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獨少雀鷹
一只翠色的雀鳥站在樹梢枝頭叽喳鳴叫,又不安分的一會兒啄啄旁邊的樹葉,一會兒啄啄自己的羽毛,頗為靈動可愛。
惜緣站在樹下,滿臉新奇的擡頭看着雀鳥,又忍不住伸手想去摸它,誰知雀鳥驚慌失措的拍着翅膀躲開,往廊檐下飛去。
“哎呀!跑了!”惜緣追到廊下,着急得跳着腳對銳兒叫,“銳兒快點捉住它!”
“不用擔心,不會跑的。”銳兒站在惜緣身後,輕聲打了唿哨,雀鳥聽到後歪着頭看看銳兒,随後展開绮麗的羽翼,翩然落到銳兒肩上。
“好厲害!”惜緣看着銳兒的眼睛閃閃發光,“你是怎麽做到的?”
“很簡單啊。”銳兒用手托着雀鳥輕輕放到惜緣肩上,用手指撫着雀鳥的小腦袋,柔聲說道,“翁主和它做好朋友就可以了。”
“真的?”惜緣也學着銳兒的樣子用手指輕輕撫着雀鳥的小腦袋,雀鳥沒有躲避,反而享受得半眯起眼睛,惜緣不由得喜道,“好乖啊。”
“翁主喜歡嗎?”銳兒問。
“喜歡!”惜緣滿臉都是開心的笑,“太喜歡了!”
“那翁主給它起個名字吧。”
“嗯……”惜緣看着雀鳥在陽光映照下更為通透的翠色羽毛和瑩亮的眼睛,說,“它的羽毛如此明翠,好似碧澈潭底的晶石,眼睛更有粼粼波光,不如……”惜緣凝神想了一下,喜道,“不如就叫小澈吧。”
“額……”銳兒被這個名字驚到了,一時間是百感交集,連抱怨都不知從哪開口,好半天才哭笑不得的問,“為什麽不是小粼?”
“嗯?”惜緣顯然沒有想到過這個問題,竟被銳兒一句話問愣了。
百奈不知何時走過來,聽到這個名字,忍不住笑出了聲,附和道:“翁主這個名字起得很好。”瞥見銳兒無語的神色,壞笑着又勸道,“就叫這個吧。”
“好!”惜緣被百奈認同,也覺得這個名字甚好,開心的對着雀鳥“小澈小澈”的叫。
銳兒看着惜緣歡喜的模樣,苦笑一聲,小聲嘀咕道:“算了,你高興就好。”
百奈也看着惜緣和雀鳥嬉戲的樣子,又看到銳兒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寵溺之色,輕笑一聲,說:“沒想到啊,如此桀骜不羁的你還有這麽輕易就妥協的時候。”
“小孩子麽,總得有人來疼寵。”
“難得你現在脾氣變得這麽好了。”
“沒辦法,歲月是塊兒磨刀石啊。”銳兒自嘲道,“我現在也就能養只鳥哄哄孩子了。”
“哄孩子我不知道,說起養鳥這種事,你真是拿手。”百奈忍不住納悶,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那為什麽不養只雀鷹,比雀鳥伶俐有趣得多。”
“雀鷹?”銳兒苦笑一下,說,“算了吧,太招眼。”
百奈似乎明白了銳兒弦外之音,點頭附和道:“的确是有些招眼。”
銳兒看着百奈的神色,以為她是在自責當年的雀鷹被別有用心之人作為誣陷奕王謀反的證物,心下不忍,開口勸道:“你不用多想,我只是随口說說,并沒有怪你的意思。”
“怪我?”百奈不解道,“怪我什麽?”
“當年的那只雀鷹是皇帝認定殿下謀逆的證物。”銳兒覺察到百奈神色的不善,忙說,“我知道不是你給皇帝的,我信你。”
“你在說什麽?”百奈更加不解,神色中還夾雜着惱火,“雀鷹不是一直在你手上嗎?”
“沒有啊。”這次換銳兒不解了,“應該在你手裏啊。”
百奈剛要出言反駁,就見慎王妃的婢子來請惜緣去聽女德課,忙閉了口。銳兒卻突然想到了蘇晟說過的話——“人們探尋一件事的真相總是會抓大放小,喜歡揪住最詭異的地方,而看不到最平常的。你不妨從細微入手,找找那些不起眼的地方,說不準就能有收獲。”——一瞬間發現了整件事最平常卻是最重要的細微關鍵,忙用靈犀和百奈說了句“今夜奕王府見。”就追上惜緣一同離開。
百奈心下也有諸多疑問,對上銳兒凝重的眼色,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今夜無風無雲,淨天高懸皓月,銳兒站在奕王府主書房門前,憶起了曾經在此畫畫的謙謙公子,和他筆下那個銀發飛揚,裙裾翩翩的輕靈少女,都已如轉生湖中的璀璨星河,幻滅消失了。月光突然微不可見的黯淡幾分,随後就是一陣似有似無的花香自身後彌散開來。
“我來了。”百奈見銳兒未動,出言喚道,“銳兒?”
“聽見了。”銳兒轉過身,開門見山的說,“我們開始?”
“好。”百奈沒有異議。
銳兒将所有細節又想了一遍,開口道:“武興十五年三月,殿下奉旨率七殺軍出征奉川,五月抵達風州,給你寫了第一封信。”
“收到了,我也寫了回信。”
“有,之後差不多每個月都有信件往來。”
“是。”百奈确認,“一直到武興十七年二月,都是每月一封,從未間斷。之後,就沒有那麽頻繁了。”百奈的聲音低落了幾分,語氣裏竟然有難以察覺的怨恨,“信的內容也全是尋常問候,沒有了那些小心意。”
“那是因為殿下受傷了。”銳兒的心裏突然燃起看不見的火苗,見百奈露出一個吃驚的表情,冷冰冰的開口,“武興十七年二月,敵蠻偷襲,我們丢了北良,七殺軍傷亡過半,殿下也受了傷。”
“傷得嚴重嗎?”百奈下意識的問。
可銳兒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不想回答了,他的內心被說不清的情緒□□着。但理智又告訴自己,為了弄清整個事件,不遺漏任何細微,必須和百奈毫無保留的核對清楚。銳兒就站在那,壓制着內心的糾結,忍住無端而起的怒意,平靜的說:“殿下大受打擊,而你寄來的信卻如一劑良藥,将殿下從自責的泥淖中拉了出來。”
“然後呢?”
“然後殿下燃起了更勝以往的鬥志,雖然後面又接連失利,且連續遭遇天災,但殿下卻再無怯意,勤加操練七殺軍,又四處收集情報,制定奇謀,帶軍打贏了奉川之戰。”
“那照你這樣說,奉川大捷的首功應是奕王的。”
“是。”銳兒回想着那嚴寒困苦的川西隘,心裏諸多情緒只剩下心疼,“武興十七年十月,殿下帶領七殺軍經川西隘繞敵于後。整整一個寒冬,殿下都是在川西隘風餐露宿,最後幾日,為了不暴露行蹤,更是嚴令全軍上下不得生火。”雖已過去了十幾年,但想到周佶承受過的傷病困苦,銳兒還是心疼得倒抽了一口氣,“那可是北寒之地的嚴冬啊,你能想象殿下都經歷過什麽嗎?他只是個常人啊。”
百奈聽着銳兒的回憶,只感覺周身也吹來了北寒的朔風,不由自主的抱緊了自己的手臂,低落的問道:“這些困苦他為什麽不和我說?”
“說了又如何?”銳兒問,“你會心疼嗎?”
那已砺久而堅,積寒成鏡的心竟突然起了漣漪,百奈的聲音幾不可聞:“會的。”
“正因為會,所以殿下才不說。”銳兒将心內的怒意又壓了壓,不情願的開口,“因為殿下也會心疼你。”
漣漪變成巨浪,直沖出水面,百奈冷笑一聲,說:“怕我心疼所以不能坦誠相待,他認為我是什麽?”
“他認為你是他心底最珍貴的寶物!”銳兒再也無法抑制怒意,“你真的不知道嗎?殿下之所以請旨出征,就是為了得軍功,好向皇帝求賞你。他在北疆吃的所有苦,都是為了你。”
“但是他并沒有要我啊。”百奈的怨恨也已無法抑制,“他娶了趙氏。”
“那是皇帝的旨意,你想要殿下抗旨嗎?那時候,你已經是慎王的半妖常随,你要殿下怎麽辦?” 銳兒緊握着腰間的佩劍,“殿下進川西隘前不是給你傳信,讓你等他嗎?”
“我沒有等到他的信!”百奈怒道,“我等來的是讓我轉生的儀式。”
“不可能!”銳兒不相信,“陽明禦神知道你和殿下的事,他怎麽可能選你?”
“是皇帝選的我。”百奈冷笑着說,“自從皇帝選我做了慎王的半妖常随後,奕王的雀鷹就再沒有來過,蘇晟和我說,在我和皇權之間,他終歸是選了皇權。”
“怎麽還有蘇晟?”銳兒完全糊塗了,“殿下根本不知道慎王的半妖常随選了你,他不能再傳信是因為進了川西隘要防行蹤洩露,可是他進隘之前都寫信告訴過你,讓你等他大捷歸朝啊。”
“我說了,我沒有等到他的信。”
百奈和銳兒一起沉默了。
不知何時聚集起來的雲悄無聲息的遮住了高懸的皓月和滿天的星光,一只野貓在黑暗中窺探,卻被廢園中的肅殺之氣驚吓,忙不疊的逃竄而去。
“他呀。”百奈似在呢喃,“怕我擔心所以什麽都不和我說,怕我被牽連所以裝作不認識我。可是他不知道,其實我什麽都不怕。”
“陰差陽錯。”銳兒也輕輕開口,“奉川大捷後殿下積傷舊疾複發,後來連着病了數月,心裏一直想着你在神見之森等他,也未曾在意過其他,若是早些發覺……”
“那又如何呢?”百奈打斷了銳兒,“到最後他還是要委身皇權的。”百奈輕笑了一下,“現在知道這些,讓我恨都沒法恨他了。”
“你恨過他?”銳兒問。
百奈看向銳兒,許久後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了。”
又是一陣沉默,銳兒在心內将事情重新想了一遍,一些頭緒漸漸彙聚到一個人身上,而百奈的心裏也有了自己想問的人。
“我們回去吧。”銳兒先開了口,“如有其他發現,我再來問你。”
“嗯。”百奈點點頭,“我若知道了其他內情,也會告訴你的。”
“多謝。”
“怎麽還說謝?”百奈的笑容裏終于有了暖意,“你我都是為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