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猛然睜開眼, 就看到蘇梓聞偏過去的纖細脖頸，還能看到他眼下的那顆小痣。

霍昭幾乎是本能的咽了咽，趕緊伸手抓住蘇梓聞的肩膀, 猛然推開, 下一刻, 霍昭就怔住了，他看見了蘇梓聞毫無血色的臉以及……急到含淚的眼眸。

這樣月白風清之人，紅了眼尾, 氤氲了雙眸，本該高冷禁欲, 這一刻卻染上了紅塵之色, 無情之人一旦表露了情緒，真是是無法想象的動人心魄。

霍昭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反正他看呆了，癡了，傻了。

而蘇梓聞幾乎是被推的三魂六魄都不穩了, 震驚之下，一不小心竟然把剛剛吸出來的血咽了下去, 随即就是懵然的看着霍昭，似乎正在用理智反應着此刻的情況。

不過霍昭只盯着蘇梓聞喉結滾動了一下，頓時心中一熱。

蘇梓聞喝了他的血……

之前是癡傻, 這一會兒卻瘋了，好像烈焰焚身一般将他的理智也盡數燒完。

霍昭擡起手, 失神的把蘇梓聞唇邊殘留的血抹去, 柔軟的觸感将他最後一絲神智帶走, 他的手猛然伸向蘇梓聞的後腦, 猝不及防的把人往前一勾, 自己緊接着就傾身向前，目光緊緊盯着那紅唇，如同即将吞噬什麽的野獸，緩緩張嘴。

蘇梓聞正好回過神來，大概反應過來什麽，震驚之下湧現怒氣又被霍昭突然的逼近弄的驚慌失措，在兩人即将無限接近之時，本能對危險的預知讓蘇梓聞用力推開霍昭。

霍昭也被他這一推弄清醒了，其實也不明白剛剛自己怎麽了，但是心底卻湧現了一陣饑渴，抓住蘇梓聞推在自己胸膛上的手，猛然用力一拉。

蘇梓聞再也支持不住，失去平衡，撞入霍昭的懷中，被霍昭緊緊抱住。

直到墨梅香盈滿懷，那顆被烈焰包裹的心才得以安寧，霍昭滿足的呼出一口氣。

可是很快，霍昭發現他抱着的人在不受控制的輕顫。

蘇梓聞真的在害怕，害怕他會死？

霍昭心中驚濤駭浪，各種情緒開始瘋狂滋長，還來不及理清楚，但是第一時間還是想要哄人，“沒事，別急，我沒中毒，這傷口是我弄出來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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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梓聞被迫埋首在霍昭的懷中，本該立刻掙紮離開，然後訓斥霍昭的無禮不規矩，可是當他聽到強有力的心跳時，整個人才真的從剛剛巨大恐懼的籠罩中緩過勁兒來。

霍昭沒事，他沒事……他們唯一的孩子沒事。

蘇梓聞有一瞬間想哭，他的手緊緊的抓着霍昭的衣服，用力到手上的青筋都暴起，也難得一次逃避着埋首不肯擡頭，不控制自己因為後怕而顫抖的身體，任由霍昭将他越抱越緊，仿佛這樣才能感受着對方是鮮活的。

“霍昭，你混蛋。”蘇梓聞咬着牙喃喃一句。

霍昭的心卻被這一聲嗔罵弄得又軟又澀，恨不得把人塞進衣服裏面抱得再緊密一點。

一種劫後餘生的安寧在空氣中彌漫着，兩人短暫的幾乎什麽都沒有想就靜靜的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可是不久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蘇梓聞幾乎是條件反射恢複精神，猛然站起身來。

霍昭感受到懷中的溫暖不在，頓時一陣失落不爽，有些煩躁的皺眉。

“你到底在做什麽？”一邊整理被弄亂的衣服，蘇梓聞一邊低頭問道，但是眼神卻不再往霍昭那邊看。

霍昭剛剛就顧着本能的抱人，腦袋被情緒和沖動裹挾着，停止了思考，這一會兒一下子湧上來各種想法，他都不知道該先思考哪件事情。

似乎有什麽野獸即将破土而出，令他自己都害怕，但是渾身的血液又忍不住沸騰爆發。

尤其是關于眼前這個人的，太多太多為什麽了。讓霍昭看向蘇梓聞的視線都變得無比執拗和幽深。

只想把這人再度拉回懷中，一股腦的逼問。

但是随着馬蹄聲的接近，他知道自己不能想，一旦開始思考腦海中關于這個人的疑問，會沒完沒了。

此刻沒有那麽長時間一一解惑。

只能先把眼前事情做好。這些都是蘇梓聞教導他的。

霍昭死死盯着蘇梓聞，咬咬牙，用力到幾乎咬出血腥味，這才壓下躁動的靈魂開口。

“毒蛇很可能不是巧合，有人要害我，我要查出是誰。”霍昭嚴肅說完，撿起慌亂下滾落地面的護心丹抛還給蘇梓聞。

蘇梓聞接下後，臉色微變，很快便明白霍昭的用意。“我明白了。”

“待會找機會來我身邊。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霍昭聲音好像被烈焰淬煉過一般，莫名嘶啞着，壓抑着情緒說完，不等蘇梓聞回答，就兩眼一閉，裝暈。

蘇梓聞眉頭微動，随即走到了一旁，恢複淡然。

來的除了荀越和葛炎虎，還有霍宸的人，看來也是聽聞霍昭出事，趕緊派人來看看。

“殿下！”葛炎虎立馬來到霍昭身邊。

“好端端的，怎麽會有蛇啊！真是倒了血黴了。”荀越一邊罵，一邊看向蘇梓聞。

這一看，就看到蘇梓聞臉上各種情緒的殘留，作為最熟悉他的人，自然能理解他現在的情緒。所以荀越也更加着急了。

霍宸的人見到蘇梓聞自然也是要見禮的。

蘇梓聞直接冷漠開口道：“我剛剛已經給四殿下喂了護心丹。”

荀越這一會兒也來不及心疼護心丹，只能趕緊去探脈。

結果一探之下，臉色直接黑了。

一旁霍宸的人見荀越臉色黑的這麽可怕，心驚不已，“殿下怎麽樣？”

荀越嘴角抽搐，偷瞄了蘇梓聞一眼。

蘇梓聞給了荀越一個眼神，荀越自然明白該配合演出了。

“吃了護心丹，命自然保住了，剩下的還得回去治療。”

所幸他們來的時候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帶來了馬車。

很快霍昭和荀越就被送上了馬車。

馬車一動，霍昭就睜眼了。眼神止不住的到處尋找蘇梓聞的身影，見他不在，頓時壓不住心中的暴躁，“人呢？”

荀越無語道：“已經給你護心丹了，還要在大皇子人的眼皮下親自上來看護，你想他死啊？”

霍昭臉色不太好看，剛剛維持殘餘的理智不一意孤行，而是合理的行動已經是他最大的忍讓了，他以為蘇梓聞會跟上來的。

荀越不顧霍昭的情緒，直接道：“來，把這藥吃了。”

說着荀越從随身的藥袋中拿出一顆紅色藥丸給霍昭。

之前荀越就發現霍昭十分抗拒吃他的藥被他治療，情緒中永遠帶着抵抗，對他的藥總是三問四詢。

好像生怕自己會毒他似的。畢竟他是脅迫蘇梓聞輔助他的嘛，自己算是蘇梓聞的人，他防備着自己也說得過去。

所以這一會兒，荀越也本能的等着霍昭質問這是什麽藥，打算先逗逗他，再給他解釋。

結果下一秒，就看到霍昭拿過藥丸，直接吃了下去。

荀越傻了，“你不問問這是什麽藥？”

霍昭神情一怔，幽幽的看了荀越一眼，表情卻難以控制的變化着。“我相信他……的人。”

這個他肯定指的是蘇梓聞了。

荀越有些驚訝他們之間的信任，他是知道蘇梓聞對霍昭死心塌地，但是沒想到霍昭竟然也開始這麽信任蘇梓聞了嗎？

但是荀越還是解釋了一遍。“這是能讓你的脈象短暫看着像中毒，免得回去之後被其他人看出問題。”

霍昭心不在焉的點頭，忍不住轉頭看向車窗，雖然是關閉的，但是他還是感覺能看見蘇梓聞似的。

他現在內心一片混亂。雖然剛剛跟蘇梓聞說之後有事情跟他說，可是該說什麽，他卻根本沒底。只是……只是希望蘇梓聞快點來到他跟前，也許看着人想，漸漸就能想明白了。

突然荀越問道：“既然中毒是假的，那護心丹你沒浪費吧。”

霍昭渾身一震，仿佛從一團亂麻中，先抽出了一根線頭。

上次蘇梓聞喂他吃護心丹，他得到的結論是蘇梓聞為了在皇帝跟前表現才出手相救，他不認為蘇梓聞會在乎他的死活。

那這次呢，這次他完全可以不管吧，為何又不惜用上護心丹，更別說……親自吸出毒血。就算他們這一世的關系稍微好了一點，他也自知不值得蘇梓聞這麽做。蘇梓聞倒是有理由擺脫他。

更何況那時候蘇梓聞慌張害怕的反應明明那麽真情實感，霍昭不相信是自己又自作多情了。

還有前世，前世難道也是蘇梓聞嗎？畢竟蘇纖凝的态度兩世差別很大，而前世……他的确因為中毒沒有看清楚過真正救他的人。

只是事後蘇纖凝病了，我就以為是被他的蛇毒影響，又因為顧慮女兒家名聲，所以不敢細問。他去說什麽救命之人，蘇纖凝也沒否認。但是那時候的蘇梓聞呢……似乎傳聞受到了刺客襲擊受傷，所以早早回府養傷，根本沒看見他人。

霍昭腦海中有了一個震撼他心靈的結論，正要開口詢問荀越，可是喉嚨卻突然發緊，讓他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霍昭不明白自己怎麽了，結果內心深處一道屬于他自己的聲音陰暗的響起。

“別幻想了，不可悲嗎？前世今生，總是喜歡從蛛絲馬跡中尋找一點點痕跡來牽強附會的證明蘇梓聞其實是對你好的，蘇梓聞其實是有苦衷。”

“不願意相信自己好運，也不願意相信自己努力，或者蒼天有眼，卻卑微的幻想過一切都是蘇梓聞故意安排，所以才能因禍得福。”

“僅僅只因為他偶爾一個動容的凝視，就會生出這種可笑的心思，自己都替自己感覺可悲，太像一個缺愛缺認可的可憐蟲了。”

“那些怪異，違和不過是你的幻想罷了，每次當你以為蘇梓聞是為你好的時候，緊接着都有事實打你的臉，這些教訓還不夠嗎？蘇梓聞有什麽天大的理由需要為你這麽費心費力，你自己看看自己配嗎？按照你的出生，你的經歷，你的資質，那樣高高在上的月亮，憑什麽能将光照在你這個在泥地中被人踐踏的臭石頭。”

“承認吧，所有違和，怪異，不過你自我安慰的幻想罷了，你想他對你好，想瘋了。若他真有苦衷，前世最後為何不說，那時候還能有什麽苦衷成立？”

“別開口問了，一開口，你連最後的尊嚴都沒了，你不是什麽都可以不要，就是要一口氣嗎？你的不甘心，你的不服氣，你的傲骨，難道就為了驗證一下蘇梓聞是不是真的在乎你的死活，而統統不要了？”

“蘇梓聞有這麽重要嗎？”

荀越得不到回答，正怪異的看向他，結果發現霍昭的臉色蒼白一片，仿佛死人一般，而那雙眼睛，竟然不知何時變成血紅一片，十分吓人。

驚得荀越以為自己給他吃錯了藥，趕緊探脈，結果一探之下，竟然是走火入魔。

荀越正要大喊葛炎虎進來幫忙。

可是下一秒，窗外正好傳來幾聲克制不住的咳嗽。

那是蘇梓聞的聲音。

“蘇太傅，你臉色不太好，沒事吧。”有人詢問。

“無礙。”冰冷的聲音卻帶着一絲沙啞。

荀越被打斷這一瞬，就見緊抿着唇的霍昭突然悶哼一聲，竟然從口中吐出一口血。

若不是荀越一直探脈發現霍昭的情況竟迅速好轉，這一會兒估計就真的要尖叫了。

這是什麽情況？荀越簡直滿腦子疑問。結果就聽到霍昭突然道：“他咳嗽了……”

荀越愕然，“現在是你麻煩了，你走火入魔，冷靜一點，緩緩運功疏導一下。”

霍昭閉了閉眼，眼中紅色漸漸褪去，只留下一股偏執的堅定，“護心丹我沒吃。”

荀越簡直被霍昭突然轉變的話題弄得猝不及防。不過也算是回答了問題。

可是下一秒就聽到霍昭問道：“蘇纖凝有……護心丹嗎？”

荀越莫名，“啊？”

霍昭卻突然眼神暴戾的看着荀越道：“她有嗎？”

荀越被那眼神盯得幾乎膽寒，本能回答道：“怎麽可能有啊，蘇皇後雖然是她的姑姑，但是又不喜歡她，就算她自己病了，蘇皇後都未必會給，她哪有這個資格獲得這種神藥啊。”

霍昭怔了怔，突然笑了起來，只是那笑容竟然跟哭一般難看。

荀越跟看怪物一般看着霍昭，“喂，你怎麽了？小聲點，外面會聽見的。”

“那是一條三種花色的蛇，如果咬到我，我會死對嘛？”

荀越不明白霍昭怎麽突然又說這個，就道：“對。”

“如果我撿回一條命，可能是什麽原因。”

荀越明白過來，他問這個是為了回去好演戲，所以耐心解釋道：“吃了護心丹，加上你本身有內功，我再及時施救就能勉強撿回一條命。”

霍昭目光越來越亮的看着荀越，“那如果我沒有內功呢。”

荀越搖頭道：“這個說法行不通，如果沒有內功，那除非有人給你吸出足夠多的毒血。這裏可沒人能配合你，畢竟這可是會要人命的，除非那人是願意為你而死的身份，葛炎虎或者小安嗎？可是那時候他們都不在啊。總不能說是處處跟你不對付的蘇梓聞吧，給你吃藥倒是能說，為你犧牲也得有人相信，所以只能說是因為內功。”

霍昭渾身已經開始輕微顫抖，目光也變得空茫起來，“如果真的是蘇梓聞呢？他會如何？”

荀越想了想，突然一陣後怕，若是霍昭剛剛真的中蛇毒，蘇梓聞豈不是會……

荀越都不由的為了這個假設而嚴肅道：“那你可千萬別害他，按照蘇梓聞那破身體，哪怕身邊有我這個神醫為他清理了餘毒，但是他本身就有寒症，身體又被蛇毒破壞過一遍，一定會快速衰敗，鐵定活不過三十歲，更別說活着的時候會經受比寒症發作更厲害的痛苦折磨。”

荀越說着都忍不住啧啧兩聲，倒是沒有注意到霍昭那死寂和瘋狂混在的眼神。

所以前世蘇梓聞後期身體越發不好，最後不到三十歲就……是因為當年救他，都是因為他？

蘇梓聞真的偷偷救了他，不惜犧牲性命，事後卻又不讓他知道真相，哪怕蘇梓聞因為這個而死，臨死前也不讓他知曉分毫。

為什麽？！

究竟是為什麽？！

蘇梓聞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着他。那些虐待他，欺負他，陷害他的畫面一一在腦海閃過。

那些怪異，違和，其實根本不是他多心對嘛？

他不是可悲的可憐蟲，他所有的幻想肯定都是真的。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一個人會如此待他好。

不是他的癡心妄想。

對嗎？蘇梓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