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情懷

草廟村裏,耀眼的藍光,猶若湖水漾起漣漪,清透冰寒,照亮一方土地。

樹影之後緩緩走出一個翩然若仙的白色身影,如霜如雪又如一朵清麗的百合,清風蟲鳴都似在某一瞬啞然失聲。

陸雪琪站在斷壁旁,看到四周枯木上的火焰慢慢熄滅,而青天之上,斜偏的夕陽終于從煙雲後露出真容,帶着溫暖的光芒照耀大地,給凡塵俗世帶來了久違的希望的氣息。

只是此時此刻,她的容顏隐約有一絲蒼白,秀眉微微蹙起。

不遠處,一座簡陋的木屋上,風鈴随風擺動,發出清脆的聲響,陸雪琪的心頭一顫,向那裏走了過去。

素手将木門輕推了開,而門後卻是空無一人的。

陸雪琪收回手,神情微動,兀自立于門側,白衣如雪,在清風微撫下,飄然起落。

正似不安時,身後突然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陸雪琪幾乎是剎那間,飛快的轉過身,目光便望進那雙熟悉的眼眸中。

張小凡臉色亦是有些蒼白,看到陸雪琪的一刻,他怔了怔,随即心中直湧上一層暖意。兩人一時似都有些怔忡,無言中,倒是有着默契一般的釋然和沉默。

久久注視着眼前的男子,陸雪琪眼眸如水,漸漸溫柔,靜默裏,她輕輕咬唇,慢慢向張小凡走了過去,邊道:“你……可還好麽?”

張小凡看着她,迎着她走近了些,淡淡笑了笑,搖了搖頭,道:“我沒事的。”

陸雪琪目光中多少還有絲不安,方要再度開口,忽覺掌中一暖,溫度熟悉而令人心安,她的面頰微微一紅。

輕握的雙手,盡是不必明說的情意。

“我已經沒事了。”張小凡知她心思,低聲又微笑着說了一次。

聽他這樣回答,陸雪琪雖然不曾言語,但神色間的擔憂卻是慢慢褪去了一些,只是依然有些在意的。

“方才那個法陣……” 她輕輕蹙眉,沒有說下去。

張小凡自是明白陸雪琪心中所想,不過他倒是果真并無大礙,更何況依仗一身法術道行,火并下來,只是稍感疲憊而已。然而話雖如此,場面太過激烈,站在下面觀望的人以為兩人均是境況不佳了。

實不知在最後一搏中,真正擔着極大風險的唯有雲易岚一人。

溫和的笑了笑,他道:“方才鬥法,我倒是無事。雲易岚駕馭八荒火龍的時間太短,或許還未得其精髓,最後力不從心也在意料之中了。”

陸雪琪咬唇沉吟,目光深處卻是染了些寒意。

張小凡眼中光芒淡淡,将方才情形大致和她講過,陸雪琪這才安下心來。

她眸中顏色冷了一下,抿了抿唇,道:“八兇玄火陣是焚香谷歷代傳承的法陣,當真威勢極大。”

張小凡點了點頭,嘆道:“若以法陣本身來看,倒足以與誅仙劍陣相比。”

陸雪琪微微的怔了一下,聽出他話中意思,她思量許久,開口問道:“那雲易岚可還會來青雲山?”

張小凡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從懷裏掏出半片紅玉模樣的東西,遞給陸雪琪。陸雪琪訝異,白皙的手指拿起它細細查看了一番,她是何等聰慧之人,雖然對此物不甚熟悉,但思索片刻,仍舊猜到了七八分。她眼中驚疑,道:“這難道是……”

張小凡一笑,接着道:“這就是焚香谷鎮谷之物玄火鑒了。”

陸雪琪目光中有銳芒一閃而過,于是道:“玄火鑒已損,那八兇玄火陣法威力是否也會有損減?”

張小凡搖了搖頭,道:“即使沒有了玄火鑒,可能也還有其他辦法吧。”

想起當年在鎮魔古洞中的情狀,陸雪琪輕怔。

握着伊人的手上忽的一緊,陸雪琪感覺到了,擡頭把他的神情看在眼裏。

“雪琪。”

張小凡看着她的眼睛,緩緩對她言道:“此事還有變數,所以,我打算即刻啓程,再去南疆一趟。”

陸雪琪又是一怔,然後沒有言語。

張小凡目光柔和,卻也有些躊躇,這些日子以來,兩人相見時日其實很短,雖近在咫尺,但終究不能相守。

十年守候,歷經生死,卻總歸欠她一句承諾吧。

陸雪琪心中又何嘗沒有憂慮,若是可能,她也只願他忘記過往,平平淡淡過日子就好,無論是否回到青雲,無論兩人是否能夠日日相守。

怎奈世間俗世繁雜,總不能讓人得償心願。

“過些日子,我……”他皺了皺眉,道。

忽的,就像夢中的情形一般,一只玉手忽然覆上他的唇,指尖溫暖,融在他的唇邊,張小凡愣住了。

此情此景,恍如昨日。

幾乎是相同的話語,一樣要告訴她,他即将離開。她一樣掩住他的口,想要留住片刻相聚的時光。

明亮的目光中,那份溫柔似曾相識,動人心脾。

“我會陪着你,不管去哪裏。”她一字一字的堅定不留退路的對他,亦對着自己的深心說道。

他的心動了動,那是一份難以泯滅的悸動。

恍惚中,世間萬物都要陷入那一片如水的溫柔!

張小凡深深看着她,一聲嘆息,于是伸手緊緊将她擁抱在懷裏,終于道:“好,我們一起走。”

清風如許,正在心頭!

青雲山的大火已漸漸熄滅,火勢兇猛,但所幸來得快去得也快,沒有造成傷亡。龍首峰上,齊昊站在山頭,大致掃過其下屋舍院落,看到最後一絲明火熄滅,一顆心才算放了下來。

西側小徑邊,林驚羽緊張的思緒也剛剛松弛些許,他怔怔立在原地,注視着不遠處的群山,樹林飄出幾縷黑煙,間或有樹木倒塌的聲音傳來,不過這些他們倒也不必去管。

齊昊深深呼出一口氣,衣衫微擺走下石階,随口喚了林驚羽一聲,怎料等到他走出了一大截,林驚羽還沒有動作,站在那裏像愣住一樣。

齊昊與他自幼一起長大,很少見到這個師弟發呆的時候,他有些訝然,又叫了一聲,道:“驚羽。”

林驚羽怔了一下,終于回過神來,應了一聲,走過來。

“近日辛苦了,看這樣子,天火應該不會再來了罷。”齊昊笑了笑道。

林驚羽沉默着點了點頭,面上依舊是微皺着眉頭,神色裏雖然沒什麽焦慮之感,但好似心事重重的樣子。

齊昊看了他一眼,思忖一刻,問道:“可有什麽事嗎?”

林驚羽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沉吟了片刻,道:“沒事。”

小徑旁的樹林裏傳出幾聲鳥鳴,暗色裏的山徑顯得無比幽靜,兩人緩緩前行,一時都沒有說話。

青煙裏,齊昊看着斜陽,微微眯了下眼,沒有雲朵的天際清澈透明,太陽溫暖的光芒寧靜祥和,确是劫難後的安寧模樣。

“你在想當時通天峰上的事吧?”許久之後,齊昊忽的言道。

林驚羽微訝,轉頭看他,怔然間抿了抿唇。

齊昊笑了笑,道:“這不難猜,大多數人此刻心思恐怕都在這裏了。”

林驚羽點了點頭,皺了下眉,嘆道:“師兄說的不錯。”

齊昊笑而不語。

“師兄以為這次會是誰……”林驚羽不禁脫口問道,話說了一半,卻滞住了。

齊昊目光閃動,隐隐有些莫名的神色,微微搖頭,他反問道:“師弟又以為會是誰呢?”

林驚羽眉頭緊皺,沒有回應。

“青雲山上暗自讨論此事的應該不在少數,不過,師弟以為這事會有怎樣一個結果?”齊昊淡淡一笑,道。

林驚羽眼眉一動,遲疑道:“師兄的意思是?”

齊昊目光望向遠方,淡然道:“不會有結果的,更何況這世間之大,他人怎麽議論都可以,唯獨咱們青雲門自己人,萬萬說不得。”

林驚羽悚然一驚,猛地擡頭向他看去,目光漸漸複雜起來。

齊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師弟,你應當知道,青雲自有規矩,有些事情還是當做不知道最好,免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煩,況且咱們那位蕭師兄……”

話中一頓,他目中光芒淡淡,仿佛似笑非笑,輕聲嘆道:“他現在難做,怕是以後更加難做啊。”

林驚羽皺了皺眉,眼中也有一絲精光閃過。

天外雲煙袅袅,入目處,那座雄偉的通天峰依然如擎天之柱,只是內裏的模樣,外人不得而知,也無從見到。

月升日落,與從前平凡日子裏的每一天一樣。

夜色漸濃,青雲山上亮起片片燈光燭火,雖是夜晚,仍舊人頭攢動。此番一戰過後,青雲門通天峰第一次在這個時辰集中了其餘六脈首座商議事情。

衆位首座解決了手頭上的事務後,禦空飛向通天峰玉清殿。幾人前前後後降落在玉清殿前時,驚訝的發現竟已然有首座等在這裏了,細看過去又是一怔,此人不是別人,卻是一向不怎麽熱衷參與議事的小竹峰首座陸雪琪,其他幾位首座不由現出幾分訝異神情。

陸雪琪白衣若雪,皓然玉立,目光清冷依然。

蕭逸才站在她身邊沉默不語,面上似帶着若隐若現的苦笑,直到見他們幾人進來,面上才終于有所緩和,微微笑着打過招呼。

衆人略略問候過,陸雪琪依舊站在一旁不怎麽理會他們。其他人知道她的性子,輕易不敢招惹她,甚至于看向她的目光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蕭逸才輕咳了一聲。

代替老爹過來的曾書書笑了笑,有意活躍一下僵硬氣氛,最先問道:“蕭師兄有何事召集我等于此?”

幾人站在清風裏,也沒有進入大殿的意思,似乎反而這般更輕松自在些。

蕭逸才點頭朗然笑道,道:“是這樣的,此次天火之災青雲有幸避過。然而話雖如此,雲谷主仍然下落不明,不知現況,我與焚香谷的衆位師叔師兄商量過,都覺得有必要追查下去,以防……災禍卷土重來。”

曾書書與齊昊幾人怔了怔,紛紛點頭道:“蕭師兄說的是。”

宋大仁聞言卻是皺着眉,愣了一下。

蕭逸才餘光看到他的神情,問了一聲,道:“宋師弟,怎麽了?”

宋大仁搖了搖頭,問道:“不知蕭師兄打算安排何人探訪何處?”

蕭師兄聽到此處,卻是幹笑了兩聲,道:“其實正是方才時候,呃……陸師妹已經提出她願意親自去南疆一趟。”

幾位首座均是一怔,同時看向陸雪琪。陸雪琪目光神色不動,只掃了他們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幾個人面面相觑。

皺了下眉,齊昊遲疑的道:“此事是否欠妥,畢竟陸師妹是一脈首座。”

蕭逸才對他苦笑着搖了搖頭,道:“我的考慮亦是如此,不過陸師妹去意已決。”

齊昊幾人不由的一怔。

蕭逸才思忖片刻,轉頭對陸雪琪道:“陸師妹,你可需要其他幾脈派出弟子相助麽?”

陸雪琪一雙眼眸,目光深深,她抿了抿唇,也不多話,只是看着他淡淡開口,道:“不用了。”

蕭逸才又是一陣猶疑,道:“不過……”

話剛出口,就聽斷冰切雪的一聲,将之截了下來。

卻是陸雪琪斷然言道:“我去就好,蕭師兄可是不放心我嗎?”

蕭逸才啞然,心中苦笑不已,終是什麽都沒說。而站在他身後的宋大仁卻皺起了眉,眼中掠過一絲疑惑。

陸雪琪何等敏銳,竟似捕捉到了這絲略感意外的神色,看了宋大仁一眼。

蕭逸才心思微動,面上卻不好動聲色,只得随意打了個哈哈,道:“如此,就勞煩陸師妹了,若有要事,一定傳信于我等。”

陸雪琪沉默着點了點頭。

蕭逸才本有意提及焚香谷諸事,眼下倒有些難以開口了。他滞了一下,終于還是嘆道:“此番麻煩衆位首座了,大家先回去歇息吧。”

齊昊等人也無甚要緊事,颔首後便告辭離去。

陸雪琪走在最後,劍芒閃過,即化身為一道藍光消失在流雲之中,看去向,應該是回小竹峰了罷。

蕭逸才慢慢走到門口,原本保持的笑容随着腳步,漸漸消失了蹤影,眼神中彌漫出奇異的顏色,望之深不可測。他默默轉頭注視着陸雪琪消失的方向,嘴角忽而動了一動。

黑夜凄涼而神秘,仿佛有無數難說之事,在這其中悄悄醞釀。

風聲嗚咽,卷起千丈闌火,抛向紅塵。

圓月柔光,灑遍青雲山的每一個角落。

宋大仁的十虎仙劍穩穩的落在大竹峰守靜堂前面,一個女子披着外衣,“吱呀”一聲打開門迎了上去。宋大仁見到她,不由自主的微笑了,他輕輕将她拉到身邊,道:“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

這女子正是宋大仁的妻子文敏。

只見她笑着看了他一眼,回道:“還不是等你這個呆子!”

宋大仁心中一陣溫暖,憨厚地笑了。

文敏被宋大仁擁着,看到他依舊是那副傻樣,不覺笑了笑。轉念又問道:“蕭師兄怎麽那麽晚找你們,出什麽事了嗎?”

宋大仁搖頭道:“也沒什麽大事,只是與我們幾人商議,看是否需要派弟子去南疆查探一番。不過後來我們得知陸師妹已經決定親自去了。”

文敏疑道:“師妹一個人麽?”

宋大仁笑道:“可不是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師妹的性子。”

文敏神情似乎動了一下,不說話了。

宋大仁詫異道:“咦,你二人這些日子也見過好幾次的,她沒有告訴過你什麽嗎?”

文敏搖了搖頭,嘆道:“她并未與我提過。”

宋大仁怔了一下,思索着道:“陸師妹……之前可是不太願意去南疆的,這次也不知怎的,說要自己親自去,也不要弟子陪同。”

文敏點了點頭,說道:“以師妹的性子,她應該不會突然說要單獨出去的,而且……南疆那個地方,總不甚好。”

宋大仁聞言皺了皺眉,雖然他也曾疑心過,但此番被文敏一說,仿佛更覺其中有些不妥。

未等他細想,文敏忽然嘆息般的言道:“其實這些日子,我總覺得師妹有事瞞着我。”

宋大仁一愣,不明所以,畢竟陸雪琪性子清冷,除了文敏,也沒有多少人與她相熟,他呵呵一笑,道:“怕不是你想多了吧?”

文敏嗔了他一眼,道:“我與師妹自小一起長大,她的性子我最了解不過了,怎能有錯?”

宋大仁蹙眉苦笑,嘴上“哦”了一聲,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況且,就說此事,我便覺得師妹态度和往常不太一樣。”文敏面上有些愁緒,對宋大仁道。

宋大仁喏喏點頭。

文敏睨了他一眼,知道這事沒法子解釋清楚,看着宋大仁,低聲嗔了句,道:“罷了,不與你說了。”

宋大仁呵呵傻笑,摸了摸腦袋。

文敏不禁笑罵了他一聲道:“真是個呆子。”

宋大仁也不惱,月夜裏,只靜靜牽住文敏一只柔軟素手,相攜着走進了守靜堂。

月色安寧,清風依舊。

一道清亮的藍光将天空的一隅照亮,璀璨如星。晚風撩起她的長發和衣衫,飛舞的發絲猶如夜色,白衣如雪一望之下竟似滿載着月光。她的眼中少有的顯露着一絲笑意,溫柔卻堅定,清麗容顏如同一朵綻放的百合。

不遠處幽幽升起一點玄青光芒,停在空中。透過雲霧的遮掩,她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身影,笑意不覺又濃了一些,輕盈的降落在他的身邊,望向他。兩人相視而笑默契如初,他沒有過多纏綿細膩的動作,只是自然地,把手伸向她。

緊緊地握住那只手,曾幾何時,是她在黑暗中唯一的安慰,是他在冰寒中唯一的溫暖。又是從何時開始,變成了他們的全世界?

重山萬座,又有誰會記得塵世間那猶如粟粒的光陰?

飛馳離去,攜着手中不散的溫暖!

抛卻俗塵,直向天際。

兩色光輝終于融進夜色,消失在流雲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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