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五更

【人情債, 肉償】

葉凡站在土坡上,看着胖團小小的身影越走越遠, 漸漸消失在視線之中。

他在腦海裏暗暗地叫了一聲, 随即感受到胖團的回應。不像面對面說話那樣清晰,好在, 能夠确認它是安全的。

葉凡這才放下心。

過了晌午, 日頭不再那麽毒,時不時還會吹來一陣涼爽的風。

他惬意地伸了個懶腰, 頭上的鬥笠歪了歪,掉到了地上。

葉凡俯身撿起來, 扭頭看到一只小毛驢。

他一時間沒認出來, 直到毛驢發出一聲違和的叫喚:“呦~”

葉凡怔了怔, 哭笑不得,“這副樣子,真是委屈你了。”

“呦~”白鹿溫順地拱拱他的手, 看樣子并不在意。

“回頭問問波爾,僞裝劑的藥效有多久, 你可別真變成一頭驢。”

葉凡忍不住笑,明明是頭珍貴的異獸,卻讓他給整成了這副矮矮胖胖的模樣, 尖耳朵,小短腿,大肚子——別說,呆呆萌萌的, 還有點可愛。

葉凡沿着土坡慢悠悠地走着,白鹿溫順地跟在他身側,頗有靈性。

“波爾倒是提醒了我,應該給你取個名字。”

“你想叫什麽?”

“核桃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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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棗夾核桃,葉凡很喜歡吃,李曜每隔兩周都會給他買一箱囤着。

他從十二歲開始和李曜住在一起,一直到二十六歲。他們的房子從兩室一廳的小公寓一步步升級為複式樓、聯排別墅、獨棟,兩個人從來沒分開過。

只有鬧別扭的那半年,葉凡才賭氣搬到了研究生宿舍,即便如此,每兩周一箱的零食也沒斷過。

葉凡晃了晃腦袋,甩掉那些不開心的記憶,繼續跟白鹿說話。

“要不叫‘枸杞’吧,枸杞紅棗也挺配的。”

“诶,你幹嘛咬我?”葉凡敲了敲白鹿的腦袋。

白鹿半垂着眼皮,長長的驢臉上人性化地顯露出無奈之色。

葉凡覺得好玩,伸手去扯它的臉。

就在這時,耳邊突然響起一個低低沉沉的聲音——

“不及‘青鸾’。”

葉凡驚訝地擡起頭,“你什麽時候來的?”

“你低頭走路,自然看不到來往行人。”李曜不緊不慢地踱至近前,看着白鹿。

“‘青鸾白鹿滿芝田’,前人的詩句,不若便叫青鸾。”

潔癖外加強迫症的長安侯大人,實在無法忍受一頭神獸般的白鹿叫“核桃”“枸杞”之類的名字。

“還挺好聽。”葉凡傻白甜地拍拍小毛驢的頭。

拍着拍着,他突然反應過來,近乎驚恐地看向李曜,“你怎麽知道它是白鹿?”

難道是僞裝劑失效了?

不對呀,他看到的還是“毛驢”。

“勿怕。”

李曜擡起手,不甚熟練地放到他頭上,揉了揉——他沒有考慮的餘地,下意識地就想這樣做。

擔憂、害怕、懷疑……諸如此類的表情,他都不想在少年臉上看到。

“不是,我想知道——”葉凡拿開他的手,依然在糾結,“你看到的它是什麽樣?”

“驢駒。”

葉凡松了口氣,繼而又忍不住好奇,“那你怎麽知道它是白鹿?”

“猜的。”

李曜深知葉凡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幹脆主動解釋:“白鹿去了你家,并未出來,如今多出一頭驢,且頗有靈性,故有此一猜。

葉凡撇了撇嘴,“還挺會猜。”

他轉了轉眼珠,笑嘻嘻地問:“你就不好奇它是怎麽變成這樣的嗎?”

“障眼法。”李曜淡淡地說。

少年的不凡之處他已經見識過不止一回兩回了,是以,再多上這一次也并不覺得奇怪。

切,就不能稍微表現得驚訝一點兒嗎?真沒勁兒!

葉凡扁扁嘴,拿腳踢着土坷垃。

他在日頭底下站了許久,又走了一大截路,略帶嬰兒肥的臉染上紅暈,額頭附着一層薄薄的汗。

李曜仿佛被夢中的“他”附了身,鬼使神差地擡起手,粗糙的指肚置于頰邊,輕輕摩挲着那片滑嫩。

葉凡被他碰得有點癢,嫌棄地想要把他推開。

結果,不僅沒如願,自己的手還落入了他溫熱的掌心。

葉凡掙了掙,紋絲不動。

這下好了,陪了夫人又折兵。

真是!矯情什麽呢,就算換了時空,缺失了記憶,這個家夥依然是他那個強勢又霸道的男朋友呀!

不,前男友。

葉凡執拗地堅持着——李曜一天不主動求和,這個“前”字就一天不給他摘掉!

不知想到什麽好玩的事,清清淺淺的笑從他唇邊化開,如遇水的胭脂般緩緩地漫上眼角,眉梢。

李曜棕色的瞳眸微微一縮,眼底劃過絲絲暖意。

就是這樣。

在他面前,他只需要簡簡單單,笑着便好。

***

李宅的管家看到葉凡,表情不大自然。

關于葉凡的啰嗦事,他随便一翻就能拎出來好幾樣。

一來,葉家和李家有婚約,他家侯爺顯然不大樂意,過了端午五娘子就十六了,這事還沒說清楚。

二來,葉家小郎也忒不懂事了些,別說李将軍在時對葉家多有照顧,眼下,單沖着他家侯爺的封號,也該把碼頭那塊地讓出來才對。

值得一提的是,李曜身為正拉八經的一品軍侯,整個大寧縣都是他的封地,封地內一年兩季的稅收雜捐皆入他的私庫,就連官家都沒有資格插手。

這是李曜同今上事先講好的,不然的話他才不會老老實實交出兵權。

還有一件,更加深化了李管家對葉凡的不滿。

他都聽說了,侯爺為了替他瞞下那頭白鹿,親手遞給了官家一個大把柄,連帶着把安州那個位高權重的安王也給得罪了。

要麽說“紅顏禍水”呢,多虧了這葉小郎君不是個娘子,不然的話,他還真要想想,自家侯爺是不是看上他了。

李管家往土坡上走的時候,葉凡剛好收到胖團的消息——李曜在,小家夥不敢飛過來。

于是,葉凡随便找了個借口,帶着白鹿匆匆走了。

獨留李曜站在那裏,背着手,靜默着,不知在想些什麽。

李管家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不動聲色地給葉凡上眼藥。

“侯爺,眼瞅着碼頭就要動工了,那塊地葉家還是沒松口,您說這事整的……該不會那葉家小郎君是在等着您親自開口吧?”李管家搖搖頭,“這膽子可不小。”

他的膽子确實不小。

李曜收回視線,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告訴那邊,直接開工。”

李管家一愣,“葉家那邊……”

“不必再去說了。”李曜果斷道。

以葉凡的心性,之所以把着那塊地不放,絕不像旁人所說的那樣,是有意拿喬或者借機同他攀交情。

那小少年就是單純的任性,想要故意為難他,不計後果的那種。

李曜不僅不生氣,反而覺得挺有趣。

就像還沒斷奶的小老虎,兇巴巴地露出利爪和尖牙。只是,無論吼聲再大,在他眼中依舊是只小奶虎罷了。

怪可愛的。

李管家低聲哼道:“也對,單是白鹿的人情就夠他還的,只是一塊地而已,還算便宜了他。”

李曜掃了他一眼,但笑不語。

他若想讓葉凡還人情,與其要那麽一塊地,還不如捏捏那只小嫩臉。

最好是他主動把小臉湊上來。

本侯定然會非常滿意。

***

葉家窯洞。

胖團騎在白鹿身上,因為完成了葉凡交待的任務而顯得尤其興奮。

“凡凡,我按照你說的,偷偷跟在壞蛋後面,又看到了好幾個壞蛋,他們說一定要騙到你,錢和酒坊都要拿到手!哼,壞死了!”

想想又加了句,“壞得掉渣!”

“別氣,看爸爸怎麽教訓他們。”葉凡揉揉他的小身子,“都錄下來了嗎?”

“錄下來了!”胖團響亮地回答。

小家夥飛起來,直接把影像記錄投放到了虛拟屏上。

它聰明地截到了每個人的臉,還有他們的對話,一字不漏地錄了下來。

“太給力了,乖兒子!”葉凡驚喜地抱着它親了親。

“嘻嘻……胖團給力!”

小家夥身上的光芒一閃一閃,整只團洋溢着滿滿的成就感。

***

餡餅近在眼前,林生顯然已經失去了耐心。

若放在從前,他必定會晾上葉凡兩日,等到徹底吊起他的胃口再收線。

這次,他根本等不及,第二天便又來了。

“凡子,我跟那邊說好了,若要看貨就得今日,晚了恐怕就賣給別人了——這批東西是真好,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可不止咱們。”

葉凡如他期待的一般,表現出急切的模樣,“既然這樣,咱們就快去吧,可別讓旁人搶了先。”

“就是這個理兒!”林生喜上眉梢,樂呵呵地引着他往外走。

院子裏,于叔和大郎、二郎都在,葉凡一早就跟他們交待好了,父子三人按照他說的表現出氣憤和無奈的模樣。

他們的戲演得不錯,林生不僅沒懷疑,反而更為得意。

當天,葉凡總共跟着林生跑了三個地方。

他們先去了一個隐蔽的宅院,驗貨的同時跟賣家碰面。

葉凡一眼就認出,這裏正是胖團前一天錄像的地方,空蕩蕩的宅子,根本沒有幾絲煙火氣,顯然是臨時租的,想來是做好了随時跑路的準備。

葉凡假模假樣地拿着那對青銅鼎看來看去,時而皺眉,時而點頭,時而驚奇。

林生的心随着他的反應上上下下,時松時緊,險些犯了心疾。

直到葉凡滿意地點點頭,騙子們才徹底松了口氣。

緊接着,他們又去了錢莊——為了把兩只銅鼎都買下來,葉凡除了搭上原有的銀子,還得再借一些。

林生騙葉凡說是那家是正經錢莊,實際卻是放黑錢的地方。只要你敢借,就得做好被扒皮削骨的準備。

借錢得有抵押和擔保,于是,他們又去了衙門。

葉凡沒有其他的營生,只能拿酒坊作抵押。當然,他是故意的。

紅紅的手印往契書上一按,林生徹底笑了。

——銅鼎是假的,錢莊是假的,整宗交易都是假的,唯有這份契書是真的。葉凡的手印明晃晃地按在上面,介時還不上錢,酒坊就是他的了。

林生連表面工夫都懶得做了,敷衍地拍了拍葉凡的肩,将銅鼎往他身上一推,揣上契書就走了。

看着他那一身肥肉,葉凡也笑了。

誰是獵人,誰是獵物?

待收網時,可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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