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 外婆走了
接到家裏的電話，又凡跟肖然請了假。
電話是安華打來的，又凡知道情況一定不太好。
九月的杭州一如既往的悶熱，她站在巷子口的梧桐樹下，躊躇不決。她挪出了步子，可這條回家的路，仿佛多久都走不到家。
院子裏曬着被單，空氣裏飄來一股洗過衣服的清香，她伸手摸了摸，那被單還有點濕，估計是安華剛洗的。
“你......回來啦？”
她穿着土舊的衣服，下面是一雙紅色的塑料拖鞋，又凡不太敢看她的臉，兩個多月，她的臉上竟然爬滿了皺紋。
她向又凡走過來，牽起又凡的手：“進去吧。”
這是這麽多年以來，她第一次牽她的手，這只手飽經風霜，好幾根手指都蛻了皮，掌上布滿了老繭，很是粗糙，和她印象裏那只柔軟的手，好像絲毫沒有關系。
她跟着這只手，走向了卧室。卧室的木門漆成了紫紅色，只是門把周圍有點掉漆，推門的時候還是發出了熟悉的“吱呀”聲。
卧室的陳設幾乎沒有變化，進門靠窗擺着的還是那張咖色的寫字臺，寫字臺上放着父親留下的鐵塔模型，玻璃下面壓着許多照片，大多數都是又凡的，邊上的矮櫃上放着一個老舊的大屁股電視機，牆上貼滿了又凡各個時期獲得的獎狀，天花板接縫處的牆紙翹起了一角，露出長了黴斑的白牆，大衣櫃邊上多了一張桌子，上面堆放着瓶瓶罐罐的藥，還有一個敞開着的塑料袋，裏面裝的是尿片。
“媽，又凡回來了。”
“又凡......”
從大衣櫥的鏡子裏，她看到那個躺在老紅木床上滿頭白發的老人正朝她伸着手。
“外婆！”她沖過去，跪在床邊，緊緊握着那只手。
“怎麽把你叫回來了，”老人伸出另一只手，撫摸着少女的頭發“你工作忙，不用顧我。”
又凡伸手拂去了粘在外婆衣服上的一縷白發，外婆看上去很是削瘦，一雙大大的眼睛深深地凹陷在眼眶裏，眼珠子是灰色的，十分渾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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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凡在外婆的懷裏趴了一會兒，鼻子陣陣酸楚，她擦掉了臉上的眼淚，擡頭看着外婆：“外婆，我想你。”
“外婆也想你，不過外婆更想吃飯。”
“我去拿飯。”安華往門口走去。
“又凡，把那個房門口的小桌子拿過來。”
“好。”她順着外婆指的方向走去，眼神卻舍不得離開外婆。
“你是？”
聽到安華的聲音，又凡向大門口探頭。
“肖然！你怎麽來了？”
“有客人啊？”外婆問到。
又凡轉頭看看床上的外婆，又看看肖然。
“進來吃飯啊！”外婆笑得很慈祥。
又凡和肖然圍坐在桌子旁，安華坐在床沿上，一口一口地喂給外婆。
“你們也吃啊！”外婆對着又凡說。
又凡看看肖然，噙着眼淚，低下頭，吃了幾粒拿筷子挑起的米飯。
“你是又凡的同事？”
“是的，外婆。”肖然點點頭。
“你喜歡我們又凡？”外婆笑盈盈地問。
“外婆......”
“是的，外婆。”肖然打斷了又凡。
“哈哈，我是過來人，你們騙不了我的。”
外婆看起來很高興，又凡也就不再解釋了。
“又凡你來。”
又凡遲疑了一下，放下手裏的碗筷，走到床前。
外婆用那幹枯如樹枝般的手抓着又凡，又凡蹲下來，就像兒時一樣，仰視着外婆。
“你們兩個呀，其實可像了，不過呢，又凡比安華要懂事。”
“媽，您還吃嗎？”安華端着碗問。
“你看，多不懂事，”看着安華無奈地放下手裏的碗，外婆笑了“這就對了！這麽多年，我一直盼着，有一天，我們娘仨能像這樣坐下來，好好聊聊天，現在，終于實現了。”
又凡目光閃爍着看看安華。
外婆的精神好了很多，她的神情中流露着滿滿的愛意，還有，無盡的惋惜：“安華，我知道，安德的離開給你很大的打擊，給我們也是啊！可這是天災人禍，不能怪到孩子身上。又凡總說我疼她，可其實，我更疼你，你想想，從出事到現在，已經這麽久了，我從來都沒有像這樣勸過你，我知道你難受，我寧可成天看你對又凡冷冰冰的，也不想撕開傷口，我怕你痛啊！孩子，我這是一顆做母親的心吶！安華，你也是個母親，我常常在想，要一個母親克制對自己孩子的愛，這多難啊！我想，你在克制的時候一定也痛吧！”
“媽......”安華想阻止外婆接着往下說。
“安華，你該長大了，這樣拒絕你的女兒，你真的舍得嗎？不要忘記，她不是你一個人的女兒，她也是安德的女兒啊！”
安華的身體抽搐了一下，是啊，她也是安德的女兒！
“又凡，其實，你媽是愛你的，每次聽到你要回家，你媽都會起早去買魚、買蝦，哪怕，你有時候不吃飯就走了。你每次得個什麽獎，她總會在你睡下之後拿着獎狀看了又看。還有啊，你每年生日的時候，我給你的方糖，都是你媽媽準備的。”
生日？自從父親走了，安華再也沒有給又凡過過生日，外婆的話觸動了又凡的心。
“太多的事兒了，她其實是個普通的母親，她愛你，懂了嗎好孩子！”
見這樣的情形，一旁的肖然輕輕起身，想給她們一個安靜的環境。
“肖然是吧？”
聽着外婆的聲音，母女倆看向了肖然。
“是，外婆。”
“你過來。”
肖然的視線落在又凡臉上，想請示又凡的意見，又凡卻別過了腦袋。
“過來孩子。”
肖然走到床邊，也蹲了下來。
“我知道，你還沒成功。”外婆別有深意的笑笑。
肖然看看又凡，又凡皺着眉頭有點尴尬：“外婆！”
“別着急孩子，她值得你花時間，”外婆拍拍肖然的手，語重心長地說“要對她好。”
“您放心，外婆。”
“有你，我很放心。”外婆的笑像個起哄打趣的少女。
“外婆，你說什麽呢！”
“哈哈，不說了，外婆給你做了一條裙子，你換起來，給我看看。”
“真的呀，布裙子嗎？像小時候一樣？”又凡帶着感動和期待，只是表情中多了一絲悲傷。
外婆的臉上洋溢着幸福和滿足，她輕輕點點頭：“在你屋裏。”
“我去換。”又凡說着三步一回頭地離開了房間。
“安華，給我熱點飯。”
“您還吃啊，今天胃口這麽好？”
“又凡回來了，我高興。”
“好，我去熱飯，您休息會兒吧，說了這麽多話，也累了。”
安華收拾了桌上的碗筷，肖然見況，起身幫安華收拾：“阿姨，我幫您。”
陽光從窗裏打進來，細碎地落在外婆的臉上，她安詳地微笑着，銀色的頭發泛着耀眼的光芒。
又凡穿着外婆給她做的米白色的裙子，走向那張老紅木床。
“外婆......”
哐當——飯菜灑了一地。
“媽！”安華大喊着沖到床邊。
又凡坐在地上，身子伏在床沿邊泣不成聲。
肖然走過去摟起地上的又凡，任憑她在自己的肩頭嚎啕，他知道，此刻無論是什麽方式，都不足以排洩她的悲傷，他能做的就是抱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