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天音

鐘鼎又鳴三下,誦經聲卻是未停。張小凡別過兩人獨自往小天音寺走去,一路碰到的僧人也有幾位,然而他們看到他竟沒有驚訝,亦沒詢問他去向哪裏。張小凡起初還有些詫異,回頭細想,自己或許也如普通香客一樣,問與不問與他們确實沒有幹系。

沿着平鋪的山路又走了一會兒,便看見了小天音寺樸實的院落,張小凡走到門前,聽到屋內有斷斷續續的交談聲,他腳步一頓,思慮着在此時拜會是否合适,門內的聲音就忽然斷了,于是他只好平複心境,深吸一口氣,叩響了木門。

屋門“吱呀”一聲在他面前緩緩打開,張小凡擡頭看去,面前之人正是身着月白僧袍的法相。法相一直在普泓上人身邊,已知曉張小凡的到來,他微笑合十,道:“張師弟,我們又見面了。”

張小凡點頭回禮道:“在下又到貴寺叨擾,還請師兄見諒。”

法相笑了笑,搖頭道:“張師弟哪裏話。”他邊說着邊側身将張小凡請入屋中。

房間中燃着燭火,影影綽綽,入目簡陋樸素的木桌上擺放着一摞經卷,屋內唯一的裝飾便是牆壁之上大寫的“佛”字。裏間深處的蒲團上正盤坐着白須善目的普泓上人。木魚聲聲,悠然入耳。

張小凡目光大致掠過簡單的飾物,落在那閉目深思的方丈身上,他斂神凝思,上前躬身行了一禮,道:“普泓大師。”

普泓緩緩睜開雙目,溫和地道:“你來了。”

張小凡道:“弟子今日不請而來,又要勞煩大師了。”

普泓輕撚佛珠,并沒有詢問太多,唇須微動,只是道:“無妨的,可是又遇到什麽事了?”

張小凡點了點頭,恭敬地道:“大師猜測不錯,弟子有愚鈍之處,想勞煩大師為弟子解惑。”

普泓笑了笑,道:“難得張施主還想到老衲。”

張小凡颔首。

法相走過來,對普泓道:“師父,弟子去前殿看看衆師弟的晚課。”

普泓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張小凡,自是明白弟子的意思,于是道:“好吧,你且去看看。”

法相又施了一禮,沖張小凡微微點了下頭便離開了。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普泓收回目光,輕輕擡手對張小凡道:“坐吧。”張小凡告了罪坐下來。

普泓目光平和,看着他道:“老衲這些日子雖然久不出寺,但也知世事多變,災禍未絕。”

張小凡點頭道:“大師猜測不錯,弟子正是為了此次‘天災’而來。”

普泓沉吟一刻,默念道:“阿彌陀佛。”

張小凡道:“災難從南疆綿延至中土,相信大師是有所耳聞的。”

普泓搖了搖頭,嘆息道:“既然是禍連四海,也就不只是耳聞了。”

張小凡一愣,訝異道:“難道天音寺中也……”

普泓嘆了一口氣,道:“天火降世,天音寺也不能幸免于難。”

張小凡沉默,然後問道:“可有人員傷亡?”

普泓道:“并無。”

張小凡默然點頭,道:“如此大師也可安心了。”

“不錯,”普泓道,話音落下,他目光清亮似發覺了什麽奇異之處,細細打量張小凡,微微一笑,又道,“施主是為此事而來?”

張小凡道:“是。”

普泓笑而不語,似有所感。

張小凡不禁問道:“弟子所做可有不妥之處?”

普泓唇邊露了一絲笑意,道:“并非如此,只是聽施主如此說來,頗有感觸。張施主一向是慈悲心腸,我等蝸居在此,反而失了正理。”

張小凡将普泓的神情看在眼中,一時怔住,直愣了許久才有些明白過來,搖了搖頭,道:“大師何出此言。”

普泓微微一笑,不做他言。

張小凡沉吟,又道:“勢态緊急,還請大師相助弟子。”

普泓手中的佛珠靜靜轉動,目光中有和藹顏色,道:“施主既有心助世人逃脫苦難,我天音寺也定當竭盡所能助施主一臂之力。老衲猜想施主今日登門,解決之法應是已有一二成打算,可對?”

“是,”張小凡點頭,停頓了一下又道,“且與天音寺有關聯的。”

普泓道:“施主不妨直言。”

張小凡于是道:“大師可記得曾借予弟子的法寶乾坤輪回盤?”

普泓目光動了一下,皺了下眉,道:“不錯,想來施主不會無緣無故在此時提起它,那天火可是與這法寶有些關聯麽?”

張小凡眸中清光閃爍,看向他的目光頗有肯定含義,道:“天火本身與它沒有幹系,但是這法寶似乎對妖邪之力有抑制作用,弟子舊時曾見過它的威力。”

普泓眉宇間有詫異之色轉瞬即逝,他緩緩收回手上的念珠,默然思索許久,才沉聲嘆道:“有法匙解難确然不錯,只是那法寶深奧難測,老衲與諸位師弟參悟多年亦不得要領,此次恐怕……”

張小凡笑了笑,道:“大師方才也說,弟子前來應已有了幾成把握。既有心勞煩大師,自然是想多做些嘗試,也好過束手無策。”

普泓聽他言之鑿鑿,一時也驚疑不定,道:“哦,施主是有了新的法門?”

張小凡略微皺起眉來,随後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太多解釋,心念陡轉間,正躊躇于是否應把所知道的事都告知普泓上人,自己幾次三番冒昧打擾已是無禮,借乾坤輪回盤時更因為對周一仙有所承諾,不得已加以隐瞞,此次若還是不據實以告當真說不過去了。然而,南疆與中原交集不多,事情卻也盤根錯節,言語中該避過多少細節,又是一番斟酌。

普泓見張小凡面露難色,并沒有繼續追問,以他眼光閱歷輕易便可猜到張小凡的心思,恐怕又是不好說吧,他心中默嘆了一聲,和藹地道:“今日天色已晚,施主不妨在敝寺休息下罷。施主既有意救蒼生于水火之中,我天音寺必定竭力相助,只是那天火并非是一兩日能夠解決的……”

普泓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又道:“來日方長,不急于一時。”

張小凡颔首,禮道:“如此,多謝大師了。”

普泓笑了笑,擡手擺了擺道:“施主不必多禮。”

夜深人靜,燭火搖曳。

普泓閉目養神,盤坐在蒲團上安然不動。房門外傳來一陣緩緩而沉穩的腳步聲,聽到聲音,普泓手上轉動的檀木佛珠停了下來。

腳步聲在門前停下,傳來一聲佛號,道:“師父,是弟子。”

普泓便道:“進來吧。”

月白僧衣映入簾目,普泓面上安寧如初,似法相去而又返,深夜來此,皆在他意料之中。

“師父。”法相走到普泓面前微施一禮,開口道。

普泓點點頭,口中唔了一聲,道:“你來了。”

法相道:“諸位師兄弟們的晚課做完了。弟子想着張施主的事,覺得該過來一趟。”

普泓笑了笑,把手中念珠放在一旁,示意他坐下。法相一怔,道:“是弟子打擾師父修行了。”

普泓搖了搖頭,面上溫和的道:“佛理俗務,如何分得清楚?”

法相于是道:“弟子愚昧,一時未得領悟。”言畢,緩緩在對面的蒲團上坐下了。

普泓看着他,道:“既是張施主之事,你與他交情也算極深,不妨猜猜今次所為何事。”

法相沉吟,許久,目光溫潤看向普泓道:“弟子若沒有猜錯,是天火罷?”

普泓笑着微微點頭,道:“不錯。張施主大仁大義,似是有了解決的法子。”

法相怔了一下,而後輕嘆一聲,道:“阿彌陀佛,張師弟确是有顆慈悲心腸。”

普泓點頭不語。

法相思索片刻,道:“只是不知如何施救。”

普泓神色如常,同他說道:“似乎是需要用那乾坤輪回盤。”

法相愣了一下,沒有料到會跟那件法寶有關,略帶詫異的道:“師父,那法寶不是難以參透?”

普泓嘆息,擡手間止住了他的話,道:“便是如此了。不過我看張施主應該掌握了一些法門,雖然不知道不知道是否能夠得償所願,但試一試也是好的。”

法相聞言點頭一刻,随後似覺不可思議,皺眉疑道:“這他又是如何得知?”

普泓也不說什麽,看着他不言不語,微有嘆息。

法相見狀一愣心中已是了然,不禁苦笑了一下,這其中的曲折秘密可真是多啊。

鬥室再一次靜了下來,燭火闌珊搖曳,暗影投在“佛”字之上,平添一絲肅穆。普泓一眼望過去,沉思了片刻,忽然道:“此次張施主到訪,你方才也同他見過,可覺他與以往有什麽不同之處?”

法相搖頭道:“弟子并未看出有何不妥。”

普泓輕誦佛號,慨然道:“竟是看不出來麽?”

法相不由問道:“師父為何有此一問?”

普泓笑了笑,道:“你可曾聽到他的腳步聲?”

法相應道:“是,弟子聽得很清楚……”他頓了一頓,立刻想起數月前,張小凡在天音寺養傷期間道行大進,那日他也是在房間裏,直至張小凡叩門,他都不曾聽到腳步聲,今日怎的……

普泓眼中有沉靜光芒,緩緩道:“我觀他道行,比上一次還要高上許多,實可謂一日千裏,然而,他此番前來相見,似是有意無意壓抑自身修行。”

“咦,”法相驚訝不已,脫口道,“這卻是為何?”

普泓倒是不以為忤,朗聲而笑,也不多說,只道:“恐怕還要讓張施主告訴我等了。”

法相左右思量許久,心中終又複清明,他合十微笑,道了句:“如此也好。”

月已正中,夜色漸深,但如法相等修行僧衆常常誦佛至天明,也并不覺得困倦疲憊。師徒二人今日意外的沒有參佛,心念既起,便又簡單的閑聊了些寺中瑣事,把白日要做的功課一一安排了。

直至東方天空泛起魚肚白色,法相才告別了普泓離開小天音寺。

房間裏,燭火閃爍,然後被清晨的微風吹熄。普泓盯着面前依舊漆黑一片的屋子,忽而嘆了口氣,他慢慢站起身來,拉開門邁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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