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霍昭正要走回長榻,突然視角中有活物閃過,他扭頭一看。
只見剛剛被蘇梓聞打飛滾落在陰影角落的肥肉,此刻正被不知道哪裏竄出來的老鼠啃食。
可只是幾口下肚,那老鼠就開始痛苦掙紮抽搐,最後叽叽叫了一會兒,沒了動靜。
霍昭緩緩眯起眼睛,随後冷哼一聲。回到長榻,盤膝而坐,單手托腮,眼神兇煞的看着老鼠屍體。
直接毒殺?看來他上一世還是不夠了解楊德妃這個女人。
以往楊德妃慣會利用他在外面博美名,所以送吃食不是多怪的舉動,但是讓雨姝這個心腹來就很微妙了。
他覺得不對勁,倒不是覺察飯菜不對,而是雨姝渾身上下透着令他不舒服的氣息,就像動物本能的趨吉避兇一般。
不過他倒也沒想到楊德妃會打定主意毒殺他,其實也不打算吃,就随便用筷子翻了翻,就被突然闖入的蘇梓聞打斷了。
霍昭眼眸一閃,是陰差陽錯嗎?這般的巧合讓霍昭心中閃過一絲怪異。似乎前世也經歷過類似的巧合。
眉頭緊蹙,腦海中蘇梓聞對他種種刻薄一一閃過,應該只是同樣不想他好過的人撞到一起罷了。只能說老天助他。
之前為冰湖之事狡辯後,他知道一旦回去德妃宮內,必然會遭受一番報複,但是那些軟刀子套路,他早就熟透了,根本不在意。
而且他前世後來已經琢磨出楊德妃非要收養他的原因,就是為了在未來的奪嫡之争中給老六當墊腳石擋箭牌。
所以霍昭算是楊德妃手中一張不錯的牌,輕易不會舍棄,沒想到竟然會下殺手。
就因為懷疑他差點溺死老六嗎?
作為一個母親很合理,但是像楊德妃那樣聰慧的女人這樣沖動行事還真叫他意外。
更何況還用到了她手中花大功夫培養的雨姝,簡直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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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倒是更了解楊德妃這個女人的弱點了。
霍昭緩緩閉眼,閉目凝息。
宮內危機四伏,他可不想出師未捷身先死,他的誅邪功該早點找回來了。
——
绛紫宮的楊德妃一夜未眠,直到次日早晨也沒有等到霍昭被毒死的消息,探聽之下,發現機緣巧合昨夜碰到蘇梓聞去找霍昭麻煩。
蘇梓聞對霍昭那不待見的态度,衆人皆知,若是見霍昭偷吃,必然不許。
最後侍衛是看見蘇梓聞提着食盒出去丢掉的,還嚴令侍衛不準給受罰者特殊待遇。
得知結果後,讓楊德妃氣的一天都未進食,碰到這巧合情況,只能自認倒黴。唯一的欣慰是雨姝這張牌保留了。
其實冷靜之後楊德妃是有一些後悔的,畢竟雨姝還有大用,她當時太沖動了。
現在也只能等霍昭回來再下手了。
另一邊,因為三個皇子都無法來上課,所以習文館便跟着停課。
清風苑中一陣輕咳傳出,驚擾了庭院樹枝上的小鳥。
屋內軟塌上,蘇梓聞整個人幾乎陷入了厚實的貂絨中,白皙的臉上有些沒精神,墨發柔軟的鋪散在毛絨上,懷中還抱着暖手爐。
荀越不顧蘇梓聞的輕咳,震驚問道:“什麽?我怎麽沒聽懂,那雨姝到底是誰的人,楊德妃怎麽就這麽有把握毒死霍昭不會被追究啊!”
蘇梓聞聲音輕緩,“雨姝是楊德妃的人,但是卻在私底下故意跟鐘粹宮的人密切往來,一旦雨姝做了什麽不利于楊德妃的事情,皇帝只要往下一查,就能查到十分明顯的證據引導別人誤認為雨姝是林貴妃安插在楊德妃身邊的細作,故意陷害楊德妃的。這樣楊德妃就是自導自演的完美受害者,而林貴妃卻死無對證,有口難辯。原本楊德妃培養這麽一個死士,是為了關鍵時候施展苦肉計對付林貴妃的,沒想到卻用在了這裏。”
荀越都懵了,“如果是這樣,那德妃是瘋了嗎,浪費這麽好的棋子,這麽匆忙的設計就算毒死了霍昭,但肯定不是對付林貴妃的最佳時機吧。而且她收養霍昭不也是為了培養棋子嗎?一個皇子當棋子,未來用處可大了。”
蘇梓聞纖長的羽睫緩緩低垂:“再聰明的女子也有自己的逆鱗,尤其是母親,一旦觸碰,必然失去沉着冷靜,霍昭膽敢下殺手,按照楊德妃的脾氣秉性,沖動之下必然會不計得失利害,只要霍昭的命。而且牽扯到皇子去世,也夠給林貴妃背上洗不清的鍋。”
荀越皺眉道:“雖然這次被你打斷了,若按照你的說法,楊德妃會再對霍昭出手吧。”
蘇梓聞修長清瘦的手指摩挲着手爐上的雕刻,“原本分開他們,就是為了找機會讓楊德妃冷靜下來,既然她把機會送上門……”
正說着,小城子端着驅寒湯就進來了,蘇梓聞伸手接過,一口喝掉。
明明很苦,蘇梓聞卻眉頭都不皺一下,只是還是忍不住輕咳了一聲。
小城子接過空掉的碗,回頭看向荀越,“荀大人,只喝這個就行嗎?”
荀越正掰着橘子呢,一聽這話,頓時細眉豎起,他長了一張清麗可人的臉,只看臉的話像極了女子,所以一動怒起來,總帶着一股嗔怒之感。
若是一般人看見,指不定因為他的臉輕慢這份怒氣,但是小城子熟悉啊,立馬認錯道:“奴才不是不相信荀大人的醫術,荀大人可是神醫,太醫院那般人都比不過你,只是奴才覺得大人你妙手回春,一定有更好的法子讓主子止咳,主子身子弱,冬日一咳起來就需好些日子才會停下,太傷身體了。”
荀越這才收起怒視,一邊吃起橘子,一邊道:“是藥三分毒,你家主子身體比一般人弱,就是因為以前藥吃多了,吹點夜風就撐不住,現在他情況還好,靠自己身體抗就行了。”
說到這裏,掃了蘇梓聞一眼道:“慧極必傷,少費心神,比什麽靈丹妙藥都管用。”
蘇梓聞無視這句提醒。
小城子還想再說什麽,就聽到蘇梓聞道:“好了,去辦事。”
小城子只能點頭退下。
當夜,鐘粹宮的林貴妃收到密信,震怒不已,砸碎了好些古董花瓶。
次日,鳳鸾宮,衆妃嫔前來請安。
主位之上端坐的是頭戴鳳冠,端莊秀麗的蘇皇後。
蘇家之人各個貌美,若不是一直擺着一張寡淡的臉,無趣的神情,蘇皇後的貌美不輸後宮中的莺莺燕燕,只是她不在乎皇帝的喜好,所以從來都是規矩到令男人提不起興趣的莊嚴模樣。
蘇家去世的老侯爺曾經也是帝師,蘇家家訓不參與黨争,雖然蘇家女在太後的支持下成了繼後,但因為沒有皇子,又公正嚴明,所以對後宮那些有野心的人而言,她更像是一個後宮的管家,而不是跟她們有競争關系的女人。
廳堂之上,衆妃嫔陸續到來,雖然六皇子生了病,但楊德妃還是規規矩矩前來請安,溫婉的同皇後說着話。皇後同其他人也關心着五皇子和六皇子的情況,卻不見一人提起四皇子霍昭。
說了一會兒,就聽到有人道:“時辰都要過了,貴妃娘娘怎麽又遲到啊。”
大家忍不住小聲議論了一下,覺得林貴妃傲慢無禮,又不給蘇皇後面子了。
正說着,就聽到門口傳來一聲高昂的女聲。
“誰又在背後嚼舌根啊,本宮看後宮真是不清淨,是時候該清理一下了。”
衆人一驚,轉頭就看到衣着華麗,珠圍翠繞,貴氣上碾壓衆人一頭的林貴妃,趾高氣揚走進來。
林貴妃當得起雍容華貴一詞,但是眉眼間卻難掩刻薄暴躁,銳利的目光仿佛時刻準備跟誰鬥一鬥似的。
雖然已經不受皇帝寵愛,但是憑借父兄手握大慶四分之一的兵權,林貴妃當得起這僅次于皇後的身份,加上二皇子如今表現不錯,最有望繼位太子之位,可以說她是現在後宮中實際地位最高的人。
能威脅到她的只有楊德妃。
林貴妃一進來就惡狠狠的掃了一眼楊德妃,随即對着蘇皇後敷衍行禮,解釋道:“皇後娘娘莫怪,臣妾是碰上事兒,這才遲了。”
平日裏,來遲都懶得解釋的人,今日解釋,必然有所圖。第一個警覺的就是楊德妃。
蘇皇後淡漠的舉起手中的茶,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
這讓急性子,等着皇後追問,好趕緊開口告狀的林貴妃憋的不輕。
急的臉都僵了,才見蘇皇後放下茶杯,慢慢道:“哦?何事?”
林貴妃直接猛吸一口氣道:“臣妾要狀告內務府新上任的副總管太監福全。”
楊德妃柳眉瞬間蹙起,福全是她剛剛在內務府培養的管事,竟然這麽快就被林貴妃挖出來了?
蘇皇後道:“狀告何罪?”
“穢亂宮廷,殺人滅口,無法無天。”林貴妃咬牙道:“事情還從臣妾宮內一個小宮女說起……”
随即林貴妃就把福全變态殘害好幾名宮女的事情說了出來,證據交到蘇皇後跟前。蘇皇後震怒,當即派人去抓福全過來問審。
而此時的福全正在禁閉房,他既然投靠了德妃,知道最近德妃因為霍昭氣不順,就想着來折騰一下霍昭,為主子出出氣,表表忠心。
剛剛打翻了太醫院送來的驅寒湯藥,将長榻上的床褥棉被全部打濕,耀武揚威道:“啊呀,都是奴才不小心,四殿下放心,回頭奴才就派人給殿下換新的。殿下繼續受罰吧,奴才就不打擾了。”
說是這麽說,但是肯定不會再送新的過來。
福全這個閹人前世為了哄着老六可沒少暗地裏折騰他,霍昭似笑非笑的看着洋洋得意的福全。
“福全公公,路上小心啊。”
福全鄙夷的冷哼一聲,正要邁步離開,結果剛經過霍昭,腳下就被絆了一下。
那絆的時機十分精準,福全完全沒有注意到,直接失衡,以最大的力道沖向了地面。
只聽啊喲一聲慘叫,伴随着咔嚓一聲響,屋內瞬間充斥着鬼哭狼嚎。
等着外面的侍衛進來扶人的時候,就看到福全的鼻子全紅了,而且還陷了進去,鼻血已經鋪滿了整個下巴,一看就很痛的樣子。
“你你你……”福全被扶起來,捂着鼻子,一邊流淚,一邊怒指霍昭。
霍昭挑挑眉,擺出一張無辜的臉,“啊呀,我都提醒福全公公路上小心了,這裏地不平,很容易跌倒的。”
福全怒目圓瞪,差點被氣的背過氣去,但他可是副總管了,怎麽可能容忍一個不受寵的小皇子如此欺辱。
“殿下說的什麽話,跟地面無關,奴才大概是運氣一下子被什麽東西影響了,才有了這血光之災,到底還是八字不夠硬啊。”
此話一出,進來扶人的兩個侍衛瞬間就聯想到霍昭命格兇煞之說。
霍昭的神情未變,但是眼神卻森然起來,“是嗎?如果公公八字不好,那可真要小心了,所謂的血光之災可不是一個小小的鼻子斷了就算度過的。”
福全原本的氣焰在聽到這話時驟然一晃,那語氣中殺伐之氣震懾心魂,令人遍體生寒。
身為奴才的福全竟然本能的腿軟,潛意識想要臣服跪下,等反應過來,就更加惱怒。
不過是一個皇家棄子,竟然敢這麽跟他說話。
“殿下說得對,奴才會小心的,晚上,再來給殿下送床褥,殿下請放心奴才一定親自來。”福全幾乎咬牙切齒的說完這一句,就負傷離去。
霍昭笑得邪氣,挑挑眉梢:“我等你。”
而此時的福全也在惡毒的想着報複計劃,可是剛剛走出禁閉房的守衛範圍,就被蘇皇後派來的侍衛抓住。
頂着鼻傷被狼狽的押送至鳳鸾宮。
接下來的一切對福全來說簡直就跟做夢一般。
審問,證據确鑿,狡辯不得,皇後直接下令,拖到廣場當着衆宮人的面杖斃,以儆效尤。
福全已經吓得六神無主,哭着撲倒在楊德妃腳邊,“德妃娘娘救奴才,救救奴才,奴才一定會為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楊德妃身邊的嬷嬷宮女趕緊拉開福全,楊德妃也做出一副受驚的樣子。
衆人一看這架勢,頓時神色有異。
但是很快,福全就被人拖走了,哭喊聲求救聲不斷,頂着斷掉的鼻梁被按在長凳之上,随即庭杖聲響起。
殿內,林貴妃陰陽道:“喲,怎麽這罪奴福全,單單找妹妹你求救啊,莫不是……”
這種時候自然不能是楊德妃出來解釋,惠貴人這時就派上用場了,趕緊道:“宮內人都知道德妃姐姐心腸最好,為宮人網開一面的事情也沒少做,這些個奴才一出事自然第一個想到跟德妃姐姐求救,很正常。”
林貴妃瞬間眼神一兇,“我跟德妃妹妹說話呢,哪有你插嘴的份。”
惠貴人被刺的臉頰一紅,羞怒的低下頭。
但是剛剛的情況也算是掩過去了,畢竟楊德妃才剛剛培養福全,還沒有讓他做過什麽,所以就算調查也是絲毫不慌的。
只可惜了她這枚棋子。
不過林貴妃還是不放過,“我倒是聽說,那福全平時對六殿下挺孝敬的,有什麽好東西都緊着給六殿下送去。”
楊德妃臉色微變,“這姐姐就誤會了,是臣妾沒督管好,六殿下喜歡什麽就貪要,畢竟年紀還小嘛,估計跟福全要過幾次東西吧,下次妹妹會注意的。”
“那妹妹可要小心管教好六殿下,不能因為年紀小就不守規矩啊,要是被一些心懷不軌的奴才纏上,犯了罪,牽連主子就不好了。”林貴妃冷笑着說道。
楊德妃只能低頭,氣得咬碎一口銀牙,表面上還要溫和道:“姐姐說的是。”
林貴妃看着楊德妃神情快要裝不下去的樣子,簡直要笑死了。
她脾氣火爆,傲慢矜貴,得知楊德妃培養出了一個雨姝這樣的陷阱準備害她,根本一刻都忍不下去。
為了不暴露蘇梓聞是她的人,林貴妃無法直接處置雨姝,而是朝楊德妃新的棋子下手。
此事雖然沒有攀扯住楊德妃,卻也是狠狠給了她一巴掌,至于雨姝,林貴妃自然也不會放過,待過些時日再行處置,宮內想要意外死一個人不被追究還是很簡單的。
最後等到侍衛來報行刑結束,蘇皇後才讓衆人退去。
回到绛紫宮的楊德妃喝了幾杯凝神茶才冷靜下來。不久吩咐身邊的大宮女道:“之前要你們準備的事情暫停。”
“娘娘的意思是……”
“霍昭還是得留着,若不讓他擋在前面,鐘粹宮的瘋女人直接咬上來也疼,有他在能減少我們很多麻煩。我之前是沖動了,對付林氏不能掉以輕心,手裏能用的棋子越多越好。”
其實楊德妃骨子裏面也是輕視霍昭,覺得他就是被打狠的流浪狗,就算猛然回頭咬一口也是夾着尾巴的,流浪狗就是流浪狗,裝兇膽小沒腦子,只會躲和逃,給他點骨頭,再給點棒子,就乖了。
這次就當小孽種的一時沖動,她就大度的再給一次機會,讓那個女人的兒子繼續為她的寶貝鋪路,這是那個女人欠她的。
次日,霍昭聳動着渾身酸痛的筋骨,他一夜沒睡,就等着閹人找上門,結果十遍《悌孝》都抄完了,解禁時間都要到了,人還沒來。
他娘的,耍人玩呢!困死老子了!
霍昭心氣不順的抓起十遍《悌孝》那一沓厚厚的紙,快步朝門口走。
等他出去,找到那該死的閹人,一定要狠狠的折磨他,否則難消他一夜候人之苦。
帶着火氣,霍昭猛然拉開大門,卻不想門外正有一人要推門而入,直接推了一個空,人也跟着往前撲。
青絲随着動作飛揚,帶來一陣梅墨淡香,清寒藍袍,雪色狐裘帶進一室清貴之氣。
幾乎是看到一角,霍昭就認出來人是誰。
心中惡劣的想着退後一步,讓這王八蛋跟那閹人一樣摔個狗吃屎,斷掉鼻梁骨。
但是身體卻跟沒有反應過來似的,直挺挺站在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