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束發成禮
今年冬日的雪比往年要多,只正月裏,就下了四五場。被白雪抹去一切色彩的神見之森越發迷幻,交錯縱橫的小路暗藏着難察的玄機,稍不留神,可能就是死門。
好在白羽恒已經在此生活了六個年頭,閉着眼也能摸回千落莊。他一手擋在額前,遮住飛落的雪花,一手費力的端着一個雕花描鳳的食盒,腳步匆匆的低頭趕路,直到小澈站到他身前攔住了路才停下。
“咦?”白羽恒驚奇道,“你這輕功越發好了,我竟一點沒有察覺。”
小澈一聲不吭的塞給白羽恒一把傘,又拿過白羽恒手裏的食盒,問:“這是什麽?”
“界靈殿在準備大皇子的束發禮,皇後念及衆人辛苦,賞賜下來的宮食。”白羽恒笑着說,“我想着洛洛愛吃,就找禦神讨了一盒。”
“他又吃不出來好壞,這麽冷的天,你還巴巴的跑過去替他讨食。”小澈冷哼一聲,随即瞟了白羽恒一眼,漫不經心的又補了一句,“穿這麽少,也不怕凍病了。”
“哪裏就這麽嬌貴了?”白羽恒嘴上雖如此說,心內卻是暖的。當初那個天不在乎地不怕的小狼崽子,竟也學會了疼人,大冷的雪天還知道出來給他送傘。嗯,甚喜甚喜。
“你傻笑什麽?”小澈看着白羽恒癡傻的笑容,鄙夷的丢下一句“有病”,随後展開身形,先一步跑回了千落莊。
等到白羽恒回到自己的居舍後發現,蘇晟不知何時已經來了,正拿着一塊兒梅花糕引逗洛洛,旁邊的案上放着七七八八好幾個盒子。
“這是什麽?”白羽恒打開一個盒子,入眼竟是一套華麗的禮服,月白為底,領邊綴銀,腰封上更是滿繡睚眦,怒目而視。
“宮裏賞賜的新衣服。”蘇晟看向一旁的小澈,“大皇子束發禮上用的。”
白羽恒明白了。按制,皇子年滿十五行束發禮,得半妖常随。束發禮前,半妖要完成轉生,訂血契言靈,束發禮時,半妖作為一等常随要一同見禮受訓。
“這是禦神的意思?”白羽恒問。
“嫡長子的半妖常随豈能馬虎?禦魂和禦殿商議許久,覺得小澈的文修武技在半妖中均為上等,樣貌更是沒得說。自上次夜闖宮禁後脾氣也沉穩了許多,怎麽看都是最合适的人選啊。”蘇晟搭着白羽恒的肩,調侃道,“怎樣?自家孩子如此有出息,為父是不是很欣慰啊?!”
白羽恒還未答話,小澈先丢給蘇晟一個眼刀,随後走了出去。
“師兄你真愛說笑。”白羽恒将打開的盒子蓋好,又将另外幾個盒子一一碼放整齊,問,“什麽時候轉生?”
“二月初十是大皇子的束發禮,前夜要往轉生湖行轉生靈術,到時候大皇子、禦神、我還有你同在。”
“我也要去?”
“管教靈師要為轉生半妖更衣、束發、佩劍。”蘇晟不解的說,“這些《周幽訓》裏都有寫啊?”
“額……我一時忘記了。”
“羽恒。”蘇晟覺出白羽恒的異狀,輕聲勸道,“小澈可是武興帝登基後轉生的第一個半妖,又是嫡長子的常随,莫說強過成為七殺軍,就算同是半妖常随,也是身份尊貴的,你怎麽不太高興?”
“沒有,只是……”白羽恒嗫嚅道,“有點兒舍不得吧。”
“哎……”蘇晟徹底無語,“你可真是矯情。”
往後一個月,白羽恒倒是不再傷春悲秋了,他直接變了性,轉生的日子越近他就越婆媽,每天翻來覆去的就是和小澈各種确認,好幾次已經煩得小澈要暴走打人了。
“儀式的內容你都記住了吧?”白羽恒問,“先做什麽後做什麽都清楚了吧?奕王站在哪裏你站在哪裏都知道了吧?什麽時候跪什麽時候起可不要弄錯了。還有頭發一定要束好,不能再這樣散着了,你要是不會,我再教你一遍……”
“我會!”小澈實在忍不了了,“我梳頭發的技術很好,儀式上該怎麽做我都清楚了!我保證!我跟你發誓,我一定不會出錯!你就不要再唠叨了!”
“你嫌我煩了?”白羽恒落寞的問。
“沒有。”小澈最受不了看見白羽恒可憐兮兮的樣子,忙表着忠心,“這麽多年承蒙你的護佑,若不是你,當年我就死在皇宮了,你的恩情我一直都記得。”
“我救你回來就是為了讓你對我感恩戴德?”白羽恒哭喪着臉說,“你就這麽認為的?”
“不是!”小澈的冷汗都要下來了,“我是說,你是真心為我好,我都知道。你非常好,真的非常非常好。”
“真的?”
“真的!”小澈揣摩着白羽恒細微的情緒變化,試探着說,“我現在,要去找總教領東西,可好?”
“我和你一起去。”白羽恒說着就往外走。
“不用了!我自己去!”小澈逃似的跑走,只丢下一句話,“洛洛就要回來了,你在這等他吧!”
白羽恒失落的看着小澈快速消失的背影,在另一條路上看到了正走過來的蘇晟。
“你又把他煩跑了?”蘇晟笑着問。
“怎麽這麽沒耐心呢?”白羽恒擔憂的說,“這以後能當好常随嗎?”
“我覺得沒問題。”蘇晟把手裏的盒子塞進白羽恒懷裏,“奕王又不是你。”
白羽恒翻翻白眼沒有說話,打開盒子,發現是柄頗為華貴的佩劍,問:“這是什麽?”
“禦神送了一雙陰陽劍做賀禮,奕王自己留下一柄,另一柄賜給小澈。”蘇晟說着拔劍出鞘,一道寒光自劍刃溢出。
“這劍有靈?!”白羽恒詫異道,“不會靈術之人可用來辟崇驅邪,半妖來用的話……”
“如虎添翼,有什麽不好嗎?”蘇晟還劍入鞘,“重點是,這劍是奕王賜給小澈的。”
周幽朝尚武,凡士家子弟,無論資質,皆兼修武道。男童開蒙後,除有避忌,佩劍不離身。賀禮恩賞,也多以名劍寶刀為佳,更有子承父劍、兄弟同劍等典故傳為美。此時奕王周佶将陰陽劍中的一柄賜給小澈,其用意不言自明。
“難得奕王如此賞識小澈。”白羽恒感慨道,“這是小澈的福氣。”
“奕王宅心仁厚,文武兼修,朝中內外多有贊譽,又深得帝後寵愛,他一定會是個好主人的。”蘇晟笑彈了白羽恒額頭一下,說,“別哭喪着臉了,明日就是束發禮,今夜醜時要先行轉生靈術,你也準備一下吧。”
入夜,神見之森萬籁俱寂,靜谧得仿佛都能聽到自己靈魂的喘息。白羽恒和小澈踩着未消的積雪,一言不發的往界靈殿走。剛走出千落莊,白羽恒突然停下,回望着千落莊對小澈說:“再看一眼吧,以後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
小澈聽聞微微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
二人行至界靈殿最底層,再下,一片如同玉盤銅鏡的暗湖映入眼簾。止水無波、清水無魚,轉生湖仿若通往未知世界的入口,映不出來路,也看不見去路。
周佶、楊煊和蘇晟已等在湖畔,白羽恒忙引着小澈走過去見禮,趁機偷瞧着周佶。
因明日才是主禮,周佶今夜仍未束發,也未穿禮服,只着皇子常服,外罩羔裘,一手搭在佩劍劍柄上,露出袖口上金線繡着的龍紋。
白羽恒從未曾得見龍顏,不知周佶有幾分像皇帝,只覺得站在楊煊身旁的周佶樣貌竟與楊煊頗為相肖,五官端正、眉眼溫和,顧盼間自有一股少年風華。
周佶免了二人的禮,掩不住好奇的打量小澈,見小澈偷眼瞧他,不但未惱,還向着小澈展顏一笑。楊煊見狀,輕咳一聲,随即開口:“殿下,時辰已到,我們開始吧。”
周佶點點頭,退到楊煊身後。小澈見狀,走到湖邊,開始脫衣服。
當小澈将一只腳踏進轉生湖的一刻,雖有準備,還是被冰冷的湖水激得一頓,就聽到身後白羽恒不由自主的重呼一聲。
“怎麽比我還緊張?”小澈在心底輕笑,忍着刺骨的寒冷,将身體沒入水中,“何為轉生?會是什麽感覺呢?”
一陣缥缈的靈力自湖底而來,輕柔的裹住了小澈的腳踝,随後猛的一沉,小澈整個人就被拽進了湖裏,未及驚慌就先被眼前的景色迷住。小澈一瞬間以為自己掉進了素素的眼睛裏,緊接着反應過來可能是銀河。無數繁星在小澈周圍幻滅新生,四方二十八宿不斷變換位置,仿若急着向小澈訴說暗藏的天機。而直到這時,小澈才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窒息,湖水未曾因自己的沒入而有絲毫漣漪,擡頭看不到湖面,低頭也看不到湖底。正當小澈努力回想白羽恒交代的細節,拿不準自己是不是該游上去的時候,湖水突然就變暖了。仿若一只溫柔的手,輕輕撫過小澈的三魂,總是不安分的妖魂在湖水的安撫下緩緩融入,再也感覺不到。湖水又撫過七魄,在中樞上留下一個聲音:
“爾肖睚眦,為吾利劍,其勢,銳不可擋。”周佶看着自己手指上滴落的獻血,鄭重說道,“賜名,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