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江湖規矩
蘇晟坐在魚陶館關雎雅室裏,用一根手指頭輕輕撩撥着琴弦,高一下低一下的完全不成調子,可是蘇晟卻樂在其中。七弦君如弱柳般站在一側,實在忍不了了,用整只手蓋住琴弦,随後抱怨道:“你來找我,卻又一句話不說,究竟想做什麽?”
蘇晟擡眼瞥了他一下,輕哼一聲,不屑的說:“我要找的是七弦君,小喽啰一邊去!”
細微弦鳴,急促而起,弱柳頃刻間變為吃人的惡鬼,于瞬息間即可斃敵于弦下。可是蘇晟卻絲毫不懼,仍穩坐案後,只單手立琴于面前,阻住了嗜血的絲弦,随後從案上的瓶中抽出一枝臘梅,手腕一抖,甩向七弦君。只不過是丢過來的花枝,七弦君卻如臨大敵,騰挪轉身避開,卻沒有避開花枝後蘇晟快如鬼魅的身影,肋下結結實實吃了一掌,氣息頓時不暢,後一個躲閃的動作沒有接上,就被蘇晟搶了上風,扭着手臂按在案上。
“就這點微末功夫,也敢拿出來招呼我?”蘇晟鄙夷道,“誰給你的臉?”
“放開我!”七弦君大叫,“姓蘇的你不要太狂!這裏是魚陶館,不是你的神見之森!”
蘇晟沒有答話,又從案上的瓶中折下一片樹葉,向着案上一甩,輕軟樹葉如同離弦利箭般,貼着七弦君的臉側直直戳進案裏。蘇晟看着七弦君眼內的驚恐,笑着說:“再廢話,下一次戳的就是你臉。”見七弦君不再叫嚷,蘇晟才擡起頭,喚道,“阿宮出來。”
“哎……”長長的嘆息響起,随後一個男人從屏風後轉出來,未理蘇晟,先對着七弦君說,“阿羽啊,我都說了別讓你逞能,你看,這多狼狽?”阿羽翻翻白眼沒有理他,阿宮見狀将蘇晟的手從阿羽身上拿開,話還是對着阿羽說,“行了,下次別逞能了,去招呼鹿鳴裏的客人吧。”
阿羽站起身,狠狠的瞪了蘇晟一眼,開門走了出去。
“七弦君現在的排場越發大了。”蘇晟看向阿宮,調侃道,“都不親自招呼客人了。”
“若是事事都要我應付,豈不是要累死我?”阿宮頗有些不耐煩,“反正都是七弦君,又有什麽差別。”
“也是啊。”蘇晟附和着,“下次不如讓阿徵也來做七弦君,我看她天天在妓館也是閑得很。”
“那不可行,魚陶館裏怎麽能有女人?這可是壞行規的事。”
“哎呦!”蘇晟鄙夷道,“還挺在乎名聲啊。”
“必須的。”阿宮嚴肅的說,“比不了你有皇糧吃,我可指着這個養家糊口呢。”
“行行。”蘇晟敷衍道,“那你好好伺候我,我高興了會多給你些賞錢的。”
“那就謝謝貴人了!”阿宮說着就要往蘇晟身前湊,卻被蘇晟用佩劍擋開。
“我只是來找你說正事。”蘇晟冷言道,“離遠點,別靠過來。”
阿宮無奈,站在一旁,問:“什麽事?”
“最近是不是有人在翻奕王舊案?”蘇晟開門見山的說。
“是啊。”阿宮并不意外,“你這順風耳好厲害,怎麽知道的?”
“算出來的。”蘇晟信口胡謅道。
“你學紫微宮了?”
“嗯。”蘇晟的謊話張嘴就來,“你怕不怕?”
“我怕什麽?”阿宮不屑的說,“我又不遵人間數。”
“我算的是半妖的紫微宮。”
“得了吧。”阿宮一個字都不信,“老東西你蒙誰呢?”
“啧!”蘇晟不滿的咂了一下嘴,随後繼續說,“現在有人翻舊案翻到我頭上了。”
“你?”阿宮不解,“當年的事和你有什麽關系?你還差點被牽連呢。”
“也不能說沒關系吧,當年的那只雀鷹是我處理的。”蘇晟看向阿宮,“皇帝的那只雀鷹,是你給的吧?”
“與我何幹?”阿宮笑了出來,“雀鷹可是你神見之森的靈物,我哪裏能有?”
“真不是你?”
“不是!”阿宮略有愠色,“當年我只是應客人的要求,有問必答、按勞取酬而已,具體做了什麽可都告訴過你。”
“我是怕你年紀太大記性不好,有些細節忘記說了也有可能。”
“不會的。”阿宮得意道,“我有七個腦子呢。”
“也是。”蘇晟點點頭表示認同,“雖然每個都不靈光,但是勤能補拙,多少還是頂點用。”
“你今天是來找打的嗎?”阿宮的愠色變成怒意,沒好氣的問,“沒頭沒腦的突然跑過來提起這事,是要做什麽?就算有人翻舊賬又能怎樣?你要把我供出去嗎?”阿宮陰下臉,警告道,“你莫要忘了我們的約定。”
“我沒忘。”蘇晟鄭重說道,“七弦君行走于朝堂之外,不問國政,不涉黨争,一切按江湖規矩來。”
“沒忘最好。”阿宮也正色道,“那你今日究竟為何而來?”
“我也不知道。”蘇晟自嘲一笑,“可能真的是年紀大了,開始多愁善感了吧。”
阿宮好一陣無語,看着蘇晟好似看陌生人,隔了好久才不确定的問:“你真的是那個赫赫有名的千變萬化嗎?”
“是。”蘇晟撇撇嘴,“可能是在界靈殿聽經聽多了,都沒了棱角了。”
“那……”阿宮試探的問,“我給你派幾個任務找找嗜血的快感?”
“滾!”蘇晟罵道,“連我你都敢使喚?”
“不幹算了。”阿宮翻了個白眼,坐在了案前,不經意的說,“恂王用宮裏的路來問過了。”
“問的什麽?”
“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人方法,阿羽說了幾個,他們挑上了和當年奕王一樣的。”阿宮輕輕撥着弦,“你說會這麽巧嗎?”
“所以你懷疑恂王是為了當年一事?”
“是啊。”
“還有誰問過?”
阿宮想了想,說:“慎王府的半妖常随也來過魚陶館,應該是用的七殺軍的路,可惜沒用對,沒能見到七弦君。雖不知道他要問什麽,但我猜八成也是為這事。”
“你說銳兒?”蘇晟想起了那晚,說,“他似乎被阿徵看上了。”
“有這事?”阿宮回想了一下銳兒的樣子,笑道,“異族半妖,長身俊朗,有十二分的英俊,難怪阿徵會動心。”
“不是你動心?”
“喂!”蘇晟一句話就把阿宮激怒了,“你這人找了一晚上茬了,到底什麽居心?!”
“別激動,不是你動心就好。”蘇晟笑道,“那我正式通知你一下,這人我要了,你別碰。”
“呦?”阿宮不懷好意的說,“換口味了?”
“這與你無關。”蘇晟威脅道,“你敢碰,我就讓你七個變六個。”
“嘁!”阿宮不屑的說,“你拿這話都吓唬我多少年了?能不能換一個?”
“這次說真的。”蘇晟冷下臉,“不信的話一會兒我就去剁了阿徵那個小妖精,以儆效尤。”
阿宮面上雖不當回事,但心裏卻深信蘇晟的說一不二,雖然銳兒的身份的确誘人,但想想為了一介半妖并不值得和老友翻臉,當下沒再調侃蘇晟,微點頭表示就這樣說定了。蘇晟見到,也微點了點頭,站起身準備走。
“喂!”阿宮卻叫住他,問,“若是有人繼續來問奕王一案的事,我該如何應對?”
蘇晟頓住了,似乎想了很久才決定:“人類真是奇怪,只不過匆匆幾十年的生命,卻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執着,真是可憐。”蘇晟輕嘆一聲,說,“算了,你就全盤托出,了了他們的心結吧。”
“酬勞呢?”
“算我的。”
走出魚陶館蘇晟才發現,竟然落雪了。漫天雪花悄無聲息的飄落,如落羽般輕輕停在蘇晟溫熱的手心裏,只一會兒就化成一滴淚,蘇晟的心竟然不可思議的跟着柔軟了幾分。
“我這是怎麽了?”蘇晟自嘲的笑笑,“竟也會觸景生情了?”
兩側的妓館裏有人正在應景的詠雪,連弦歌都換成了雪賦。蘇晟聽着那些婉轉靡靡的樂聲,腦海裏卻是一副大雪夜圍爐而坐的慵懶,那個人正裹着厚厚的羔裘,擠在自己身旁,輕聲講着略有些幼稚的小故事,眉飛色舞的樣子甚是好笑。還是大雪天,他為了他那貪吃的小半妖,竟然跑去界靈殿找禦神讨食,一心一意全在食盒上,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滿頭滿身都是雪。漫天的雪花變成了遮天的箭矢,一個人類,竟然義無反顧的跑出來替半妖擋箭,他不知道自己比半妖更脆弱嗎?明明知道半妖的命運身不由己,卻依然用自己羸弱的力量去守護他們的真心,與他們同喜同悲。每一次轉生湖畔的離別,他都要念叨好久,那應該就是真心的舍不得吧?那個人,真的好奇怪啊。他的心和旁人的不一樣嗎?為什麽能如此柔軟。在這個血契言靈為枷鎖的皇權國度裏,一介靈師真的會去在意半妖的疾苦與安樂嗎?
這世間路行的太久了,經歷了太多的生死離別,看過了太多的愛恨情仇,似乎一切都已再難起漣漪。可是那個人的雙眸,卻依然清澈如初,純真得讓人舍不得去傷害。
“算了,就學一學他的樣子,再試着去相信這世間的溫暖吧。”蘇晟輕輕笑了起來,一擡頭,卻看到銳兒正站在花街口。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腦子不在家,竟然忘記開機密碼,睡到一半突然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