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漸行漸近
? 顯而易見的,嚴嘉并沒有因為一頓飯,而和齊臨搞好關系。
實際上,為了自己的食欲着想,她也打消了和他友好相處的打算,只希望井水不犯河水,能相安無事,不被他不走尋常路的行為舉止弄得撞豆腐就好。
而齊臨那邊,大致忙于做他的研究,一連幾天似乎都沒有再下樓,飯菜照舊是張阿姨送上去的。那種驚吓訪客的事情,更是沒有再發生過。
嚴嘉舒了口氣,終于開始安安心心研讀博物館藏品。
這天,她到達博物館,到展廳檢查了一番藏品後,回到走廊盡頭的辦公室,正準備開始一天的研讀工作。忽然隐約聽到有類似羊叫的聲音。
她從書卷裏擡頭,不可思議地皺皺眉,這裏是大都市,牛羊的存在方式,基本上只可能是在菜市場或者超市的肉類攤位,怎麽會冒出來活生生的羊,而且還是她能聽見的範圍裏。
在她開始對自己的耳朵産生自我懷疑時,忽然又聽到幾聲拉長的羊叫。這一次,嚴嘉不僅确定了自己沒有聽錯,還大致辨別出了位置。
她起身飛快走到後院,果然見院中央,拴着一只活蹦亂跳的山羊,張阿姨正在給它喂菜葉。
“張阿姨,這羊是哪裏來的”嚴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張阿姨擡頭看向她:“是齊臨先生不知從哪裏弄來的,一早就交代我好好養着。”
嚴嘉無語,不知那家夥又要整什麽幺蛾子,難不成是心血來潮,養一只羊做寵物
好在展廳那邊幾乎聽不見後院的動靜,大致是不會打擾到參觀者。嚴嘉雖然覺得齊臨養只羊在後院,實在很扯淡,但這是他家,只要他沒影響到博物館的運營,她也不能幹涉他。只能無奈地搖搖頭,離開後院,回了辦公室。
當天中午,齊臨終于在時隔幾天之後在飯點下了樓。他向來不跟大家一起吃飯,一來是他不算博物館工作人員,二來是他吃飯野蠻粗魯,和大家步調很難一致。通常張阿姨都會專門給他準備飯菜,即使不送上樓,他也是自己一個人端着盤在院子中央,坐在他那張吊床上用餐,筷子是很少用的,遇上當天張阿姨給他準備的菜是排骨豬蹄之類,連勺子叉子都舍去,直接用手,完全一副沒進化完全的模樣。
當然,他今天下樓,也不是要和大家一起吃飯。只拿了張阿姨為他準備的飯菜,和衆人,确切的說是嚴嘉打過招呼後,便像往常一樣,去院內吊床坐着。
那只被拴在院內的山羊,就在他對面,時不時咩咩叫幾聲。
嚴嘉很從餐廳裏,透過門口,很無語地望了他的側影一眼,搖了搖頭。
坐在她對面的艾曉玉也探頭看了看,嘻嘻笑道:“嚴嘉,你覺不覺得齊臨很有個性想想他的經歷,就覺得很酷呢就是不愛理我們。”
嚴嘉嗤笑:“內褲的褲麽”
她的聲音不大,但剛剛能讓齊臨聽見,在她轉頭去看他時,他恰好側頭看她。在他難以辨別的表情裏,嚴嘉覺得自己還是辨別出了一點不滿。
吃完飯,幾個人陸續回到前面工作。
嚴嘉穿過院子,路過齊臨旁邊時,他已經躺在吊床上小憩。她看了眼他,又看了眼那只可憐巴巴的山羊,實在忍不住道:“齊臨,要是你想養寵物,可以養只狗或者貓,羊的味道實在不太好聞。”
齊臨睜開眼,大致是因為迎着陽光的緣故,只能是半眯着,她看向上方的嚴嘉,語氣莫名道:“誰說我是養寵物”
“那你養它做什麽”
齊臨将手上的書蓋在臉上:“不用你管。”
嚴嘉當然沒再管齊臨和他那只羊的事。
偶爾去後院看到他對着那羊,露出好似奇怪的滿足樣子,雖然心裏疑惑,也沒有再去好奇地問個究竟。
轉眼又是一個周日,因為隔日閉館時間,館裏的幾個人,包括舅舅李家裴,都已經早早下班回家,只有嚴嘉一人留在館裏,繼續研究館裏的藏品。
她每晚下班留在博物館,倒不是有多努力敬業,而是懶得在晚高峰擠公交車,家裏又只有她一人,實在無聊得很,還不如待在博物館看看資料。
入夜後的博物館小樓,安靜得掉一根針都能聽得清楚。嚴嘉看得出神時,忽然聽得外面走廊,有咚咚咚重重的腳步聲,像是走向後院。不用猜也知道是齊臨。
她本沒放在心上,可過了一會,從後院傳來一聲聲急促的羊叫。這叫聲和平日的叫聲,似乎不太一樣。
嚴嘉将頭從書卷中擡起來,皺了皺眉,終于還是起身,疾步走到後院。
“齊”她還未叫出齊臨的名字來,已經被眼前的場景,驚得說不出一句話。
只見院子裏,齊臨蹲在地上,一手拿着一把沾着血的刀,一手拿着一只瓷盆,旁邊躺着那只山羊,正抽搐着。羊脖子上咕咕地冒出鮮血,就流在齊臨手中那只瓷盆中。
而在院子中央,則生着一堆篝火。
嚴嘉看着那流着血瀕死的山羊,本就覺得有些頭皮發麻。而此時,齊臨聽到她出現,轉頭看了她一眼,将手裏那只接着羊血的瓷盆舉了舉:“喝嗎新鮮的羊血,還是熱的,味道挺不錯”
他說着,自己已經喝了一大口,喝完還滿足地砸了咂舌。
嚴嘉看着他被微微染紅的嘴巴和胡子,胃部一陣翻湧,片刻之後,終于找回語言功能:“齊臨,你到底在幹什麽”
語氣已經是難以忍受的愠怒。
“烤羊啊,不是很明顯麽”齊臨已經将手裏的瓷盆放在地上,拿着刀的手,劃向那只已經死亡的山羊。
他的動作很娴熟,不幾下,一只整羊已經被他處理得幹幹淨淨。還難得地順手将地面沖洗了一遍。
嚴嘉站在原地,呆如木雞,她都不知道自己站在這裏,看着這荒謬的場景,是要做什麽。
反應過來,帶着自己發麻的頭皮,準備要離開,眼不見為淨。卻又聽齊臨道:“你前幾天請我吃了牛排,我今天請你吃烤羊。”
嚴嘉愣了愣。見他已經将整只羊,用木枝穿好,架在篝火上。
做完這一切,他擦了擦手,看向隔着篝火的嚴嘉:“我以前生活的一個部落,烤全羊是用來款待貴客和朋友的。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們這些文明人都不喜歡我。不過你是第一個和我說那麽多話,還請我吃飯的人。所以你是我在文明社會的朋友。”
他這樣說,嚴嘉倒是有點為剛剛自己對他的厭惡,而覺得愧疚了。
他的行為方式,在他們這些人看來,确實古怪而不可思議。但是于他來說,可能只是他自小到大,早已養成的習慣。
她想,他也并不願意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也不是不想和這個社會的人做朋友,只是不希望為了融入就改變了自己。
嚴嘉想了想,打住了自己準備離開的腳步,表情認真地開口:“齊臨,你是齊伯伯的兒子,齊大哥的弟弟,如果你願意将我當成朋友,我當然很高興。但是如果你打算在都市裏長久生活,我也希望你能稍微遵循一下文明人的生活方式。”
齊臨聳聳肩,有點漫不經心的樣子:“雖然你們文明社會規矩多得讓人厭惡,不過你說得對,我會試着改變一點的。”
嚴嘉看了眼架在篝火上,開始茲茲作響的全羊,笑了笑:“你的款待讓我很榮幸。但是這麽大只烤羊,我們兩個人吃不完。”
齊臨也笑:“沒關系,有冰箱,可以留着明天給他們吃。”頓了頓,又道,“文明社會雖然規矩多,但一些發明,我還是很喜歡的。”
她知道他說的是冰箱。
齊臨将雙手将烤羊翻了個方向,不知從哪裏拿出一碗醬料和一個刷子,在羊身娴熟利索地刷了一層。
嚴嘉饒有興趣地看着他的動作,剛剛那血腥的畫面暫時被她抛至腦後。而烤羊的香味,随着火苗的跳動,一陣一陣傳入鼻中。
“很香。”她不由自主地開口。
齊臨轉頭看她,火光映照下的雙眼,亮得如同黑夜星光,又像是閃着得意的笑意:“我以前在部落的時候,經常做這個,這種醬料也是跟部落的朋友學的。肯定比你們餐館的味道好。”
“聞起來好像是這樣。”嚴嘉吸了吸鼻子,不得不認同地點頭。
兩人站在篝火邊,各自專注地看着茲茲冒油的烤羊幾分鐘。齊臨忽然伸出手,用手中的匕首,輕輕花劃了劃表面,滿意地嗯了一聲:“熟了。”
說着,割下來一小塊,掂在手中。大致是太燙手,還抛了兩下,又湊到嘴邊吹了吹,然後伸到嚴嘉面前:“給你。”
嚴嘉愣了愣。她沒有潔癖,但是想到自己沒洗手,齊臨似乎也沒洗手,這樣用手直接吃,總覺得還是有點不衛生。
于是接也不是,拒絕也不是。
齊臨見她沒動作,手上又伸了伸:“真的好吃。”
到底是盛情難卻,嚴嘉終究還是不自在地用手接過那塊羊肉,擡頭見齊臨期待地看着自己,只好硬着頭皮,試着咬了一口。
“怎麽樣”齊臨期待地問道。
嚴嘉嚼了幾下,香味立刻在口中蔓延,她頭一回吃到這麽好吃的烤肉。邊嚼邊點頭:“很好吃。”
齊臨得意的笑了笑:“我沒騙你吧”
“嗯。”
過了第一關,嚴嘉也就不再考慮衛生與否的問題,反正想着也算是高溫消毒。
當手藝被認可,齊臨對此表示很高興。又一連給嚴嘉割了好幾塊焦香鮮嫩的羊肋肉。
第一次感受到他的熱情,嚴嘉多少有點不習慣,連連道:“你自己吃。”
齊臨當然不忘自己開動。他割肉的動作熟練,吃起來更是又快又粗魯。等他一開吃,不幾下,一只羊的半邊身子肉,就去了一半。
如果不知道他這是留在他身上野蠻人的風格,大致也算得上爽朗豪放。
過了一會,他滿意地拍拍肚子,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轉身鑽進廚房,再出來時,手上拿着兩罐啤酒,遞給嚴嘉:“雖然文明社會的酒,味道很糟。但也可以湊合。”
嚴嘉想了想,從善如流地打開易拉罐,對他舉了舉:“幹杯”
“幹杯”說完,他仰頭就一口氣灌下,而後哐當一聲扔在地上,又像是自言自語道,“有旺盛的篝火,有美味的烤羊,如果是在部落,我們就會唱歌跳舞。”
嚴嘉還未反應過來,便見他一把脫掉那件破爛的上衣,開始繞着篝火打轉,手舞足蹈,口中唱着她聽不懂的歌曲,想來是某種土著語。
院子裏沒有開燈,但燒得正旺的篝火,足以将齊臨照得光亮。
的上身,是健康狂野的古銅色,并不太壯碩,只有腹部的肌肉,象征着勃發的力量。長發和胡子,更顯出他整個人的野性。伴随着風格奇特的歌謠和舞蹈,好像這個人是來自另外的世界。
嚴嘉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恍然,好像被帶到了很遠的地方,她看到羚羊奔跑的草原,看到叢林中背着弓弩的獵人,還有滿天的星空。
直到她意識到,自己似乎被齊臨這種不屬于都市的野性所迷惑,才猛地回過神來。
但是她不得不承認,這個時候的齊臨,确實有着難以形容的魅力。而這種魅力與外表長相無關,只關乎于他由內而外散發的那種質樸的野性。
而她也徹底理解他不為人理解的那些行為,因為他的确不屬于都市,他懷念的熱愛的,塑造他整個人的行為方式的,都是曾經的部落生活。
但誰又能說,這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