑衣人眼見背後之人如此糾纏不休,面容上顏色更差了不少。一聲尖嘯,他眼中劃過一絲精光,不知怎的,卻是在一個猛沖後突然穩住了身形,立在半空中。身後灰衣老者見此冷哼一聲,遂即也同樣抑住腳步。
兩人一時禦空而定,謹慎敵意半分不減,倒似更濃了許多。
灰衣老者冷冷注目,還未開口時,右手已然揮過,一道寒光于掌中乍現,隐隐有冰寒氣息散發出來。
“上官兄,你莫要咄咄逼人,我早已說清楚,也曾告知你前因後果,為何你還不肯放過我?”黑衣人目光精亮,掃過灰衣人右手,語氣頗為無奈的道。
“巫妖,不過是讓你随我去焚香谷,我師兄有事請教,你若再逃下去,對你我都不甚好吧?”灰衣老者正是失蹤許久的上官策,數月以來,他緊随巫妖之後,追捕之意不言而喻。上次因九尾天狐之事讓巫妖在義莊逃了,事隔數日,再無旁人插手,勝算總算是多了些。
上官策心下思索,前面巫妖自然也是心明眼亮想得清楚,若在如此下去,自己也只有被擒的份了。幾番猶豫後,巫妖只好暗自一咬牙,準備正面與其交手,仗着一身異術,或還有微末希望脫身。
他心中念頭姍姍掠過,此時更不多說,迅速出手,陡然間,兩掌中藍光大盛,形成一圈耀目光環,轟然向上官策沖去。上官策眼中精光一閃而沒,似乎對巫妖突然反擊并無多少吃驚。畢竟是久經戰場的老道之人,他手邊祭起法寶九寒凝冰刺迎空而去,瞬間反擊,九寒凝冰刺尖嘯着沖進光圈中。
尖銳道法将至,巫妖微微眯眼,雙臂交叉,反是後退三步,身前藍圈光芒大盛但範圍極度縮小,竟将上官策法寶九寒凝冰刺團團圍困,像一個套子般将其緊緊縛住,無法在動分毫。異術突起,讓得上官策一時也不禁吃了一驚。念頭急轉,他面如寒冰,手上猛然加力,冷冽光芒更盛從前。
眨眼工夫,一聲銳響過後,上官策已裂繭脫困而出,看來巫妖雖身俱異術,但道行卻遠不及上官策深厚。巫妖面上一白,卻不驚慌,兩手交錯,口中誦咒——“轟!”頓時四面驟起風沙,其中還暗藏極為古怪的黑氣,上官策不敢硬接,連忙向後退去,待到黑氣迫近,上官策右手猛然伸出,運起九寒凝冰刺同樣形成一片白霧,撞向那團黑氣。怎料還未接觸,黑氣竟自行散開了。
“糟了!”交手之際,上官策瞬時反應過來,咒罵一聲,急忙禦空追去。
巫妖甩開上官策迅速向樹林深處竄去,兩人時時左移右換,身子在半空中一刻都未停息過,當真是絞盡腦汁,數法并用,奈何身後之人道行奇高,是如何也擺脫不了。
前方巫妖手中巫術連生,連連向上官策打去,而在他身後窮追不舍的上官策也不甘落後,似早已熟悉此等異術,冷笑兩聲,右手一揮,一邊用法寶抵擋,一邊在空隙間毫無遲疑的直攻巫妖近身,巫妖心下狂沉,卻只有後退的份,雙手更是連揮擋不止,用盡全力終于勉強抵住上官策一陣子。借這間隙,向旁望了幾眼,這一看,登時巫妖心中猛跳了好幾下,
身邊透過層層樹葉枝頭,一片連綿的山脈高聳入雲,巍峨屹立,其中更有一座山峰,仿佛與天連接,直通九霄——
青雲山!
巫妖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連忙起身如電一般向青雲山禦空而去。上官策自然看見了巫妖逃走,但此時他卻顯出一絲少有的猶豫,怔在原地片刻,想必對于他來說,青雲山,可不是個好地方啊……上官策權衡再三,一咬牙,還是追了過去。
蒼翠的青雲山下是一片廢墟,沉谧寂靜,好似沒有人影,但廢墟深處,猶見袅袅炊煙,繞過毀壞的房屋,就能看見殘損的小廟旁靜立的一座小木屋,遠遠望去,仿佛與周圍景色融為一體,那般和諧。屋檐上挂着一個小小的風鈴,在清風中發出陣陣脆響,風鈴之上,默默系着一片綠色的衣角,迎風飄起,伴着鈴聲飛舞搖曳。
木屋門邊,一個男子素衣布衫,含笑而立,眼中盡是溫和之色,但目光卻是一直望向那片小小的水綠衣角。
刻骨銘心的回憶,不是時光歲月就可以抹去的吧。衣角随風而動,如一雙美麗的眼眸,深情凝望着他,仿佛,她一直在自己的身邊,從未離去過,不知哪裏,有溫柔的笑意,徘徊纏繞。
張小凡緩緩閉上雙眼。四周雖有微風,草葉沙沙,竟也不擾內心之中的遼遠安寧。
然而,世人皆說世事無常,哪怕再如何遠離塵嚣,終歸身在紅塵間,萬物變遷,俗世糾纏避無可避。
遠方飛馳而來的兩道身影,正仿佛應了這句俗語,遙遙追逐,直向着張小凡所在的地方飛來。
不消片刻,一道尖銳的破空之聲便從樹林間傳來,搖曳樹影後,兩個人影一前一後在深處落下,伴随其後的還有隐約打鬥之聲。
那座破敗卻寧靜的村子終是再一次被喧嘩聲淹沒了。而張小凡就在這突如其來的打鬥聲中睜開雙眼,向聲音來源處望去。
斷斷續續的聲音糅雜在風聲裏變得支離破碎,顯然其中動手之人下手未留餘地。
張小凡沉吟片刻,眼中有些許疑惑,但腳下一時卻沒有邁步,顯然在他心中,對此事雖有探究之意,但久離凡塵俗事的那份清閑卻是不想輕易打破的。在他躊躇的這眨眼工夫,樹林深處打鬥聲非但毫無減弱,反而越發激烈,正有向草廟村中挪移的趨勢。
張小凡不禁皺了皺眉,只是再不願理會,如今也不得不顧忌草廟村危境。他目中光亮閃了一閃,終究是擡了步子,朝鬥法處緩步走去。
方行至樹林邊緣,便聽一人悶哼出聲,冷冷言道:“上官策,你如此咄咄逼人,為的可是你們百年大計?那傷天害理之事……”
話音未落,另一人似是冷笑般出口截道:“巫妖!你道我焚香谷做出的事是違反天理,怎知你當日甘做獸妖走狗,卻又是為何?”
樹林邊,張小凡無聲無息地隐身其中,聽到這句話眼眸微微一震,未料到焚香谷的人會來此處,而且此人竟是在焚香谷中地位頗高的上官策,只是這巫妖卻又是何人?他靜待觀望,目光中已略有探究之意。
只見巫妖與上官策下手皆是狠辣無情,不留絲毫顏面,巫妖神色中有些無奈,而上官策更多的是厭煩,出手速度越來越快,巫妖漸漸吃力起來。張小凡在一旁看得明白,以他此時的眼光閱歷,早已發覺巫妖一身法術絕非中土所有,但與上官策相比起來,只靠異術很難取勝逃脫,張小凡暗自輕輕搖頭,但看去似乎無意插手,想是兩人即使出手狠辣,但無礙于草廟村,到不至于弄得天翻地覆。他思慮了一些時候,轉過身便要離開。
就在這時,一聲異響赫然而至。張小凡邁出的腳步生生停住。
樹林中忽有火光霍然迸裂。
張小凡眉梢微挑,眼中漸漸生出警惕之色,然後,緩緩地、無聲無息向後退去,黑暗悄悄在近旁聚集,終于将他的身影吞沒。
“吼!”巫妖奮起反擊,用盡畢生修行将上官策困在原地,上官策一身道行又豈是等閑?九寒玄冰刺寒光乍現,一道白光如巨龍游水,風掃殘雲般攻向巫妖。巫妖反手一擋,借力猛然向後退入陰影中。
正當巫妖松了一口氣,又要逃走時,一個影子悄無聲息的靠了過來,一手出其不意的抓向巫妖左肩,巫妖大驚,身子生生向右移開數尺,就在他移開的瞬間,他剛才所站立的地方轟然冒出一道純質之火,火光四濺,熊熊照亮這片黑暗。
巫妖怔住了,身子仿佛不由自主地輕輕一顫。
就連前方的上官策也怔住了。
他們同時向那個神秘的人影望去,兩人皆是大驚!
發如火,正燃燒!
巫妖的心咯噔一下,全身冷汗直冒,因為那人正是焚香谷谷主雲易岚!
青雲山,玉清殿。
白雲纏繞,鶴鳴鈴響,玉清殿在陽光的照下,望去仿佛不似人間,氣度非凡。不久前的正魔大戰,随着時間的流逝,那份血腥已然淡去了,青雲門上下恢複了從前的面貌,依舊如常。
但這平靜之下,卻隐隐有暗流波動。
這日,在正魔大戰之後,六脈首座又一次聚集在通天峰上。
随着十年之中,三次的青雲山大戰,所剩的長老已是屈指可數,而六脈首座也只剩下曾叔常未有何變動,其餘首座之位,皆是小輩擔任,所以曾叔常坐在大殿上頗顯的有幾分尴尬。
但畢竟此間讨論之事非同小可,也就沒有人去注意這等事了。
今日正是曾書書與林驚羽回山之日,六脈首座及蕭逸才早早守候在玉清殿中。
蕭逸才未接任掌門之職,只得站在一旁,在他身邊,只有當中主座空着,極為顯眼,蕭逸才目光落在上面,苦笑了一下。
座下,曾書書正将南疆焚香谷一行所見一一禀報。當聽到李洵三番四次将話題引開時,多數人眼中都有絲不明意味,又聽得焚香谷谷主雲易岚閉關不見外人之時,衆人皆是疑惑非常,焚香谷如此行事,實在招惹非議。
半晌過後,曾書書談到焚香谷與天音寺都問起掌門游歷後閉關一事時,蕭逸才臉色尤其難看,這紙終究保不住火,掌門之位總這麽空着也不是辦法,可道玄真人行蹤一日不清,蕭逸才又怎能善作主張?可不知這群龍無首的狀态何時有個完結。
衆人面面相觑。
最後,曾叔常開口道:“焚香谷那邊看來是不打算給個說法了,蕭師侄,你看,我們還是否要追查下去?”
蕭逸才一怔,沒料到曾叔常一開口就把事推給自己,一時未有表态,頓了頓道:“我認為焚香谷此意希望各行其是,如若再糾纏下去,恐傷兩方和氣,不如我們靜觀其變,等焚香谷親自表态。”
話雖如此,衆人心中自然都如明鏡一般清楚,焚香谷此等做法,是決不會站出來說話的,不過事已至此,再怎麽追查,也是毫無所獲。
衆人一念如此,也就無話可說,紛紛點頭,算是同意了。
蕭逸才沉默片刻,又道:“不知各位最近可有掌教真人行蹤的消息?”此話一出,其他首座登時無語,蕭逸才心下當真叫苦不疊,氣氛也壓抑起來,顯然此事對于青雲來說是頭等重要的,但其中前前後後真正了如指掌的卻只有陸雪琪一人,而陸雪琪自然是不會多說的。
蕭逸才稍定神色,将各脈首座的情況問了一下,算打過招呼,見無其他事,各脈首座也就告辭退下了。
随着衆人的離去,玉清殿也重歸平靜,曾書書默然跟在最後,剛走到殿外,突地想起了什麽,停頓片刻,轉身又進了玉清殿,陸雪琪人在半空,目光輕輕從那個身影上滑過,仿佛若有所思。
蕭逸才見到曾書書又折回,眼中有些訝異,問道:“曾師弟,怎麽了?”
曾書書面上很少有的不見任何玩笑顏色,他笑了笑,像是斟酌了一刻,然後“咳”了一聲,道:“那個……我有些事情未清楚,所以想來問問蕭師兄。”
蕭逸才點了點頭,道:“何事?”
曾書書扭頭向自己身後看了一眼,确定沒有其他人,才湊近了些,道:“希望蕭師兄莫要責怪我胡想,我是想問,當時……用誅仙劍退敵的人當真不是掌門師伯?”
蕭逸才一怔,猶豫了一下,倒也沒責怪的意思,嘆息道:“這個,我也拿不準。”
曾書書被蕭逸才的坦然吓了一跳,道:“蕭師兄為何這樣說?”
蕭逸才看了他一眼,嘆道:“曾師弟你應該知道我的難處,是與不是已經沒有那麽重要了。”
曾書書點了點頭,随後又搖了搖頭道:“話雖如此,我總覺得事情絕非那麽簡單。”
蕭逸才目中頗為複雜,道:“怎麽?”
曾書書看着他的眼睛,直道:“師兄可記得當時鬼王狂怒下所說的話?”
蕭逸才腦海中飄過一二,微微皺眉,道:“我記得。”
曾書書又接着道:“你沒覺得他的話,指的不是掌門師伯麽?”
蕭逸才眼中精光閃過,道:“不錯,我也曾想過,但當時鬼王已經瘋了,他的話,又豈會有所指?”
曾書書話語停頓下來,沒再往下說。
蕭逸才目光微閃,忽然有一些飄忽,接着道:“但如果不是師尊他老人家,又會是誰呢……”
曾書書聞言一怔,思緒仿佛鼓動了一刻。也許在他心裏,也是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的。
殿外,幾聲鳳鳴,悠悠傳來,融入清風之中。
草廟村,樹林中。
巫妖就這麽與雲易岚對視良久,只覺得口幹舌燥,渾身發毛,倒是雲易岚顯得格外輕松,一直奇異的保持着笑容,可不知巫妖心中猶如被一塊大石狂壓住,一刻不得喘息。前方是雲易岚,後方是上官策,兩人皆是道行高絕之人,要逃出去,當真如登天一般。巫妖除了束手就擒,恐怕再無路可退。
沉默許久之後,巫妖一聲嘆息,終于還是道:“罷了,罷了,既然是谷主親自相邀,再下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雲易岚面色依舊不變,溫和笑道∶“先生哪裏話,先生若能來我谷中,在下定當奉為上賓。”
巫妖心下無奈異常。
晚風蕭蕭,弗如嘆息。
雲易岚見已說服巫妖,便轉頭對上官策,道:“上官師弟,你應知道接下來的事吧?”
上官策一怔。
雲易岚漸漸隐去了笑容,面無表情淡淡道:“搜尋玄火鑒之事就拜托你了。”
上官策霍然一驚,只是他乃是老奸巨猾之人,聽聞此語,目中精光閃爍,語氣卻是緩緩道:“玄火鑒一直在鬼厲身上,他人是死是活都未可知,敢問師兄,如何去尋?”
雲易岚此番倒是極幹脆地截道:“別人也許難下手,上官師弟可不一樣吧?”
上官策臉色一沉,道:“怎麽……”
雲易岚冷笑兩聲,與巫妖一同禦空而起,随後只聽他聲音飄邈,頭也不回的道:“你如何把它丢的,就如何把它找回來,豈不是易事?”
上官策面色愈加深沉,半晌無言。
廢墟深處,一座木屋靜立其中,但卻少了幾分生氣,屋中空蕩蕩的,顯然住此屋的人已經離去。
半空中,有鈴铛聲,悄悄哽咽,一道青光劃過天際,向南方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