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缺愛的人
她更用力地吸煙，冷笑三聲。
“在我沒找到合适的有錢人之前，我會跟着他，等我找到下一個更好的，我就甩了他。我以後的事都不要你操心，你已經沒有管我的資格了……你走！”
我咬住嘴唇走到她面前，一下子跪下來。
她怔愣地睜大眼睛，手指夾着香煙多遠，下意識地怕燙到我，她激動道：“你幹什麽，給我起來！”
“求你了！珍重自己好嗎？”
“呵呵……你以為是拍古裝戲嗎，說跪就跪，你跪得幹脆，你以為我會把別人下跪當回事嗎？不過是跪下而已，能損失什麽？下跪如果能解決問題，人生再也不會有任何難題，去求神拜佛比什麽都有用。”
“求神拜佛沒有用，自甘堕落又有何用？活得不開心，沒有尊嚴，強顏歡笑，轉身作嘔，糟蹋自己半輩子。”
她瞪住我好半天，手指微微發抖，眼瞳一點一點地濕潤，突然把煙往床頭的木板上摁滅扔在地上，抓住我的領子把我從地上拖起來，我措手不及，然後被她拽住胳膊，硬拖回客廳，我們詫異地看到吳政竟站在那愁眉不展地盯着我們，欲言又止，餘晴拖我到門口開門推到外面，最後丢給我一句“我就這樣，不用你管。”砰地關上家門。
她不聽我的勸阻，執意這麽做，但我知道她很掙紮很痛苦。
第二天吳政放學便來了我家，我端茶倒水切水果熱情招待他，覺察到他有很多話要說。果不其然，他猶豫好久，終于問我：“你和我姐是不是鬧矛盾了？”
我說：“沒有啊。”
“雖然你們在我面前不表現出來，但我有感覺，而且，你們最近都不來往，以前我姐沒事就讓你到我家來，這幾個月你都沒來。”
“她工作忙啊，你不是也說了，她總是黑白颠倒嗎。”
“那你昨晚為什麽哭？”
我緘默不語，一時找不到借口，垂下頭剝了一個橙子遞給他，他接過橙子掰開一瓣一瓣地送進嘴裏。我問他吃完飯沒，他搖頭，說晚自習之前吃了一半煎餅果子沒吃飽，我起身走向廚房準備下廚，照顧照顧他。
他說：“晴姐現在在和一個老男人交往，很醜，我看到了。你昨天跟她争執的就是這個對不對？說實話，我覺得那個男的特別惡心，一打眼就很讨厭。我也勸她了，她不聽，我覺得她跟那種人在一塊特別白瞎。但是，她變成今天這樣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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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吳政第一次認真地跟我說起自己眼中的表姐，“表姐小時候的成長環境挺壓抑的，她父母不和，總是打架，他爸有家暴傾向，老是打人，她從小挨爸爸打，她爸重男輕女，很頑固認為女兒是賠錢倒貼出去的，不能像男孩兒一樣幫幹體力活，沒有用，經常罵她沒出息，說很多難聽的話。所以我表姐很要強，小時候經常被酗酒的爸爸暴打，離家出走。大學都是她媽媽一個人做苦工供的，你也知道晴姐念書時候是很上進的，盡管她不愛自己的專業，也學習很刻苦。但她也有愛好，和你一樣愛好寫作，可惜，後來她放棄了這個理想，沒能和你一樣堅持下來。她有錢以後，給家裏很多錢，家裏不窮了，爸爸有面子了，父母感情奇怪也好了，她爸就沒再打過她媽了。所以，晴姐不想再過貧窮生活，為了家，她什麽都可以豁出去了。我覺得，她現在非常急功近利，急于求成……”
我不知道，原來，我并不了解餘晴。
我不知道她有這樣的成長環境，她為什麽愛慕虛榮，她不願安穩度日喜歡用冒險的方式追求她想要的，她急于打破規則，改變自己的命運，哪怕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她一定很渴望完善自己不幸的家，很愛自己的爸爸媽媽，很想給家人帶來風光，證明自己的能力，她恐懼生活被打回原形。
她現在每個月都給家裏支付很多生活費，一直聲稱自己混得很好，很怕一旦露出馬腳讓家裏知道自己賺錢少了，父母會回到從前。離開孟平州那時她是極其痛苦的，一方面已經愛他愛到難以自拔，一方面對未來恐懼，那種行走到雲端之上虛榮心得到巨大滿足，忽然墜落原地的感受使她心理失衡。其實她是一個非常缺愛的人，強烈的虛榮心成為她可憐的存在感。
“我也很心疼她，她對我特別好，比我媽都好。我以前沒來這邊上學的時候讀的是很差的學校，我爸媽都舍不得花錢幫我找好學校讀書，也不舍得花一分錢給我補課，我爸本來準備等我初中畢業就送去學修車，早點出去打工，我姐知道以後就把我領出來了，衣食住行和學費都包了。我剛轉過來的時候成績跟不上，她還私下請我們老師吃飯，讓老師推薦輔導班給我，不然我不可能考上二中。這幾年光補課費花了多少錢，為支持我學習她眼都不眨一下，以後如果我有出息，最忘不了她。我覺得我所有親戚裏她最真實最有人情味最仗義，其他人都很假，很吝啬。”
吳政說了好多好多以後，認真地問我：“冰冰姐，你有沒有過一絲絲曾經對我表姐看不起過？”
我用力搖頭：“我沒有。”
“真的嗎？”
“真的，我沒有看不起她，因為我并不比她高尚到哪去，沒有人天生完美，誰沒有過面目可憎的時候。”誰沒有走錯路，迷失自己，看不清楚人生方向的時候，誰沒被欲望打昏頭的時候？
經歷過苦難的人，是能夠對很多事物的陰暗感到理解和容忍的，無論那是否值得原諒，即便我們不認同。永遠不要輕易唾棄跟看不起任何一個人，也許我們最應該鄙夷的人，是自己，為我們狹窄的心胸和短淺的見解，為我們的自以為是和不以為然。
某日我正在寫文的時候小高突然打電話給我，已經好久沒聯系，我很驚訝，客氣地打招呼，他熱絡地問候我，然後說：“嚴小姐，我有事要拜托你，能幫我個忙嗎？”
“您請說。”
“我最近交了女朋友，跟她聊天的時候得知她喜歡看網絡小說，而且正在看你的小說，特別喜歡！我跟她說我認識你，她興奮極了，說崇拜你，讓我跟你要個簽名……”
被他誇獎得害羞，也很欣喜，我笑着說：“是嗎，我可不是有名的大作家，有什麽好崇拜呀。”
“那說明你寫的好啊！我這不是想讨好她嘛，就答應她了，一時興起就說了大話，說能給她要張簽名照，嚴小姐你能給我一張照片嗎，漂亮點的，在照片背面簽上名字，再寫一句話給她吧！”
我可真難為情了，感覺自己沒什麽了不起，只是個小小的作者，對這種恭維擔當不起，暈暈乎乎地口頭應承，“好的，沒問題，那你什麽時候要，我給你送去？”
“下午吧，下午四點鐘我有時間。”他給我一個茶館的名字，在那裏見面。
我立刻把書架上的相冊拿下來，翻看自己的照片。不由地嘆氣，我很少拍照，手機裏連自拍都沒幾張，沒什麽拿得出手的。
無奈只好從大學時期還算比較清純的照片裏挑選，終于，目光落在我最喜歡的一張上，那還是大二時候程鵬親手給我拍的，我坐在校園的青草地上，微微輕笑，面容純淨還水水嫩嫩的，陽光輕紗一樣包圍着我，很溫暖很動人。
程鵬給我拍了好幾張，最愛的就是這個。
就這張吧，我抽出照片，關掉文檔去衛生間洗頭，吹好發型畫了畫妝，去複印店掃描了一份保存，心想，寫一句什麽話好呢？
世界這麽大，人生這麽長，總會有一個人，讓你想要溫柔的對待。
我去了茶館，小高坐在靠窗的雙人桌位置對我招手，我走過去坐下，從包裏拿出照片交給他，他仔細看了看說：“真好！太感謝你了嚴小姐！”
我微笑說：“我該感謝你們才是。”
服務員很快給我送上一杯茶，小高對我聊起自己和女朋友的事。本來我想快點走的，可他都已經給我叫好了茶水，點完了果蔬拼盤和糯米糕，還滔滔不絕地一直講話，弄得我不好打斷他，只好靜下心來聽他說。
他女朋友是個在校大學生，是偶然的機會彼此通過共同的朋友認識的，剛确定關系還不到一個月，我很祝福他。據說，那個女孩真的很喜歡我的故事，還跟同學幫我宣傳，讓我很感動。
“如果你不麻煩的話，下次我可不可以帶女朋友來跟你見個面？”
“好啊。”我爽快答應。
“那說定了，改日我帶她來。”
我們聊了大約半小時，他看看表，“時間差不多，孟董還有事，我得走了。”
“那我們下次再聊。”我率先站起身，叫服務員過來結賬，他搶先我一步付款，然後把我的照片放在外套裏面的兜裏。
我們一起走出茶館，他的車停在外面，不遠處，遲疑一下對我說：“嚴小姐，有事在身我就不能送你了。”
“沒關系，我自己坐車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