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鷹失千落
神見之森早開的梅花并未能預示奉川春天的到來,相反,奉川的冬天出奇的長,嚴寒大雪至三月初仍未止。受雪災之害,北蠻全族被迫南遷,蠻軍上下以命相搏,強渡奉川,奪興威、節安,風州守軍無奈退守葆汀郡。至此,奉川南岸奉川郡全部淪陷。
“丢人啊!”趙綏清一拳砸在案上,怒道,“仗打到這個份上,簡直是沒臉見風州父老了!”
“蠻人真是了得。”周佶卻冷靜得如同刃上寒光,“我本以為大雪災能将他們困死在寒冬,沒想到他們不但用血軀劈開一條路,還狠咬了我們一口。”
“如今失了奉川郡就意味着失了奉川這條天然的屏障。”趙綏清說,“千裏草原,易攻難守,苦戰還在後面呢。”
“事分兩面,奉川既是我們的屏障,也是蠻人的屏障,如今這條屏障卻把他們分成了兩部。”
“殿下所言極是。”趙綏清被周佶的話啓發,指着案上的地圖說,“現如今,北蠻有一半的人馬都在奉川郡,若我們兵分兩路合圍奉川郡,定能殲敵于此,大傷北蠻元氣。”
周佶聽聞陷入沉思,正此時,銳兒走進屋,向着周佶低聲耳語。
“什麽?”周佶面露驚喜,“你說北蠻王帳就在奉川北岸?消息是否可靠?”
“萬物皆耳,銳兒可以性命擔保。”
銳兒的百物私語可與萬物通傳靈犀,由此獲得的情報,周佶絕不會懷疑。
“趙将軍。”聽聞這個消息,周佶難掩興奮的同趙綏清說,“此乃良機,若只是要那半數人馬恐怕不足以報奉川之失。”
“正是。”趙綏清連日陰沉的臉色終于有了稍許喜色,“定要全殲北蠻,一雪前恥!”
然天運無常,武興十七年四月末,節安爆發瘟疫,北蠻斷腕,燒城北退,風州守軍亦退二百裏避瘟。
五月水災、六月蚊災、七月鼠患猖獗,萬頃牧場終成蠻荒,了無生機。諸事不順的武興十七年,多災多難的奉川畔,趙綏清自十九歲從戎,至如今三十九歲官拜前将軍,二十年間參戰無數,就沒見過這麽不順的時候。夜靜無人的時候,趙綏清常對月輕嘆,深感自己是不是和風州八字不合?然而讓趙綏清沒想到的是,頭一次領大軍遠征的周佶,在接連遭遇如此逆境時,竟然毫無挫敗之感,領着他那已不足四千的七殺軍日操夜練,竟無一日懈怠。趙綏清由衷感嘆,不虧是帝王骨血,非同凡響啊!
這一日,趙綏清正在愁眉苦臉的寫軍報,卻被周佶的半妖常随請了去。
“趙将軍不必多禮。”周佶攔住趙綏清将要伏地的身體,急急的說,“我有一條奇謀想與将軍商議。”
趙綏清心下有些詫異,但面上仍恭謹的說:“殿下請講。”
“我這幾日查閱州志,詢問風州刺史,也讓七殺軍遍訪牧民,幾方消息互相印證,發現了一件事。這草原節氣竟然如有天數,冬季雪災往往引發夏季水災,水災之後必有蚊災;多災常伴鼠患,可致草場退化,沙石漸多,極易引發旱災。”周佶臉上竟然顯出幾分興奮,“若真如此,那今年秋冬将少雨無雪,必旱。”
“殿下的意思是,雪水蚊鼠還不算結束,我們還得遇到旱災?”
“是。”
“哎……”趙綏清無奈的長嘆一聲,說,“綏清明日就與刺史商議,儲水渡旱。”
“啊?!”周佶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忙道,“趙将軍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殿下是何意?”趙綏清躬身行禮,“請殿下恕綏清愚鈍,還請殿下明示。”
“趙将軍請看!”周佶手指着地圖上的奉川說,“奉川自聳州高山發源,自西北向東南,過廾州群山急湍而下,至風州變為三支緩流,奉川主流繼續往東南方向,一條支流往東流向阿拿山,一條支流南下滋養風州。”趙綏清順着周佶的思路,隐隐覺得會有驚人之語,果不其然就聽周佶說道,“若今年大旱,北蠻十有八九将會沿奉川溯行至緩流始分之地。而這裏!”周佶指着廾州和風州交接的川西隘,“我可帶領七殺軍精銳自川西隘渡奉川,繞敵于後,彼時,趙将軍率主力與我七殺軍前後夾擊,定能一舉殲敵。”
趙綏清被周佶的計策震驚,思慮良久,方贊道:“殿下此計甚妙,蠻人多次趁寒冬冰封渡川而侵,我們也可以彼之道還治彼身,也趁奉川冰封之際率大軍過川。”
“嗯。”周佶表示認同,“果然還是趙将軍思慮周全,我竟未想到時機之選。”
“殿下過謙了,殿下此計精妙無雙,然只一件事還請殿下三思。”
“哪一件?”周佶十分詫異,忙虛心請教道,“請趙将軍賜教。”
“綏清不敢。”趙綏清斂身向周佶說道,“綏清以為七殺軍應留在風州正面迎敵,繞襲部曲另選精銳組成。”
“為什麽?”周佶不解的問。
“廢話,大冬天的鑽山渡川又孤軍深入敵後,這種九死一生的事我能讓你去嗎?你可是皇長子,你要是出事了,我趙綏清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趙綏清腹诽如此,嘴上卻答,“七殺軍由半妖組成,戰力遠強于風州守軍,應用以正面牽敵,吸引敵蠻火力。”
“本王認為不妥。”周佶略有惱怒,語氣也重了幾分,“既然七殺軍戰力強于普通軍士,更應作為繞襲部曲,這是其一;其二,你我軍中均無人到過川西隘,更無人去過奉川北岸,若無銳兒領路,如何能順利渡川?又如何能順利抵達敵蠻後方?”
“那就讓銳兒常随統領七殺軍。”趙綏清不想與周佶繞彎子了,“殿下留下統率大軍。”
“那更不妥了,銳兒兵法不熟,從未有統率經驗,何況,七殺軍只能由皇親統領。”周佶知道趙綏清的擔憂,見趙綏清還要再說,又補了一句,“好了,本王意已決,趙将軍不必多說了,速召集衆參将拟定攻略吧。”
周佶已如此說,趙綏清也不能再反駁,緊繃着臉向周佶微行一禮後轉身出了屋。
周佶目送趙綏清離開,輕輕呼出一口氣,問銳兒:“你是不是也想勸我別去?”
“不會。”銳兒語氣堅定,“殿下想做的事,銳兒絕不會阻攔。”
“那你不怕我出事?”
“不會。”銳兒語氣更加堅定,“銳兒定會護殿下周全。”
周佶聽聞,欣慰一笑。
武興十七年八月,滴雨未下;九月,奉川支流水位降至新低,大旱之象已顯。十月,寒冬初至,周佶率四千七殺軍開赴川西隘。
為保行蹤隐秘,雀鷹不可再用。臨行前,周佶給素素寫了最後一封信。看着銳兒放飛雀鷹,周佶在心內默默禱祝:“素素,願上蒼能垂憐你我,佑我武曲光盛,大捷歸朝。”
雀鷹帶着周佶的千般柔情、萬般相思迎風冒雪一路向南,穿過神見之森,直抵千落莊。剛剛飛進莊,就被斜刺裏突然飛出的石子擊中,未及跌落已被一人抄手抓住。
蘇晟一把将雀鷹塞進懷裏,在密林枝桠間騰挪縱躍,只一會兒就奔到了界靈殿。
楊煊看着雀鷹腿上的信囊猶豫許久,方下定決心,對蘇晟說:“信我不看了,你一并處理了吧。這雀鷹是銳兒馴養的,若有失,銳兒必會尋。銳兒的妖法你也知道,處理的時候小心點,莫要留下能讓他知曉的細微。”
“是,我明白。”
“素素那邊,你和羽恒想辦法吧。千萬叮囑羽恒莫做無用之功,靈師、半妖和皇子綁在一起,能做的文章太多了。”
“蘇晟明白。”
“你去吧。”楊煊向着蘇晟輕揮手。
蘇晟見狀,躬身退出了界靈殿。
楊煊看着窗外陰暗的天色,心裏想的卻是白日在宮中的荒謬一幕。
今日楊煊進宮面聖,呈報冬節祭祀的各項準備事宜。期間,三皇子周俍來請帝安。武興帝順口提起周俍明年正月束發禮一事,問楊煊是否已确定半妖常随的人選。楊煊尚未回答,周俍卻先開了口。
“父皇,奉川尚在苦戰,七殺軍傷亡慘重,兒臣以為,此時應以充盈七殺軍為首務。”周俍向着武興帝斂身行禮,“兒臣願舍半妖常随,還望父皇恩準。”
“胡鬧!”武興帝一聽就怒了,“皇子束發之時得半妖常随這是祖制,哪是你說不要就不要的?”
“父皇……”周俍還要堅持。
“你給吾住口!”武興帝沒有讓周俍繼續胡言亂語,斥道,“也不知道你這一天到晚腦子裏裝的都是什麽?七殺軍死幾個半妖和你選常随有什麽關聯?你長兄十六歲就能領軍出征、退敵守邊,你将十五,竟然還在矯情一個半妖之選?真是相差甚遠!”
被自己的父親嫌棄自己不如長兄,周俍心裏十分不爽,賭氣的不答話。武興帝看着他硬着脖子不說“遵旨”的樣子十分無奈,扶額對楊煊說:“回去快給他選一個,挑一個明事理、識大體的半妖。”
“是。”楊煊答道。
“吾記得偈兒出生那夜有半妖闖了皇宮。”武興帝突然開口,“後來是蘇晟帶着一個白發白衣的半妖給捉回去的?”
“是。”楊煊心裏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就那個吧。”武興帝随意說道,“女子能以柔克剛,甚好。”
一時興起,随口幾句,就斬斷了纏綿三年的雀鷹傳情。
天威枷鎖,無人能破。
作者有話要說:
【腦內小劇場】
周佶:喂?素素嗎?能聽到嗎?(扔)你這什麽破鳥啊?一進山信號就這麽差!
銳兒:有屏蔽,怪我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