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山路
山路上,上官策從小路盡頭走過來,巫妖盤膝坐在樹下,冷冷看了他一眼。
兩人一站一坐,氣息皆是冰寒,上官策倒是沒有什麽特別神色,而巫妖從回到南疆開始,臉色就不好看,仿佛在極力壓抑着什麽。
“這幾日,焚香谷有人回來了?”巫妖淡淡道。
上官策點了下頭,當作回答,此時他心思絕不在焚香谷事物上,自然也懶得理那些普通弟子。
“那人手上有半塊玄火鑒。”
巫妖霍然擡頭,眯起眼來,道:“是大巫師告訴你的?”
上官策彎了彎唇,沒有說話。
巫妖皺了皺眉,道:“你為何不讓他把玄火鑒要來?”
上官策冷哼一聲,道:“若是這樣容易,你我在此還有什麽意思。”
巫妖一滞,也知此事從緩,不能操之過急。
涼風從兩人中間穿過,像是隔着一層屏障,兩人各懷心思,兀自琢磨。
上官策衣衫輕飄,負手立于陰影裏,看着樹林外太陽向西沉去,淡漠言道:“我在此等大巫師的消息,老友不妨去尋一尋那玄火鑒。”
巫妖瞳孔一縮,冷哼出聲,嘲諷道:“你這是要我去送死麽?”
上官策道:“若不如此,你可還有其他辦法,你我不過一場交易,我不出手已經有損焚香谷利益了,你怎不說玄火鑒本就是我焚香谷之物?”
巫妖冷笑一聲,道:“你打算得倒好。”
上官策淡淡一笑,看着他道:“若你能拿到玄火鑒,它便是你的,若不能,也是命數。”
巫妖冷冷盯着他,神色極差。
而後他站了起來,上下打量了上官策一番,冷聲道:“你且記住今日的話。”
上官策哼了一聲,目中精光閃爍,道:“自然。”
樹影斑駁,巫妖再不遲疑,也不同他多廢話,轉身化作一縷黑氣,飄然遠走,留上官策一人站在樹影深處。
細碎的沙沙聲裏,一聲低喃,又似一聲冷笑,緩緩言道:“天音寺麽……”
如此之後,在沒有聲響了。
幾日裏,張小凡禦空一路疾馳,一直向天音寺的方向飛去,中間還未有停歇。去天音寺的路他也算駕輕就熟,然而原本簡單的行路卻讓他有些莫名的不安。噬魂一聲銳嘯,他深深嘆氣,如鬼魅般輕落在樹梢上,只停了一刻,又落于一級石階之上。
此時夜幕早已垂降,離天音寺也很近了。一個夜半上香的老人蹒跚的走在他前面,他目光微動,右手輕揮收起了法寶。
注視着那個艱難前行的老者。
面前山路崎岖蜿蜒,若他只是紅塵裏一個最平凡不過的人,未有道行不會禦空,是否也願像這般一步一步的走上石階去向一個虛無的神靈,許一個有可能永遠不會實現的願望。
這樣想着,張小凡沒有再禦空,心道難得神思清朗,諸事暫且安寧,走過去也好。于是緩緩邁步踏上盤山的石階,慢慢向前走去。
遠方有燃起的香火味道,張小凡撇開無謂的愁緒,心境漸平,腦海中卻清晰的勾勒出山道與寺門的模樣。
山頂有晚課的鐘聲傳過來,引領着他繼續向上走去。
在黑暗中,一根纖細的樹枝上飄蕩着幾條經幡,似有風聲融進鐘鼎聲中,令人辨別不清。
繞過一塊大石,就見原本走在他前面的老人停了下來,倚在道旁氣喘籲籲,張小凡走過他面前也沒有停留的意思,只是當他邁步要繼續前行的時候,身後白發蒼蒼的老者忽然開口叫住他。
張小凡回頭,面上有驚訝一閃而過,問道:“老人家,你有何事?”
那老者樣貌樸實,看來是普通農家出身,也不知為何行夜路趕往天音寺,張小凡亦是出自農家,一望之下倒有些許親切之感。
老人呵呵一笑,略微站直舒了口氣,道:“這位小兄弟,我這一把老骨頭是要去天音寺還願的,只是年歲大了眼睛腿腳都不中用了,天黑看不清。不知能否勞煩你……陪我走上去啊?”
張小凡沉吟,随即道:“我恰好正是要去天音寺,與你一道的。”言畢,他走過去伸出手扶那老人。
那老人眼中現出些溫和光芒來,語帶感激,嘆道:“這世道還是好心腸的人多些。”
張小凡一怔,沉默了一下。
那老人站起身來錘了錘腰背,笑着連聲道謝。張小凡在一旁緘默,随他一步一步往上走,步調自然也慢了下來。
一路上,老者絮絮說了很多話,大約都是他們那個偏遠村落的事情,間或有提到天音寺的大師。
“你看那些仙人,整天飛來飛去的,天上那光可漂亮哩!”
張小凡默默聽着,既不搭腔也不阻止,看那老人眼中倒有幾分羨慕,于是更不好多說什麽。
那老者正說至興處,見張小凡一言未發,覺得說了這許多實有些不好意思,便轉而問道:“小兄弟,你可是修道的?”
張小凡愣了一下,想了想,卻是搖頭道:“不是。”
那老人臉上變化一刻,拍了拍他的肩,嘆息道:“是了,咱們這些平凡百姓就是要受苦的。”
張小凡啞然。
老人也不看他,自顧自的又道:“這世道,都不好過。”
張小凡無奈,只得笑了笑,問道:“老人家,你來還何夙願?”
老人胡子顫了顫,道:“我小外孫曾蒙天音寺的大師相救,今日是想當面道謝的。嗯……再拜拜菩薩,以後的日子許就好過些。”
張小凡一怔,感覺到老人話語中含了極多的無奈。
老人搖了搖頭,嘆息不已,想了想又說了下去,道:“那個什麽魔頭蠱惑人心,把孩子爹娘變成那個樣子,轉過來還要殺自己孩子……”
張小凡心中一震,抿起唇,默然不語。
那老人瞥見了張小凡的臉色微變,心中奇怪,聲音也逐漸低了下去。
張小凡臉色蒼白了些,随即又看到旁邊的目光,他淡淡道:“是天音寺救了你的外孫?”
那老人點了點頭,道:“他們有大法力,救了我孫兒和我這老骨頭。”
張小凡沒有說話。
那老人又自語道:“還是修道的人好,以後讓我那小豆子也來修道吧,至少有個什麽事還可以保命的……”
老人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想來念起當日慘禍,心有餘悸。現在一家人只剩下高堂弱小,白發人送黑發人實在是世間最殘忍的事。張小凡心中也有些不忍,可是那一句安慰卡在喉嚨處卻似吐露不出,這世上,好好活下去,又或是忘記過去,都不容易。
張小凡手中一緊,眼眸深處複雜難辨,良久之後,還是淡淡開口道:“我亦有親人死于那場災禍的。”
老人聽他突然這樣說也吃了一驚,他慢慢擡頭看着眼前這個初次相識的年輕人,怔怔出神,随即又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張小凡低聲問了一句,道:“老伯,你恨那個魔頭嗎?”
老人反應了一刻,才明白他指的是魔教那個成魔的鬼王,他頓時醒悟,憤憤道:“那個殺千刀的魔頭!……”
張小凡一怔,老人家顯然是恨極此人,一個勁的唾罵,張小凡聽在耳中苦笑不已,老人罵了半晌,仿佛看見他的臉色不好,于是猛地拍了他一下,道:“小夥子,別難過,你看我這一把半朽的老骨頭還好好活着呢。”
張小凡聽他言語懇切,目光更是溫和,心中也不由随之溫暖起來,老人家雖然滿心憤恨但總是如此開朗,倒是與那周一仙有幾分相像,這樣一想便又覺得更多了些親近感。
“你是哪裏人?”老人突然問道。
張小凡嘆道:“我們村子很小,不出名的。”
老人點了點頭,道:“我們村也小,結果還……”話到此處又是黯然無語,張小凡心中一動,微微垂首沉默。
老人看他的樣子,不由“嘿”了一聲,故作爽朗地道:“你看,咱這還不是照樣活着麽,能吃能睡不就行了!”
張小凡訝異的看過去,老人家情緒倒是變化得極快,明明方才還有些難過,此時竟樂觀如斯,一念及此他也忍俊不禁起來。
山路婉轉延伸,張小凡與老人走走停停雖然慢了不少,但畢竟是兩個人,偶爾攀談,時光過去的也就不算慢了。
一段不長不短的路,兩個人用了一個多時辰才走到山頂。傍晚寺中正在做晚課,香火缭繞大殿中沒有白日裏的熱鬧,卻在夜色下顯得更加莊嚴肅穆。兩人剛要走進正殿,身旁忽然響起一聲驚疑。
張小凡轉頭看去,見是一個捧着一摞經卷的小和尚,看上去極為面善。還未等他多言,身旁老人家便先出聲問道:“小師傅,你是方丈大師的弟子嗎?”
那小和尚歪歪頭,卻沒回答他的話,而是慢慢睜大眼瞪着張小凡,道:“咦!我記得你。”
張小凡這才想起,數個月前,自己呆在天音寺的那些天見過這個小和尚一面。他皺了皺眉,然後沖他打過招呼,道:“原來你還記得我。”
小和尚笑了,點頭道:“自然是記得的。”他想了想,問道:“施主,你怎麽來這裏了?”
張小凡客氣的道:“此次拜訪多有打擾,只是有事請教方丈,還請小師傅代為通禀。”
小和尚年少也極熱心,連連點頭,道:“嗯,你等等,我這就去找師兄和師父。”
張小凡道:“多謝了。”
小和尚忙不疊的越過兩人跑進殿裏,然而還沒走出多遠又停下了腳步。他站在殿中央躊躇了一刻,然後轉過身,小小的眉頭擰成了一團,他連連搖頭,道:“不對,不對。我聽法相師兄說過,只要是張公子……嗯……張師兄來,可以直接去找他或者是師父,所以,我還是不去通傳了。”
張小凡微微訝然,笑了笑,道:“小師傅言重了,還是知會一聲好。”
小和尚在原地想了半天,咧嘴沖他笑了一下,道:“嗯,說得也對,我還是去跟他們說一聲吧。”話音甫落,人就一溜煙的跑了。
老人聽到這個小和尚稱呼他為師兄,心中奇怪,問道:“小夥子,你是天音寺的弟子嗎?”
張小凡被他問得一愣,沉默着說不出話。
老人一時也搞不清楚,于是嘟囔了一句道:“天音寺總不會收俗家弟子吧……”
張小凡依舊不語,留下那老者一人兀自不解。
兩人在大殿中只等了片刻時候,就又見到了那個傳話的小和尚。那小和尚一路小跑着過來,在二人面前站定方順了口氣就道:“張師兄,普泓師父讓你直接去小天音寺見他,師兄是知道路的吧?”
這番話頗為自然,倒好像張小凡當真是天音寺中人一般,老者聞言訝異的望了他一眼,見張小凡只是點了點頭,又聽那小和尚對自己說道:“老施主一路辛苦了,只是天色已晚,若是來還願不如等天明更好,小僧方才同師兄說過了,師兄安排你先住上一晚,也好過再行夜路。”老者忙不疊的道謝。
小和尚笑了笑,向張小凡道:“師兄來過天音寺,應該認得去路,小僧就不帶路了。”
張小凡點頭算是謝過,然後問了一句,道:“敢問小師傅法號?”
“法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