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何人問鼎

水利一直是困擾秦國民生的一件大事。秦國要壯大,光靠戎武封爵還不夠,兵壯後備要跟得上才是制勝法寶。秦人不善水利,這時好鄰居熱心來幫忙,韓桓王派水工鄭國入秦來修渠。

韓國選擇在這個時候派水工助秦修渠,其動機不得不說耐人尋味。

各內使大夫各抒己見,甚至連只專武備的王、蒙等武将也稍微表達了一下自己的擔憂。說到底關注焦點就一件事,修渠工程巨大,國力勢必消耗,進而削弱秦軍實力。這一點贏季早就想到了,并早做好打算,只是當霍清流問起他來,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也許,這是個好機會。

“寡人很想知道,換做是慶言會如何答複你?”

霍清流身體猛然一僵,秦王說的每一個字都仿佛是一記重錘重重擊打在心口。他知道此刻自己什麽也不能表露,盡管他非常想念那個人。他心知他們此生無緣再見,然而關于他的問題從秦王口中問了出來,來自上位的威脅如同無形的壓力排山倒海正源源不斷壓迫過來,迫使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的反應早在贏季意料之內,頓時濃濃的眉毛深深蹙在一起。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在心底叫嚣着,贏季自己都判斷不出來那是憤怒,是不安,還是吃味,或者也可以說是急迫。

無人能猜度秦王心裏真正在想什麽。

贏季至今忘不了那夜二人登頂之際霍清流叫出的那個名字。那個名字他太熟悉了,在他眼皮底下救走燕太子并全身而退這還是第一人。可以說這是對秦王,乃至對整個秦國莫大的羞辱。雖然事後他并沒有再接收燕國質子,但這件事并沒有完。于他而言,真正的交鋒還沒有正式開始。

只是這個名字從霍清流口中叫出來就是另一回事了。妒忌一詞于贏季來講太過好笑,放眼整個秦宮,只有為謀求君王的恩寵而産生的黑暗龌龊,而反過來的事情卻從未發生過。雖然争取霍清流入秦不得已用了一些手段,但那不過是國與國之間的交易罷了。

自從慶言的名字一出現,就什麽都不同了。

秦王在等待答案。在橘色的宮燈照映下,霍清流的每一個表情都無法逃過他的眼睛,而他注意不到的是伏在面前那人被寬大衣袖遮住的雙手正微微抖動着,手心浸滿冷汗。

理智提醒霍清流,不能讓秦王等得太久,可是——我該怎麽回答?

“清流。”明顯帶有警告的聲音來自上位,霍清流知道不能讓秦王再等下去。秦王知道慶言并不奇怪,然而在自己面前提起他就不尋常了。有關自己與慶言的事情秦王知道多少不得而知,霍清流深知自己此刻必須靜下心來,不能讓秦王看出破綻,也許秦王只是一時試探自己也說不定。

“回大王,”霍清流把頭深深低了下去,額頭幾乎杵着地面,“臣不知。”

“寡人也覺得你未必知道。”

贏季勾起唇角,扯出一抹諷刺的笑紋。作為一國之君,他殺伐決斷坐享尊榮,但同時也有萬般的不得已。注定他無法像尋常人一樣,七情六欲為所欲為。歸根結底,他必須時刻保持警惕,不能生出任何可能威脅到自己的短處。這是他的母親告訴他的,同時也是血淋淋的事實警示他的。時至今日,鬧市那上千縷孤魂還盤旋在鹹陽上空凄厲哀嚎,随時準備張開血盆大口……

對霍清流動了心是唯一的例外,他直覺這不是好現象,然而卻無法割舍,也根本割舍不下。

“既然你不知,寡人也不知。”

聽起來頗輕松的語氣仿佛剛剛那迫人的問題就像沒有提過,霍清流那根一直繃着的神經終于稍微松了一下。跟着秦王悠悠道:“寡人說給你,韓王使人助我大秦修渠,如此盛情豈能辜負?”

“那麽大王——?”

贏季勾起嘴角,高深一笑,“鄭國已到鹹陽,寡人明日即傳召他主修渠一事。”

霍清流愣了愣,繼而再次伏低身體,“大王聖明!”

這是由衷而言。韓國選擇在這個時候派人助秦國修渠,其目的昭然若揭,基本一殿上贊同的聲音沒有幾個。只不過這也是絕佳的機會,如果利用好了,秦國必定萬民得利,國勢更加趨強。如此深謀遠慮高瞻遠矚,霍清流不得不心悅誠服。他早就知道各國皆有問鼎之心,今日一見贏季目光深遠行事果決,暗道将來定鼎中原的只怕真是這西北戎秦了。

田必一直在殿外候着,不時看一眼天色,暗道都這個時候了,想必大王和公孫是不打算安歇了。剛這麽想着,就聽殿內傳叫,命寬衣。田必先是一愣,繼而喜上眉梢。

近來二人秉燭夜談,闊談一夜也是常有的,大多天晚了霍清流也就宿在後殿寝室。當然這是贏季的意思,雖然正殿與偏殿只一牆之隔,然而霍清流真正在那邊過夜的次數其實并不多。而田必更知道,公孫就算宿在後殿,也不是每次都侍寝。自從打掃過一次庭院,他再也不敢在霍清流面前提秦王召寝一事,幾次就在霍清流面前轉來轉去,欲言又止但絕不敢多說一個字。

其實霍清流知道他的心思,就是不理他。

顯然今天不同以往,贏季目光灼灼毫不掩飾火熱欲望在他身上上下梭巡。這是多日來二人同寝相敬如賓的第一次,仿佛又回到了他剛入秦宮的時候。田必為他寬衣時就發現他在輕微顫抖着,全身被冷汗浸透。

“公孫。”田必一臉憂色。

其實每次都是這樣,田必自幼入宮根本無法理解霍清流的畏懼從何而來。當他不無擔憂的不肯離開時,被身邊的其他谒者扯了扯袖子,眼裏暗含警告。他很清楚自己必須退下了,微微俯下*身來,只見一片緋色與自己擦身而過。

宮女默默跪在床前,雙手高舉過頭。黑漆描金走龍紋捧盤,紅綢上赫然是一顆蠟封小丸。

那夜贏季沖撞的格外激烈,盡管霍清流意識不清,登頂時仍然緊緊抱住那具火熱的身軀,伏在他身上,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字一字道:“清流,哪怕你神志不清,寡人也不允許你再叫出那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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