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物是人非

“殿下?”銳兒輕輕搖着周佶的手,柔聲喚道,“殿下?”

“嗯?”周佶不情願的睜開眼,入眼就是一雙仿若能滴出水的碧眸,周佶癡迷的盯着這雙眼睛好一會兒才突然魂魄回身,驚問,“又要出發了嗎?”

銳兒笑了起來,伸手替周佶整了整睡亂的外袍,說:“殿下,仗已經打完了。”

周佶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睡糊塗了,尴尬的問:“我們到哪了?”

“快進帝都了。”銳兒拉起車簾,“前面就是軍署,今晚大軍要宿在這,請旨進都。”

“終于回來了。”周佶撐着銳兒手坐起來,但依然靠在銳兒身上,看着窗外河裏的荷尖,感慨道,“記得離開帝都的時候神見之森正是桃花灼灼的時節,如今歸來時卻是夏荷初現,仿若這三年從未有過冬日一般。”提到神見之森,周佶心裏最軟的那塊兒暖了起來,三年的相思之情越發滿溢,眉梢眼角都是春色。

“殿下。”銳兒知道周佶心裏在想什麽,笑說,“可否後悔當初沒讓雀鷹飛回來啊?殿下若是心焦肝痛,索性就讓信雕傳一封信吧。”

“放肆!”周佶面色紅了一瞬,随後又板起臉,嗔道,“你膽子越發大了,連本王都敢調侃了?!”

“銳兒不敢。”銳兒裝出一個委屈的表情,“我這不是怕殿下着急麽。”

周佶沒有理他,只丢給他一個眼刀,銳兒見狀,忍笑說道:“大軍要在此修整幾日,可前面就快到神見之森了,殿下要不要……”銳兒湊到周佶耳邊,壓低聲音說,“我知道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神見之森。”

“算了吧。”周佶聽聞搖了搖頭,輕咳幾聲後說,“三年都等了,何在乎這幾日?何況我現在這個樣子,也不想讓她看見,免得擔心。”

邊疆苦寒三年的耗損,幾番大戰的積傷,再加上長途奔波的辛苦,周佶自出了風州就染上了風寒,一路拖到現在仍未痊愈。

“那殿下這幾日好生休息。”銳兒為周佶擦去額上細密的汗珠,“進城那日可是要騎馬的。”

周佶點點頭,看着窗外隐約可見的都城城垣,在心內默念:“素素,我回來了。”

入城是夜,武興帝于四象殿犒賞功将。素素跟着周俍一同赴宴,遠遠的就看到了正從宮門走進來的周佶。

三年未見,周佶早已退去少年風華,人長高了許多,也結實了不少,雖然邊塞苦寒讓周佶略有消瘦,但卻另有一番傲骨英姿。即使身後的半妖常随英俊奪目,也未能掩蓋周佶絲毫的銳氣。

周俍也見到了周佶,忙迎上去,一拜到底:“長兄安好。”

“俍兒?”周佶伸手将周俍扶起,欣喜的上下打量着他,好久才說,“一別三年,俍兒也是少年郎了。”

“長兄謬贊了。周俍和長兄比起來相去千裏,長兄保家國安康之時,周俍卻只會惹父皇生氣。”

“俍兒莫要着急。”周佶拉着周俍的手,笑哄道,“既行過束發禮就是大人了,早晚也是讓父皇刮目相看的英雄郎。”

“謝長兄吉言。”

“說起你的束發禮,為兄也是慚愧,竟然什麽都沒給你準備,待日後回府,一定補一份大禮。”

“長兄說笑了,長兄胸懷家國天下,哪能記得住這些細微。”

“話不可如此說,我周幽朝皇子的束發之禮非同小可。”周佶說着向周俍身後的素素瞟了一眼,問,“這位就是你的半妖常随吧?”

素素一直斂身颔首,聽聞周佶如此說,忙跪下行禮:“百奈見過奕王。”

“百奈?”周佶哭笑不得的問周俍,“如此翩翩佳人,你怎麽給人家起了這麽一個名字?”

“百般無奈麽。”周俍嘆聲而答,見周佶不解,又道,“聽聞七殺軍損失過半,我周俍別無他力,只想舍半妖常随以充七殺軍,也算為國效力了,只可惜父皇不屑于我的這點綿力。”

周佶聽聞,更加哭笑不得,輕點了周俍額頭一下,嗔道:“你呀!”

周俍摸着自己的額頭,向着周佶委屈一笑,周佶攜過他的手,一起走進四象殿。

銳兒跟在周佶身後,難以置信的看着周佶和周俍攜手相談,又轉過頭瞪着素素,用靈犀問道:“怎麽回事?”

素素并不理會,也看着周佶的背影,直到銳兒問到第四遍,素素才嗤笑一聲,答:“我現在叫百奈。”

入殿分座,酒過三巡,銳兒跪坐在周佶身後,心內如波濤翻湧。銳兒知道,三年前周佶之所以請纓出征,都是為了素素,今日大捷歸來,一定會向皇帝讨賞,可是……銳兒看向對面周俍身後的百奈,又看看坐在武興帝近前的禦神。界靈殿和皇權,半妖和皇子,一股寒涼和恐慌突然自銳兒心底而起,銳兒忙悄悄湊到周佶身後,低聲說:“殿下,一會兒可是要向皇帝讨賞?”

“是啊。”周佶臉上是掩飾不住興奮,“怎麽了?”

“銳兒鬥膽求殿下,能不能……”銳兒深吸一口氣,說,“不向皇帝要半妖?”

疑問和不解立刻寫在周佶臉上。周佶看着銳兒欲言又止的樣子,想了一下,笑說:“你怎麽了?你知道我和素素的情,雖然同是半妖常随,但她和你不一樣。你我出生入死三年,無人可比,你又擔心什麽?”

“殿下誤會了,銳兒不是争寵,銳兒只是……”銳兒看着周佶,卻不敢在此時說出真相,只得拜伏在地,哀求道,“求殿下聽銳兒一次,不要向皇帝要半妖,我們……我們以後……再說。”

“為什麽?”周佶更加不解,剛要發問,就聽上座武興帝開了口。

“北蠻襲擾我北疆多年,無惡不作,邊疆百姓苦不堪言。這一次,我周幽大軍退其七殘部至阿拿山,收奉川以北大片牧場,日後邊疆百姓生活可期啊。”

底下一片的附和之聲,一誇皇帝仁厚、昊天垂佑,二誇奕王英勇、帝王骨血。武興帝心內大悅,說:“今日朝議,已定于奉川北岸設川北道,納風州轄。趙綏清,此役你為首功,吾封你為萬安侯,賜黃金千兩。”

趙綏清忙拜謝聖恩。

武興帝又轉向周佶,笑問:“吾兒想要些什麽賞賜?”

周佶聽聞,按耐住心內的狂喜,起身向着皇帝行禮,随後剛要開口,突然聽聞一聲“不可”在耳邊炸響。周佶愣了一下,正要再開口,又是一聲“不可”。

“怎麽了?”武興帝笑看着周佶,“吾兒此番出征,軍功碩碩,當為衆皇子表率,吾心甚慰,吾兒想要什麽,盡可向吾說。”

武興帝如此說,周佶心內卻猶豫了。他看到了坐在皇帝近前的楊煊向他微微搖了搖頭,嘴唇微動,卻是清晰的兩個字——“不可”,正與銳兒剛剛的請求印證在一起,周佶心內猶豫更甚,餘光掃到了周俍,突然記起進殿前周俍的話:“……我周俍別無他力,只想舍半妖常随以充七殺軍,也算為國效力了……”

如醍醐灌頂,周佶突然驚醒,迅速擡眼掃向楊煊,電光火石間與楊煊對了一個眼色,随後,周佶躬身下拜,朗聲說道:“保家國安康乃兒臣應盡之責,兒臣不敢貪功。”

“佶兒何必如此自謙。”武興帝心內更喜,慈聲說道,“少年志氣,國之大幸,當獎。佶兒戍邊禦敵,自己的大事竟耽擱至此,吾今日就為你擇一佳偶可好?”不等周佶答話,武興帝看向趙綏清,“萬安侯,吾聽聞令愛将門虎女,飒爽英姿,不知吾這兒子可否相配啊?”

趙綏清聽聞大驚,忙跪下行禮謝恩。

武興帝又看向周佶,問:“佶兒意下如何呢?”

“兒臣……”周佶伏身在地,深吸一口氣,“叩謝聖恩。”

周佶語畢,賀聲即起。梁司徒第一個起身恭喜,武興帝笑意更濃。

楊煊的目光從周佶拜伏在地的身上溜過去,溜到了周俍身後的百奈身上。素素眼內的璀璨華光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百奈如深潭般不可測的墨瞳。如白宣可洩绮麗的銀發也已消失不見,直垂至腰的烏發厚重得似乎要壓彎百奈纖細的腰肢。百奈颔首跪坐,目光未曾落在任何一人的身上,雙耳也似乎不再聞這宴席的喧鬧,她雙手交疊而握,弱肩微顫。

銳兒一度以為百奈是在傷心落淚,但好一會兒後才發現,百奈只是在低笑,直笑到曲終人散。

銳兒滿腦子都是百奈低眉淺笑的柔媚,以至于他都沒有注意到周佶整場宴席都做了什麽說了什麽,他依稀記得席散,禦神拉着周佶說了好久。他還記得,周佶如同失了三魂七魄般被他領回了家。他記得最清楚的,就是周佶從未有過的酩酊大醉,拉着他的手,一整夜,反複說的只有一句話:“為什麽?”

銳兒無法回答他。

武興十八年六月,周佶積傷舊病加新愁,大病三個月。

武興十九年五月,周佶奉旨迎娶萬安侯長女趙氏入府,次年七月誕女,武興帝大悅,念及奉川大捷,賜封奉川翁主,周佶為女兒取乳名“惜緣”。趙氏十分喜愛女兒的乳名,可是銳兒卻從這個乳名中聽出了無盡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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