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疑惑
南疆。
冰冷的石室,偶爾有幾點燭火噼噼啪啪的跳動。一個人靜靜的斜倚在室中的石椅上,昏黃的燭光把她的影子映在石壁上。
忽然,黑暗的甬道中響起腳步聲,打破了這裏所有的寧靜。她注意到門外的聲響,直起了身子,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她看到他慵懶的翻了個白眼,開口道:“又是你。”
門口的人一如既往的笑了笑,一如往常般問道:“姑娘身上的傷好些了嗎?”
她瞥了那人一眼,道:“你這個人說話,真是無聊。天天問,你不煩麽?”
那人啞然失笑,然後道:“那依姑娘所說,卻應該說些什麽?”
她斜睨着他,随即又恢複笑容,道:“比如,告訴我他去哪裏了,然後放我離開。”
那人保持着笑容,卻沒回答。
她看着他的反應,微怒道:“通道中的南疆秘術陣法,你已經用它攔了我好幾回了吧!你這究竟是什麽意思?”
那人慢步走進房間,坐在另一邊的石椅上,對她道:“張公子的意思是希望你在這裏把傷養好。”
她妩媚的撫發,一笑道:“這不過是搪塞,我的傷早就好了。”
那人依然好脾氣地笑着道:“等時候到了,姑娘就可以離開了。”
她愣了一下,問道:“時候?”
她思索了片刻,忽而嗤笑道:“呵!難不成大巫師竟和焚香谷還有那老不死的是一路的?”
坐在她對面的人正是南疆苗族大巫師。
苗族的大巫師哪曾這般面對過一名女子?他苦笑了一下,目光卻依舊清亮透徹。
“我不是有意為難姑娘,只是那位公子所要探求的真相,亦是我想知道的。”他緩緩說道。
小白怔了怔,蹙起眉來,道:“你什麽意思?”
大巫師目光灼灼而亮,意味深長的笑道:“小白姑娘出身南疆,又屢次闖我禁地,不知所為何來?”
小白愕然,霍然站起,蹙眉道:“你說什麽?”
大巫師神色未動,像是對小白的反應并無顧及,他面容神情淡淡,也無犀利顏色,小白注視着他,目中精芒閃動。
“倒是小看了你了。”
大巫師低頭笑了笑,道:“雕蟲小技而已,只是有意請姑娘莫要再犯我南疆禁忌為好。”
小白冷哼一聲,不為所動。
“待中土天火停了以後,姑娘再去尋那位公子,想必是不會有差錯的了。”大巫師微笑言道。
小白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流轉。
大巫師直視着她,并無退避,淡然一笑,也不再言語,似乎不想在天火的問題上多做糾纏。
小白看着他沉默下來,一改往常妩媚模樣,臉上現出一絲奇異的銳芒。
時光安靜的穿過冗長的甬道,在石壁的縫隙間悄悄流過。
“你身為苗族大巫師,肯定熟悉八兇玄火陣……也應該知道當年獸神的事情吧?”小白忽然打破沉默,卻是這般問道。
大巫師有些詫異,他原本以為她會繼續追問天火一事,沉吟一刻,他點頭道:“是,我師父曾經跟我提到過。”
他皺了皺眉,猶疑道:“姑娘怎會突然提到獸神?”
小白看了他一眼,嘴角動了動,搖頭,道:“我只是在想獸神出現的時候……不是也有天火降世麽?”
大巫師點頭道:“不錯。”
小白秀眉蹙了起來,言語中帶着一絲疑惑的道:“八兇玄火陣本就是南疆之物,你既知曉,為何不派人出去查探,反而在此等中土的消息?”
大巫師嘆了一口氣,道:“我等南疆諸人已是有心無力了。”
小白自然了解南疆的近況,對此倒也沒有叱問之意,她抿了抿唇。
大巫師無奈的一笑道:“更何況中土人傑地靈,或許會有一二解決之法。”
小白嘴角微彎,但在外人看上去竟覺有些諷刺之意了。
小白冷哼了一聲,道:“中土也沒有神仙。”
想到天火并非人力能夠阻止,甚至于眼下連探究都是毫無頭緒,小白頓時只覺心中千頭萬緒,似亂了幾分。
那麽,那個人呢?他原本選擇避世離開,如今恐怕又要重新投入這漩渦之中了。
“焚香谷……”小白秀眉輕蹙,喃喃自語道。
大巫師注意到她的低語,看了過來。小白感覺到他的目光,冷冷的一笑,随即移開了視線。
大巫師輕咳了一聲,道:“如果姑娘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姑娘早些安歇吧……”
一聲冷哼打斷了他的話,卻是嘲諷道:“安歇,我不是整天都被你困在這裏麽?”
大巫師一愣,聽到這番言語,也不在意,他只是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麽就邁出了房間。
小白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目光森然寒涼,在某一剎那竟似看到漫天的黑暗悄悄向甬道中聚集。火光點點,一片陰森的死寂。
往日妩媚的笑容今時似乎不曾在她臉上停留過,昏暗的火光裏,她緩緩坐直身子,眼中微露鋒芒,看向前方幽深的通道。片刻後,她倏地呼出一口氣,心情似有所緩和。
“原來竟是這個陣法,專門來困妖族的……不愧是南疆秘術,果然有點意思。”小白冷笑一聲,自語道。
自負于千年道行,誰能真正困得住自己?
雖不知那大巫師究竟在搞什麽鬼,然而她是一定要離開這裏的。
月色幽幽,照盡了浮世繁華與落寞。
從青雲山到這座小城,只需兩日工夫,不過這裏離南疆還有一段距離。
客棧裏,寂靜的院落中只有幾株小樹,還有一些并不名貴的花草。由于是晚上,所以走廊和園子裏都沒有人。月色輕柔,夜晚的微風帶來少許涼意,但又因為有了月光,倒不會覺得黑夜深沉晦暗。
陸雪琪一個人一襲白衣,俏生生立在園子裏,仰頭望月。遠離了青雲,暫時放下肩頭重擔,亦沒有天火的困擾,心中當真輕松了很多。
“怎麽不去休息一會兒?”身後熟悉的聲音悄悄響起,只是一句話,她便輕易的聽出其中帶着的柔和與憐惜,沁在心頭,更覺溫暖。
夜風溫柔的掀起她的衣角,不等她回答,一件外衣已經落在肩頭,替她遮擋夜晚的寒涼。
陸雪琪的眉眼一柔,還沒有轉身,身後的男子就走到了自己的身邊。陸雪琪看着他淺淺一笑,道:“你不是也沒睡麽?”
張小凡唇邊有溫和笑意。
“可是在想什麽事嗎?”陸雪琪輕聲問道。
張小凡怔了一下,點了點頭,道:“因為天火的事,之前來過南疆一次,遇到一些事情。”
兩人并肩而立,月色融融,俯照着他們。
陸雪琪眼中光芒明如月光,靜靜注視着身邊男子。
張小凡看着她微微一笑,道:“眼下南疆也算能平靜一些日子了,我們這時候拜訪,應該不會有事。”
陸雪琪目光輕閃,心中有所觸動,望了他一眼,遲疑道:“你……似乎對南疆很熟悉?”
張小凡愣了一刻,倒沒有否認之意,點了點頭。
陸雪琪想到第一次在南疆見到張小凡那時,就是在一個名為七裏峒的地方,那裏應該是苗族的古寨住所。
兩個人在一起時,張小凡很少提到南疆,或許那時候的回憶并不能稱之為美好。
就如同,那時候的兩人……本以為注定不能回頭了。
月色下,心底有些暖意,留在最深的地方,或許在她心中,那個熟悉的影子從未走遠,十年過往,匆匆歲月,既未離遠又何談回頭!
他終究是回來了。
走過最黑暗的一段路途,熬過多少艱難的時光,他終究是站在這裏了,看着回憶,數着往昔,踏着無數次走過的這條路,亦留在了她的身邊。
眼中的溫柔悄然蔓延,無邊無際。
清風很輕,月光柔軟,正是安寧時候。
下一次,就不會再走了吧。
離家的人兒,終會回家的吧!
身旁有溫暖,輕輕環繞。
她心頭一動,輕聲喚他道:“小凡。”
張小凡微微一笑,看着她的目光柔和,像深深望進了她的眼中。
兩人身上有着相同的溫度,暖若春風。
“我在。”
既已回來,就再不會離開。
那份溫柔簇擁着彼此,全世界都在那一瞬失了聲音。
深深镂刻在心間,是誰的影子?
在千萬年之後依舊難以忘卻,那份回蕩在心間的柔情。
當年那些天真而狂熱的話語比不上此刻深深的相偎相依。
不死不棄的誓言,還有那份堅定,你可曾記得?
那一刻,你有沒有,與她,緊緊相擁?
輕輕拽住他的衣襟,偎進他的懷中,如同一個尋找溫暖的孩子,褪盡了所有冰寒與冷漠,想要依賴這份不會改變的溫度。
那片安寧而靜谧的月光中,有她絕世溫柔的笑容,有他漫溢深情的目光。鳥兒窩在眷戀的巢中,毫無聲息,沒有呼嘯的風聲,寂靜如斯。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低頭,在她的額上,眼眉間落下一吻,輕輕地卻如同烙印。
拽緊他的衣衫,她擡頭微笑,美麗而嬌媚盛似綻放于深夜的百合。
紅塵無事,萬家燈火裏,你在我身邊,從始至終,沒有改變過。
南疆,苗族祭壇。
黑暗在四周彌漫,漸漸将這間石室包圍起來。陰冷的風如箭般穿透空氣,直滲入骨子裏,燭光微弱,在石臺上顫抖着。小白在這詭異的氣氛中竟感到窒息般的壓抑,黑暗中,她一襲白衣,完全不同于陸雪琪的清冷,白色的衣裙被風吹動,蒼白卻妖豔,異于常人。
只見她緩緩伸出已經緊握成拳的右手,那只手雪白的耀眼,吹彈可破的肌膚下布滿青色的血管,血液中有寒意在沉澱。慢慢地,她眼中現出一絲蒼涼,微微甩頭,她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然後毫不猶豫的走出了石室,腳步剛剛邁出去,身後僅有的一點光明就消失了。黑暗中,只剩她一人踽踽獨行,空蕩的通道中唯留了那一道美麗而寂寥的身影。
安靜的濃黑顏色卷起一個漩渦,隐約的黑氣在前方若隐若現,細細思索下,眼前的一切都與她猜測的陣法幾乎完全重合,消失已久的古老法陣終于得以重現。千年前的她正是被這個法陣所困,才莫名其妙的闖進那個神秘的古洞,發現了被封印的獸神。當年修行未成,道行低微,自是絕非此陣的對手。今日重遇,定要一試身手,闖一闖此關了。
陰風陣陣,冰寒刺骨,夾雜着詭異的尖嘯聲,小白神情逐漸凝重起來,她在法陣的邊緣停下了腳步,擡手向黑暗中探去,纖細的手指被黑暗仔細纏繞,很快便被吞沒。又是一聲輕嘯,小白眼角輕顫,瞳孔陡然一縮,猛然抽回了手。手上的痛感令她微吃一驚,一道深深的傷口橫亘于手背之上,昏暗中竟透出一絲紅光,感覺到那只受傷的手微微有些抖,小白只好用另一只手捂住傷口。千年都過去了,如何能記得這法陣中藏有何物,這個陣法應是用于困妖族的罷,自己會不會在法陣中被迫現出原形亦是未知。
小白嘆了一口氣,心道若他在就好了,自己也不用……想到此處,不禁愣了一下,随即無奈的甩了甩頭。
小白柔美的臉上有了一抹苦澀的笑容,銀牙咬唇,小白抛開紛亂的思緒,又一次将目光投向那個古怪的法陣。黑色的浪潮翻滾,霧氣濃重,完全看不清陣中的情形。
小白瞥了一眼手上的傷,這其中的陣法頗是厲害呢。尖嘯聲在濃霧中起起落落,忽遠忽近。小白皺眉,閉目細聽,那聲音的出現似乎有些異樣的規律。不消片刻,她的嘴角慢慢彎起,原來如此。精光一閃,她的手霍然向前一抓,翻手間,白光閃現,黑氣凝成的一個箭狀摸樣的東西,赫然出現在她手中,被她纖細的手指緊緊攥住。掌中運力,那團黑氣便“呲”的一聲散去了。
小白看着自己的手微微一笑,不愧是南疆法術,果然妙法層生。要不是自己身擁千年的道行,沒準就要栽在這上頭了。
随着那團黑氣被破去,前方的黑暗忽然飛快的流轉起來,小白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濃重的黑霧幻化了無數形狀,快速的變換着,最後終于定格成一只妖獸的形态。
小白看着它怔在原地。
狐,竟是狐麽。
原來剛才的試探,反倒是這法陣來探她底細的。
她望着那虛無的幻象,幾乎有些恍惚。那并非是普通的狐貍,柔軟的身軀後,幾條尾巴輕輕搖晃着。黑暗中她只能勉強辨認出輪廓,心中卻不禁暗暗猜測,恐怕是自己狐身時的模樣吧。好奇之下,手邊的白色光暈又大了一圈,将那幻象籠罩在其中。
看清面前的幻影那刻,她的身體一顫,呆在了原地,喉嚨竟湧上無比酸澀的感覺。
那并不是九尾天狐,并不是自己。狐軀後拖着的尾巴,也不是九條。
是六條!六尾魔狐!
小六……那分明是小六!她眼看着它漸漸靠近自己,發現自己的身體竟止不住的抖起來。
三百年,又或三千年的光陰付之一炬。
無人能想象她此刻內心的震撼,時光仿若倒流。
她愣愣的望着它,陷入一片迷茫和酸楚中。千年的道行竟再也無法讓她保持清醒。黑暗忽然向她逼近,一道藍光在那只妖狐幻影的眼中乍現,猶如絕望的火焰!
一聲尖銳的怒吼,濃重的黑暗直撲向小白。
鮮血,一滴、一滴地濺落在地……
小白嘶啞的□□,手掌中白光耀眼,陡然乍現,如同怒吼的浪濤,直拍向面前那團詭異的黑影。輕微“呲”的一聲,幻象突然消散,然後于須臾的一秒,出現在小白眼前。徹骨的冷,料峭的冰寒,小白震驚的睜大雙眼,五指成爪,白芒倒轉将她自己圍了起來,揮袖的瞬間,白色的屏障生生攔住了那團黑氣。
她的一角衣衫飄然碎裂,化成粉末在黑暗中消失無痕。下一刻,黑白二色狠狠撞到一起。
小白縱有千年道行,亦不禁屏住呼吸,寂靜,空前絕後,令人意想不到的寂靜。沒有排山倒海的氣勢,沒有刺耳的聲響,唯有如死亡般的靜默。
黑色斜插入白色的屏障,翻滾扭曲,如泥牛入泥潭,費力的旋轉。那團黑氣被白光抹滅了形态,混沌不堪。在大力的扭轉中,白色的光芒顯得薄弱而無力,卻依舊堅定的飄蕩在小白的面前。小白驚得冷汗直冒,從臉頰滑落,她手指微彎,在胸前結印,手勢古樸莊嚴,與黑白兩色妖氣格格不入。
随着她的手臂微動,白芒強了一些,兩色光輝的轉速也似慢了幾拍。小白見此情景雖依舊不得要領,但終究是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