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出發
荒村,古店。
幾個行裝匆忙的古怪之人,在一張桌子邊坐下,說是古怪,無外乎是因為樣貌和裝扮與普通的路人不同而已。
這三人一老一少,還有一個面容長相怪異,像極了野狗模樣的男子。單說其餘二人,倒是容貌不凡,然而加上這樣一個男子,總覺有些許不協調的感覺。便連店中小二端茶倒水時,也不禁多瞥了那人兩眼。
“看什麽看!”那狀似野狗般臉龐的男子察覺到小二的目光,頗不耐煩地嚷道,小小眼珠裏露出一絲兇光。店小二着實被吓了一跳,倒水的手抖了一下,滾燙的茶水險些撒到旁邊的女子身上。
野狗相貌的男子仿佛更是不滿,禁不住又要開口叫嚷,不料卻被那女子拉住。
“小二哥辛苦了,這茶我們自己倒罷。”
說話的女子明眸皓齒,笑容溫和,全不似那古怪男子呲牙咧嘴,面露兇狠,店小二年歲不大,聽聞此話臉上不由紅了紅,讪讪賠笑。
此刻那男子看他這幅樣子,心中更是一團火,兀自大聲冷哼了一聲。那女子瞬時朝他瞪了過去。
那男子臉上登時一僵,老長的舌頭吐了吐,縮回了頭。
眼看着店小二的身影一溜煙的沒了,幾人也沒有再開□□談,一時百無聊賴的圍坐在桌子旁。這茶鋪本就在山野荒涼處,來往行人無多,愈顯得三人沉悶無話。
半晌的不言不語,還是那年輕女子忍不住先開了口,卻是望着門外嘆息一聲,道:“也不知瓶兒姐姐何時回來。”
原本在一側悠閑喝茶的老者聽到這話,放下了茶杯,眉頭皺了一下,鼻子裏哼出了聲,道:“她能有什麽事?”
年輕女子沒有理會那老者不善的語氣,一雙眼睛只瞅着店外,眉宇間擔憂神色漸漸重了。
那老者嘿嘿一笑,又道:“不如咱們先走……”話音未落,就看面前女子突然站起身來,臉上焦慮随之散去,看着門外低呼一聲道:“是瓶兒姐姐!”
那老者險被噎住,瞪着眼睛咕哝道:“怎麽還回來?”
門外銳利的禦空聲音漸近,不過片刻,便看到一個鵝黃身影從天而降,身段玲珑,容顏嬌媚,正是方才不見許久的金瓶兒。
斂起紫色刃芒,她身姿輕盈走進店裏,看腳步多少有輕快之意,見到那年輕女子迎上來,唇角微彎更似微笑一般,整個人又亮麗了許多。只是站立在那老者身邊時,她一雙水目輕掃過去,話語中帶着幾分戲谑,道:“看來你這個爺爺很不歡迎我啊。”
年輕女子分毫面子不給,哼了一聲道:“我爺爺向來胡說八道,瓶兒姐姐你別理他。”
那老者一聽這話,仿佛氣得七竅生煙,立刻怒回道:“你這小丫頭如此不尊老,竟說你爺爺胡說八道!”
那年輕女子才不肯理他,拉着金瓶兒,問道:“姐姐,你方才去哪裏了,怎麽這樣久?”
其他兩人聽她問話,目光也轉了過來,看着二人。金瓶兒唇邊帶笑,眉目間也無異樣神色,然而到底也沒有開口說明的意思。她如玉般的手指從秀發間穿過,如此尋常的動作,在她做來卻自有一股妩媚溫柔。
擡眸微笑,又是另一番言辭,道:“我們下面要去哪裏?”
衆人都是一怔。
南疆,焚香谷。
緩緩夜色,推移着萬千星辰,籠罩在了遼闊的神州之上。靜夜人煙稀少,就連萬家燈火也在濃沉深夜裏一個一個的熄滅了。山脈樹林層層枯葉,空寂道路巷尾,徒留星月溫和柔弱的光芒。
多少時日,悠悠而過。中原如是,南疆亦如是。未曾改變的仿佛只有腳下的土地,可是千萬年後,又有哪片土地當真是永恒不變的呢。
南疆月色下,焚香谷神壇殿宇森森伫立,在這片恒久寂靜中俯視蒼生。
幽暗的玄火壇裏,數日前歸來的雲易岚目光幽幽,擡眼向巨大的祭壇望去,那一片焦黑的地面中間,曾經的陣圖深深镂刻在其中,雖已有殘缺,但依舊抹去不了它的輝煌。
曾經的壯烈,曾經的不可一世,仿佛就在眼前,燃燒!雲易岚的眼中,有精芒閃動。
巫妖目光淡淡看向雲易岚,悄悄嘆了一口氣,又轉眼望向八兇玄火陣陣圖……一筆一劃,那麽熟悉,就如同在昨日!那一刻,巫妖眼中竟有些迷離。
是誰,在黑暗中嘆息。
可曾忘記那久遠沉醉的記憶,歲月之下,當真抹去得了麽。
孤獨守候了千年萬年,終究要這麽一步一步錯下去麽?
是為了什麽?
忘卻了初衷!
只因為,曾走過的路麽?
“娘娘……”那昏暗的角落,是誰輕輕低訴。
黑暗濃郁的包圍了這裏,一個火紅的身影在這片黑暗的一角燃燒!
“先生可曾記得這陣圖?”看着面前這個黑衣人,雲易岚目光深邃,許久後,突然開口打斷了他的沉思。
巫妖木然,随後緩緩點頭,道:“日夜镂刻于心,未曾淡忘分毫。”
雲易岚目光閃動,道:“先生既然已答應合作,在下有話便直說了。”
巫妖側目而視,淡淡道:“不管在下願不願意,也已來此了,谷主不妨講明罷。”
雲易岚聞言未有停頓,徑直道:“先生跟随獸神多日應知這八兇玄火陣之事吧?”
巫妖嘴唇微顫,張口欲言又止,片刻後,終于道:“不錯,當年巫女娘娘便是用這法陣困住獸神的。”
雲易岚在心中忽然冷笑了一聲,開口倒也毫不隐晦,問道:“先生可知這法陣如何發動?”
巫妖稍稍停頓,似乎是怔了一下,然後道:“若有玄火鑒,不難發揮神效。”
雲易岚面色不變,目光深沉,道:“那若是不用玄火鑒呢?”
巫妖心下沒來由的一寒,看向雲易岚,一字一頓的道:“在下學識淺薄,不知其中玄機所在。”
雲易岚眼中劃過一絲冷然,道:“先生若知天火之謎,應不難解開。”
巫妖默然不語。
雲易岚接着道:“先生可知我焚香谷歷代所傳的‘焚香玉冊’?”
巫妖點頭道:“略知一二。”
雲易岚臉色漠然,道:“八兇玄火陣屬兇神一類,先生可知如何讓其複蘇?”
巫妖大驚,心下狂沉,沉默許久後,帶着一絲嘆息,道:“不知。”
雲易岚面色一沉,怒氣一閃而過,片刻後道:“以人血為祭,可否成功?”
巫妖冷汗遍身,怔然無語,作聲不得。
“先生認為怎樣?”
雲易岚依舊面上未動分毫,仿佛此事與他無關一般。
巫妖心中可沒那麽輕松,擡眼向雲易岚看去,面色雖淡然不變,但心中卻如萬浪交接,一時無語。而看雲易岚的樣子,仿佛為了恢複八兇玄火陣陣法,已然是一副不惜一切的樣子,哪有一點正道的作派?
數月前,鬼王宗主進攻青雲一事,巫妖自然是知道的,十多年內,誅仙劍的威力空前,更是一次盛過一次,尤其在此次一戰中,更是一往無前,一舉掃滅魔教,其神通,當真與開天辟地一般,令人俯首。焚香谷此時要用如此手段恢複兇陣,恐會招來天地震怒,萬一青雲有所舉動,這可是不好收場啊。不過此事巫妖心中清楚,雲易岚又何嘗不明白其中道理,但眼下局面看來,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
為了保住焚香谷地位,當要,兵行險招了!雲易岚心中一緊,目光似又寒了幾分。
巫妖将他的神色看在眼裏,搖了搖頭,道:“你心中應比我清楚,若是這麽做,便是當真要丢下這正道的牌面了。”
雲易岚一頓,大笑搖頭,卻是說道:“先生此言差異,待到大業一成,正道又有何幹系?”
巫妖登時怔住,沉默許久,當年一錯,就錯了千年,只是這世間之人,從來都是貪婪的,錯與對,又該如何判別?
巫妖慢慢轉過身,雲易岚看向他,兩道目光無聲碰撞,巫妖最後一次問道:“你這麽做,當真不後悔麽?”
雲易岚冷哼一聲,語氣之堅定未嘗有之,道:“此乃大計,為我焚香谷百年基業,冒險又如何?”
巫妖聽罷,緩緩閉目,終于點了點頭,淡淡道:“好,我便是幫你這一次。”
雲易岚驀地怔了片刻,随即長嘯一聲,仰天大笑。
笑聲那般嗔狂,充斥着整個玄火壇,回蕩不散,猶若已是大業将成,兇神複蘇,一片焦黑的深處,仿佛竟能看到赤焰獸那雙火般的眼眸,在黑暗中,熊熊燃燒!
帶着毀滅世間的瘋狂!
笑聲過後,雲易岚目光中冷芒閃爍,已收回了臉上的笑容,他看着身旁的巫妖,目光冷冽,道:“那麽先生對此陣可有把握?”
巫妖沉默,并未急于回答,他打量着眼前古陣,竟是反問道:“谷主意欲何為?”
雲易岚眉頭一皺,眼中有異樣之色,道:“自然是恢複法陣,先生如此問法,是否還有疑惑未解?”
巫妖點了點頭,又道:“谷主所謂的血煉之法,從何而來?”
雲易岚正要回答,忽然又是一頓,半晌,突然長嘯一聲道:“先生可是要尋這血煉之源?”
巫妖道:“不錯,可不知谷主……”
雲易岚擺了擺手,卻道:“嘿嘿,城已堆骨,何處尋屍。”
此話一出,巫妖登時寒氣直冒,無言相對,望向雲易岚的眼神中,多了幾分諷刺。
而雲易岚何等閱歷眼光,自然把巫妖神色看在眼中,也懶得計較,又道:“此事有勞先生了。”
巫妖站在原地片刻,轉身離開了玄火壇,雲易岚看着他的背影,靜靜浮現出一絲冷笑,而後,又一次深深凝望玄火陣陣圖,目光深邃而狂熱,仿佛就要燃燒。
南疆幽寂的月光,不知怎的,竟有些寒意從風中絲絲滲了出來。
夜風輕輕吹拂着臉龐,那幾分滄桑,竟是深刻于容顏之上的。
月色輕柔的灑在他的身上,如一雙情人的眼眸,這般注視着塵世。
說來,張小凡到南疆的次數之多,當真是可用數不勝數來形容,便是焚香谷內,也是輕車熟路,更何況此時他的道行應算是世間僅有,身形猶如鬼魅一般,極難讓人發現,張小凡自是不必擔心被人盯上。
現下,他關心的是另一件事。那便是雲易岚與巫妖的行蹤。
張小凡一路跟蹤那兩人來到了焚香谷,卻見雲易岚與巫妖徑直入了玄火壇,張小凡眉頭皺了起來。
此次張小凡之所以插手探尋,原因之一便是他手中握有玄火鑒,若只是焚香谷要将其找尋回去,張小凡大可不放在心上,然而其中因由恐怕沒有那麽簡單,而這繁多疑惑,皆是來自巫妖身上。
究竟巫妖是何許人也,張小凡最多只能由此人術法揣測至其來歷,必然與南疆有關。但為何焚香谷千方百計要找他,便不是張小凡可以輕易知道的了。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焚香谷私下裏,瞞着正道其他門派,究竟在做什麽。幾番思索,張小凡卻是不由得想起一件事情,心中多少有些愕然排斥,當年他還是鬼王宗副宗主鬼厲時,在玄火壇中偶然聽到的那件連他都下意識厭惡的事情,再觀眼下焚香谷的所作所為,怕也不是什麽好事了。
話雖如此,倒也不急于一時。張小凡停在離焚香谷不遠的一座山頭上,幾番思量,目中精光如電,沉默着望向那片紅雲籠罩下的山谷,腳下卻是沒有再動了,看似并無立刻查探的意思。
夜靜無人。
晚風掠過,在他身邊循環往複,久久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