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個預言

贏奭小王子和霍清流熟絡起來已是兩個月之後的事情。小孩子的心思大人是不懂的,就好像這孩子初時不管何時何地都對霍清流保留一定戒心,偏偏又淘氣愛闖禍,為此辛葭頭疼不已。

大王的新寵是無人敢得罪的,但是孩子又太小并不十分聽話,當然不能指望那麽小的孩子做了錯事去認錯,那段日子辛葭每時每刻都把替小孩請罪的話壓在喉嚨口。

然而,什麽令人擔心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其實把贏奭交給霍清流,這是有一定風險的。先抛開一個男子能不能照看這麽小的孩子一事不說,就他身份而言也是不妥的。一個名義和親過來的別國公孫,是否真心降秦不得而知,本人又是精通技擊之術,把小王子交給他,就算是暫時的也是非常危險的。

诏命一下,就連王宣都覺有些不妥。後宮女人那麽多,就算邢夫人有孕不便照看,擇幾位和順的輪流照看也就是了。王宣雖是武癡,但并非一介武夫毫無頭腦。幾個女人看着,暗中更有相互監督之責。

這個辦法好是好,不過贏季更有他自己的打算。

這其實取決于一個非常偶然的因素。發現小王子身上有異,秦王一怒人人自危。只有那見慣了君王喜怒,已服侍了兩代國君的中車令站了出來——他為贏季引薦一名游歷四方的方士觐見。

按說那個時候贏季心裏正煩着,無論如何也沒有心情召見,中車令上前跪禀:“聽說此人乃是從霍國來,大王不想見見麽?”

中車令引薦的時機把握的非常好,避免了趙氏一門一夜傾覆。

從霍國來的方士除了向秦王進獻了奉給先王的仙丹,并帶來一些關于霍清流的塵封舊事。

據說霍清流未出生前便有方士預言此子甚貴,王相也。霍侯當年女兒生了一個又一個,奈何生不出一個繼承大位的子嗣,聽說此事竟然頗有些欣喜,就召幼弟前來商量,準備過繼此子。這是潞城君第一個孩子當然不舍,何況男女未定,就對兄長的提議一笑置之,言道一介方士之言不足為信,笑勸霍侯正是春秋鼎盛,子嗣一事不急。

這事原本在兄弟間的笑話裏揭過不提,卻不料埋下了多年禍患……

自從潞城君遇害,霍清流除了得到消息當晚流下一滴淚,往後并沒有太過表現出悲傷的情緒,哪怕在四十九日私祭期內。贏季很清楚并非他與父親不親厚,雖然他從來不問有關霍國的消息,但顯然是自己更想多了解一些他的過去。

那日晚間,小王子玩累了,被辛葭領下去睡覺,贏季看他一臉疲憊,就道:“奭兒調皮,近來辛苦你了。可怨寡人?”

“不過一個小孩子,大王言重。”

“有時見你叫他讀書識字,寡人總是想到幼時的自己。”

霍清流嘆口氣,“臣也是。”

贏季仿佛松了口氣。

“母後總是教導寡人,明君者,任人唯賢。”

霍清流垂下眼睫,無聲笑了笑,贏季只覺那笑容說不出的凄苦。

“臣……沒有見過母親。”

霍清流自出生沒有見過母親,這件事贏季是知道的。傳聞他出生當夜,其母産後不和突然崩逝。想來是夫妻感情甚篤,潞城君自愛妻仙逝後一直沒有再娶,甚至不曾納侍妾。潞城君很少在他面前提起他的母親,但霍清流還是從父親親自描繪的畫像裏感受到了深深的懷念與愛意。就在父親的懷念中,霍清流慢慢長大,卻不是在他身邊。

歲月沒有幫潞城君帶走喪妻之痛,霍清流剛出生時眉眼還看不出像夫妻中的誰,随着孩子一天天長大,那同母親一樣清秀的眉目越來越清晰。最初潞城君還安慰自己,孩子小慢慢五官長開就好了,直到有一天他在庭院裏看見合歡樹下的兒子。霍清流當時也不過五歲,就站在母親當年親手培植的合歡樹下,與父親靜靜對視。

潞城君仿佛被定住了身體,眼前哪裏是五歲的親子,明明是愛妻在與他倆倆相忘,而那眼神裏又找不到一絲記憶裏的濃濃愛意,分明是淡淡的哀怨。手一抖,剛剛抄好的書簡掉在了廊下青石地面,撞翻了盛水的竹筒,水漬浸染墨跡暈花了标致的大篆。

從那之後,霍清流很少見到父親。一片終年濃綠的竹林成了他的清修之地成長之所。

“……父親只教導過臣用人莫疑,疑人莫用。”

“寡人也這麽認為。”

“臣不明白。”

贏季親了親他,輕聲道:“把奭兒交給你,寡人相信他一定會是一個像你一般聰敏好學的孩子。”

霍清流:“……”

霍清流愣了愣,無奈道:“殿下總該有個母親才是。”

“母親啊!”贏季幽幽道:“寡人看清流對奭兒很上心。”

“大王誤會了,臣不過是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些事罷了。”

那一字一句教我讀書的人,一筆一劃教我寫字的人,一招一式教我習武的人,你可安好?

先生,清流想你了……

殘月挂枝,夜色漸濃。

大殿裏數盞魚雁銅燈還亮着,贏季默默放下一卷簡牍,霍清流也不問,接過來卷好用紅繩捆了,再套上鮮豔紅綢。他手邊也有數卷簡牍,是白天田必才抱來的,還沒來及看。這些日子他的時間大部分被小王子占去,自己能靜下心來踏踏實實看書的機會并不多。

贏季最近正關注修渠一事,白天送過來的書大多也是水經之說。他很想聽聽那個人怎麽說,而霍清流看過簡牍後,反問:“大王不信韓國的誠意。”

“修渠是好事,然耗費太大。”

霍清流冷笑,暗道“好一招疲秦之計”。

“可見韓國未必是好心。”贏季似笑非笑。

“既然如此,大王打算怎麽辦?”霍清流知道自己不該問,然而好奇心驅使,仍忍不住問了出來。秦國不斷壯大,各國深感不安,其實這種不安已經持續幾百年。韓國與強秦為鄰,國力兵力均不占優勢,提出派人助秦國修渠也是無奈之舉。

“……”贏季沒有馬上回答他,目光轉而投向身後九尺漆屏。這扇漆屏原來是陳設在前殿的,不知為何搬到了後殿。漆屏左右兩盞魚雁銅燈的燈光已被調到最亮的程度,就見黑底朱紅卷草圍繞的,正是當今七國地圖。

贏季微微的笑了,“寡人很想知道,換做是慶言會如何答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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