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悠悠我思
武興十五年三月,奕王周佶奉旨率兩萬七殺軍同前将軍趙綏清率領的帝軍五萬出征奉川。兩個月後,大軍抵達奉川南岸——風州。
五月的風州,正是萬物複蘇、草翠蔥蔥的時節,本該牛羊遍坡的奉川兩岸,卻因漠族的襲擾而顯出衰敗之象。夕陽餘晖下,萬頃牧場上不見牛羊歸圈,只見腐屍橫陳,成群的烏鴉争搶奪食,高空上黑鷹盤旋,虎視眈眈。
周佶站在角樓上,痛心又氣憤的問:“為何無人收斂這些屍骨?”
“殿下。”趙綏清也是強忍着怒意,“這些是之前蠻軍屠城後捋走的婦孺俘虜,每隔幾日,蠻人就會驅趕數人出城,待俘虜行到對峙之地後就放箭射殺,前幾次守城士兵見有俘虜回城都曾出城相護,竟也全被強弩射殺。”
“蠻人竟然如此猖狂?”周佶握着劍柄的手因憤怒而微微抖動。
“據守軍的長史說,蠻軍內擅射者多,射程是我軍兩倍。”
“兩倍?何人竟有如此臂力?”周佶不由自主看向了銳兒。
銳兒明白周佶之意,搖了搖頭示意半妖也做不到,又從跟随的兵士手中拿過弓箭,搭弓瞄準,射向正在搶食腐屍的烏鴉,雖一箭命中,但射程明顯未及敵方。
“我的身型力氣在半妖中也算上乘。”銳兒說的十分客觀,“我猜蠻軍應該是使用了特制的巨弓。”
“特制的巨弓?”趙綏清皺起了眉頭,“蠻軍騎射本就強于我軍,草原開闊地帶的正面對壘,我軍本就不占優勢,若蠻軍再有巨弓加持,更要避免正面迎敵。”趙綏清看向周佶,“殿下,目前來看,最有勝算的辦法是先僵持牽制住蠻軍主力,找機會再尋險路奇襲。”
“是。”周佶表示贊同,“只是這等無垠的草原,險路難尋啊。”周佶看着落入地平線的太陽,對趙綏清說,“此役怕是要經年累月的持久了,還請趙将軍排兵布陣,先保邊城不失。”
“請殿下放心。”趙綏清躬身領命。
周佶自角樓回了自己的營寨駐地,迫不及待的修書一封,塞進雀鷹腿上的信囊中,吩咐銳兒好生放飛,千萬要小心草原的黑鷹。
“殿下。”銳兒明知故問道,“若怕雀鷹有失,不如用随軍的信雕吧,飛得也比雀鷹快。”
“本王這是私信。”周佶丢給銳兒一個眼刀,“你想讓本王的私信滿朝皆知嗎?還不快去!”
銳兒忍住笑,抱着雀鷹出了屋,在雀鷹耳邊低語幾句後将雀鷹放飛,目送着雀鷹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雀鷹帶着周佶的信一路向南,飛過草原農田、山川河流,又飛過村郊農舍、湖泊小溪,最後輕車熟路的穿過神見之森的詭異屏障,落在了千落莊一間居舍的窗臺上。
白羽恒正在屋內清點七皇子送來的食盒,看到有雀鷹來,以為是禦神有什麽吩咐,忙伸手要去抱雀鷹,未及近前,卻被旁裏伸出的另一只手抓住手腕。白羽恒大驚,利落的一個小關節扭技脫開鉗制,緊跟着就是一掌,将要呼到來人臉上又堪堪停住,笑嗔道:“師兄,你來怎麽也不出個聲?”
“我若出聲,就看不到白靈師精妙絕倫的身手了。”蘇晟贊道,“剛才那手脫字訣用得漂亮。”
“能被靈師武技第一人的蘇靈師誇獎,羽恒真是受寵若驚。”白羽恒指着屋內的食盒說,“你看,連皇子都仰慕蘇靈師的武技,又送來這麽多的謝師禮。”
“哎……”蘇晟看着那些食盒,痛心道,“如此這般的恩賞,皇帝會不會以為我是個豬精?”
白羽恒聽聞,忍笑到捶胸,蘇晟無奈的看着他,等他笑完。
“師兄。”白羽恒好不容易忍住了笑,問,“今日初五,七皇子是不是又來了?”
“是,洛洛正在神見之森教他刀法。”蘇晟無比得意,“首徒甚乖,省了為師好大的事,為師甚喜。”
白羽恒對他的得意頗為無語,又要伸手去抓雀鷹。
“別碰。”蘇晟仍捉住了他的手腕,制止道,“這不是找你的雀鷹。”
“師兄如何知道?”
“你看。”蘇晟指着雀鷹腳上的信囊,“雀鷹乃界靈殿靈物,能馴養其的必為能傳靈犀之人,怎麽還會用到信?所以,這八成是奕王……”
“給素素的信?”白羽恒恍然大悟,頓覺心中莫名一暖,由衷的說,“難為奕王對待素素的一片深情,即使遠在邊疆,也常常有信來。”
“我可不覺得一個皇子和一個半妖互訴衷腸是好事。”蘇晟搖搖頭,“自通啓年間發生了界靈殿逼宮奪位一事後,就嚴禁皇族之人習靈術任靈師,也不準皇室宗親無旨踏入界靈殿,更何況……”蘇晟湊到白羽恒耳邊,壓低聲音說,“當今的上位之路界靈殿也有份,如今皇子跟界靈殿來往甚密,我怕有人會多想。”
“不至于的吧?”白羽恒覺得蘇晟的話有些嚴重,“這信只怕都是小兒女的甜言蜜語,與皇權無關,就算被人知道,又能怎樣?”
“呵。”蘇晟冷笑一聲,丢下四個字,“天意難測。”
武興十五年九月,夜起南風,風州守軍火襲敵蠻,斬敵二千,收複興威。
周佶的喜悅從字裏行間裏透出來,素素看着那龍飛鳳舞的墨字,仿若看見周佶正意氣風發的站在大軍之首,盡顯王者之範。素素嘴邊含笑,提筆寫了回信。看着雀鷹遠飛,素素在心裏暗下決心,明日定要加倍刻苦修習,來日可不能讓周佶笑話。
自興威收複後,風州西北防線重新鞏固,敵蠻雖多次侵擾,均未能再下一城。自此,風州守軍與敵蠻隔兩座廢城相望,偶有交鋒進退,難分勝負。
武興十七年二月,急風驟雪中敵蠻後援大軍渡奉川冰河,壓境興威。風州守軍困雪難戰,纏敵于興威城下。交手是夜才覺乃為蠻軍佯攻,待天明,已失北良與節安兩座要塞,風州西疆洞開。周佶率七殺軍馳援西疆,與蠻軍七萬大軍苦戰三日,奪回節安,方止住敵蠻侵吞之步。
七殺軍傷亡過半,周佶亦左肩中箭。傷痛尚敵不過自責,周佶枯坐塌邊,一夜無話。銳兒心痛不已,輕聲勸道:“敵蠻狡猾,殿下已經盡力了。”
“盡力?”周佶詫異的看向銳兒,“拼盡全力的是七殺軍的衆将士,不是我周佶。”
“戰場上殿下與衆袍澤同進同退,大家都看見了。”
“那又如何?”周佶紅了眼,“他們馬革裹屍,我卻在獨活。”
“殿下……”銳兒握住周佶的手,柔聲說,“兩軍交戰,怎能沒有傷亡?将士們用自己的血肉換來的是邊塞百姓的安寧啊。”
“可是,我弄丢了北良啊……”周佶的語氣中帶了哭腔,“銳兒,我想了一夜,我是不是太過自以為是了?我的自負害死了一半的七殺軍,還害了北良一座城的百姓,我……”
“不是的!”銳兒打斷周佶,“沒有常勝的将軍,也沒有生來就會治國平天下的皇帝。若是殿下丢了一座城就無法再戰,那誰來守護節安的百姓?只怕明日節安就會陷進蠻軍的鐵蹄中。”
銳兒看着周佶怔怔的神色,輕嘆一口氣,強擠出一個寬慰的笑容,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囊塞進周佶手裏,一邊輕聲說着“殿下還是要早些休息”一邊轉身出了屋。
周佶摸索着信囊,竟有些無顏面對素素,猶豫了許久,方打開。一團透着淡淡梅香的信紙自信囊中掉出,展信就看到素素娟秀的小字密密麻麻的擠在一起。
“遙祝王安。素素今日于神見之森修習,驚見梅花已開,竟比往年早了半月,直呼吉兆。聽聞奉川之戰膠着難分,甚為艱難。素素不懂兵法,不知這戰機是否也如四季輪回,此消彼長?若神見之森內雪盡春來梅樹興,奉川兩岸是否也會寒盡頹消勝機至?這早開的梅花是否預示着春日早來,大捷将至?那素素可不能偷懶了。王在北荒守家國山河、保社稷安康,素素也要在千落莊勤勉修習,定要做那一等一,方不辱吾王榮光。相思兩載,心意皆在王身,惟盼吾王武曲光盛,大捷歸來。念念。”
許是因為長途奔波,信已有些皺,周佶将信放在幾上,用手輕輕撫着,似要撫平信上的褶皺,也似要撫平自己心上的傷痛。淡淡梅香若隐若現,從字裏行間裏透出,迎向滴落的淚珠。
銳兒站在廊下,将雀鷹裹在自己的外袍下。
“聽着,回去可不要告訴素素殿下受傷的事,不然素素會擔心。也不要告訴素素殿下哭了的事,殿下會嫌丢人的。”銳兒伸手輕彈雀鷹的小腦袋,“你聽到沒有啊?”
雀鷹正在睡覺,突然被彈,一個激靈醒過來,不滿的啄了銳兒一下。
“你倒是聽見沒有啊?!”
雀鷹沒有理會銳兒,抖抖頭上的羽毛,使勁往銳兒的懷裏紮了紮,繼續睡覺。
“殿下一天沒吃東西了。”銳兒抱着雀鷹往廚房走,“不如,給殿下炖一碗鷹湯吧。”
雀鷹:“……”
作者有話要說:
【腦內小劇場】
銳兒:這只雀鷹昨天睡太多,可能會變傻呦,不如我們把它烤啦。
雀鷹:what??敲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