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六更
【撕破臉】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
葉凡正坐在炕桌旁吃着金針菇火鍋, 花大價錢買來的那對銅鼎就在躺櫃上擺着,要債的便上門了。
葉凡半張着嘴, 像個吓破膽的小傻帽, “不、不是昨日才借的銀子麽,為何今日就要還?”
“昨日?小郎君怕是記錯了吧?”黑臉漢子抱着手臂靠在門框上, 光聽聲音就讓人覺得害怕, “契書上分明寫得是‘天明元年’!”
葉凡吓得瞪大眼睛,嘴裏的金針菇都忘了嚼。
漢子嗤笑, 老大也太謹慎了,就這慫貨也值得他們來仨人?
葉凡心裏狂笑不止, 臉上卻是維持着驚慌的模樣, 顫抖着手指打開契書, 待看清上面的字,眼睛倏地瞠大。
“天、天明元年?!為何會變成天明元年?明明、明明是昨天……”
黑臉大漢不耐煩地催促:“行了行了,要哭待會兒哭, 把銀子拿出來,哥幾個好交差!”
“沒、沒銀子……”葉凡小臉煞白。
黑臉大漢一拳捶在門板上, “沒銀子?有命不?”
葉凡吓得一個哆嗦——簡直要被自己的演技感動了,當年怎麽沒考電影學院?
“好漢,能、能不能……寬限兩日?”
他表現得當真像個走投無路的小少年, 于嬸當場就落了淚,幾乎要給惡人跪下。幸好于二郎機靈,将她攔住,這才沒讓壞人占了便宜。
“我寬限你, 誰寬限我?”黑臉大漢這種事做慣了,心腸早就變得又黑又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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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凡看着于嬸的模樣,不想再演下去,免得吓到她。
于是,他把銅鼎一抱,說:“不若這樣,各位容我把這古物送到當鋪,所得銀兩便歸還貴莊,可好?”
黑臉大漢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略略一頓,便“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粗聲道:“要當就趕緊着,省得誤了兄弟們的事!”
“不會不會。”葉凡唯唯諾諾地點着頭。
——太敬業了有沒有?
盡管提前說好了,于叔還是不放心,想要跟着,于大郎和于二郎也是同樣的想法。
說到底,是怕葉凡吃虧。
騙子們自然不同意,雙方免不了在門口推搡起來。
這一情景好巧不巧地落入了李曜眼中。
此時,他正站在閣樓上,習慣性地往葉家的方向看——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閑暇時候往這邊看看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眼瞅着那黑臉大漢粗魯地推了葉凡一把,李曜的眉心登時皺成一個“川”字。
緊接着,大漢伸手去拽葉凡的胳膊,李曜的手下意識摸向腰間——那裏纏着一把軟劍,是他最趁手的兵.器。
葉凡機靈地後退了一步,躲過了對方的手。
軟劍便也失去了出鞘的機會。
李曜眉頭一松,不知怎麽的竟覺得十分滿意——他也拉過葉凡的胳膊,還抓過他的手,摸過他的臉,他卻從未躲開過。
葉家門前的沖突還在繼續,李曜看出葉凡似乎受了脅迫,轉身下樓。
走到一半,他又停住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葉凡并非像外表那樣軟糯好欺。
一個擁有變化之術、連瑞獸都能馴服的人,怎麽會如此輕易地受制于莽夫之流?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是故意的。
想清楚了這一點,李曜冷靜下來,重新回到閣樓。
那邊,黑臉大漢一夥人想來是占了上風,挾持着葉凡上了驢車。于家父子追到谷地中,滿臉焦急。
李曜眯了眯眼,到底是不放心。
“墨青,去看看。”
“是!”
房梁上跳下來一個穿着青衣的年輕漢子,沖李曜抱了抱拳,疾步下樓,朝驢車追去。
李曜的拳頭始終沒有松開。
對于葉凡,他比自己以為的更在乎。
只是,此時此刻他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
到了當鋪,事情和雙方預想得完全一樣。
黑臉大漢一夥人早就知道銅鼎是假的,葉凡當不到銀錢。
葉凡同樣清楚這一點,不過,該走得程序還得走,該演的戲也要繼續演。不然的話,怎麽把事情鬧大,怎麽把騙子們吊上鈎?
——坑他騙他的,直接或間接把原身害死的,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葉凡站在當鋪門口,懷裏抱着那對剛剛被鑒定為假貨的銅鼎,六神無主。
黑臉大漢抱着手臂,惡聲惡氣地說:“小子,還有法子不?倘若沒有,兄弟們就只能拿你的命去交差了。”
葉凡直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吓蒙了。
黑臉大漢罵了句娘,适時提醒道:“不光是你,替你作保的那個也得跟着受牽連。”
葉凡如他所願,終于有了反應,“有法子,我還有法子!我這就去找表哥——表哥會幫我的。”
說着,就往林生家跑去。
黑臉大漢嗤笑一聲,晃晃悠悠地跟在後面。
葉凡木着臉,腳下走得匆忙,實際在和胖團熱熱鬧鬧地聊着天。
“你爸爸我演技怎麽樣?”
胖團想到了數據庫裏的一句話,“奧斯卡欠你一個小金人!”
葉凡笑,“回頭就朝他們要去!”
胖團當了真,大義凜然地舉起小拳頭,“我陪凡凡一起!”
“好。”
“……”
一人一團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着,不知不覺就到了林生的宅子。
葉凡看着這處寬敞氣派的宅院,心裏一個勁兒搖頭嘆氣。
他在替葉家不值。
葉老爹當年給林生買宅子、辦喜酒時,可曾想到這條白眼狼有一天會害死他的親兒子?
原身對他滿心依賴、言聽計從時,可有哪怕一瞬間的猶豫,看出他沒安好心?
林生夫妻站在院中,像是專門在等他。
林家的一雙兒女依偎在姜氏身邊,大的不過六歲,小的只有四歲,皆是懵懵懂懂。
葉凡閉了閉眼,看在孩子的份上,終歸是心軟了。
他在心裏對原身說了聲“抱歉”,決定再給林生最後一次機會。
“表哥。”葉凡随手将銅鼎放在井沿兒上,臉上不見任何驚慌,“你跟他們說說,事情到此為此,可好?”
林生皺了皺眉,故作驚訝,“凡子,你該不是吓傻了吧?你欠了人家的錢,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為兄就算想幫你也不成啊!”
葉凡盯着他的眼睛,輕聲道:“當真不成嗎?”
林生愣了愣,察覺到他不大對勁,然而,他已經被即将到來的“勝利”沖昏了頭腦,根本沒心思多想,苦着臉說:
“凡子,你還是想想法子,把錢還上吧!那些人可不是咱們惹得起的。”
“是嗎?”葉凡不僅不害怕,反而笑了笑,“既然這樣,表哥能替我還嗎?”
此話一出,不待林生表示,姜氏便炸了。
“老天爺呀,頭一回見這麽臉皮厚的人!我們家是欠你還是怎麽着?哪裏來的臉,口口聲聲說讓我家替你還?”
葉凡的視線往林氏夫妻身上掃了一圈,似笑非笑地說:“你們确實不欠我的,你們欠葉家的。”
“葉家?我們不欠!”姜氏一甩胳膊,尖聲道,“少仗着親戚關系過來打饑荒,你們家不是有酒坊嗎,把酒坊一賣,多少錢還不上?何苦來搜刮我們!”
她嗓門原本就大,此時更像故意引人注意似的,喊得震天響。
幾句話的工夫,院裏院外便站了一圈看熱鬧的。
左鄰右舍聽了姜氏的三言兩語,自以為了解了真相,對着葉凡指指點點。
葉凡對于他人的指責充耳不聞,而是定定地看向林生,最後一次規勸:
“表哥,你是不是忘了,城南的鋪子,這座宅子,就連你身邊的這位嫂子,是怎麽來的?”
沒想到,這話不僅沒勾起林生的良知,反而催生出了他的爪牙。
林生當即惱羞成怒,冷聲道:“你也不必拿話編排我,如今我就把話摞在這裏,你若想變賣酒坊,我還能幫你找個買主,若過了今日,就算你想賣都不成了!”
葉凡微微一笑,指了指旁邊默不作聲的姜大,“你說的買主,就是他嗎?”
事到如今,林生幹脆撕破臉皮,冷聲道:“是又怎麽樣?”
葉凡笑,“表哥,不若你便誠誠懇懇地說上一句,這鋪子到底是他買,還是你買?”
林生被他戳穿,臉色黑如鍋底。
姜大單等着拿好處呢,梗着脖子嚷道:“姓葉的,我告訴你,這酒坊今兒是你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
“好大的口氣!”
一聲厲喝,帶着濃濃的怒意,響斥在衆人耳畔。
葉大姐沖到人前,把葉凡往身後一護,指着林生的鼻子開罵:
“你個屈心喪良心的!自瞎了我爹這些年掏心掏肺,竟喂出你這麽個白眼狼!”
“平日裏哄着凡子也就算了,我們這些嫁出去的女兒說不得什麽,原想着你多少會顧念着從小一起長大的情份,助他一二,沒成想竟養大了你的胃口,連葉家的酒坊也惦記上了!”
“你也配!”
葉大姐朝着他的臉狠狠地啐了一口,恨不得沖上去撕破他的臉。
林生被罵得臉色通紅,偏生還不上嘴。
那姜氏也不是個善茬的,無禮也要攪三分。她說不過葉大姐,指劃着手腳就要上來幹架。
葉凡哪裏肯讓葉大姐吃虧?少不得要參與進去。
這邊是他和葉大姐,那邊有林生、姜氏、姜大,并明着攔架、暗地裏下手的黑臉大漢。這些人除了無賴就是潑婦。
就連葉大姐都覺得自家姐弟八成得吃虧,沒成想,葉凡卻是個能打的。
別看他白白嫩嫩一小只,專門會用巧勁兒,只見他左突右沖看似毫無章法,卻打得那幾人嗷嗷直叫。葉大姐被他嚴嚴實實護着,一個手指頭都沒讓人碰着。
正打得熱鬧,不知誰大喊一聲:“官差來了!”
有人一喜。
有人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