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媽，王胖子說了，只要咱們把好好嫁過去，今天的事兒就算了。”

“真的？”

“那可不？”餘二叔的聲音一頓，“而且，人家說了，不僅不計較今天大哥撞了他的事兒，到時候，還給咱八千八的聘禮呢。”

餘老太太頓時喜上眉梢，眼尾掃到站在角落的老大夫妻倆，上揚的嘴角頓時凝住。

“老大，今天這事兒可是你引起的，你心裏怎麽想？”

“我......”

“媽，好好還差兩個月才16歲，怎麽能讓她嫁人呢？”

“砰”的一聲，緊随而來的是一聲驚呼。

“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兒？”餘老太太聲音尖利，混淆事實的說：“老大開着人家王胖子家的拖拉機，還撞上了人家，現在人家不找你們賠錢不說，還倒給你八千八，你還有哪裏不滿意？老大。”

“那......聽您的。”

餘靜好躺在房間裏的床上，聽着一牆之隔的說話聲，側頭看了一眼土牆上狹小的窗戶，空氣中，旋轉跳躍的塵粒好不快活。

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她這是重生了？

陰暗的房間，頭頂時不時傳來的老鼠跑動的聲響，泥巴的地，眼前的一切一切都和曾經記憶裏的畫面重合。

“既然你聽我的，這事兒就這麽說定了。老|二，你一會兒去王胖子家跟他們回個話兒，時間就随他們定，我們這邊随時都可以。”

耳邊再次響起說話聲，餘靜好原本還有些暈乎乎的腦袋瞬間清醒了過來。

是了，就在今天上午，她爸借了王胖子家的拖拉機把自己家剛收割的谷子拖到道場去曬，結果，一下子撞上了王胖子。

這下好了，闖了大禍。

王胖子是誰？那可是雙橋大隊出了名的混不吝。講道理，那是不存在的。只有他自己才是道理。

餘家雖然看着是一家子的勞動力，可真正幹活兒的除了她爸她媽還有她爺爺，其他的幾個，那可都是坐等吃飯的主兒。

家裏本來就沒什麽餘糧，這下子撞了人，拿什麽來賠？

王胖子這次倒是難得的好說話，別的要求一概沒有，只有一條，讓餘家的大孫女餘靜好嫁給他，不僅如此，該給的彩禮錢一分不少。

這下子，餘家頓時松了一口氣。

那可不，反正孫女兒遲早是別人家的，眼前不僅能解決麻煩，該得的彩禮還一分不少，這麽劃算的買賣，縱然是沒讀過書的餘老太太也能算的清啊。

躺在床上的餘靜好頓時攥緊了拳，心裏的寒意一股一股的不停的往外冒。

前世發生的一幕一幕不停的在眼前回放，她看見自己嫁給了王胖子，穿着大紅色的喜服，晚上躺在床上，聽着他一遍一遍的說着，他和她二叔是怎麽一起計劃合謀促成今天的婚事的。緊接而來的是，王胖子的毫不憐惜，痛不欲生的過程，身上青紫交加的痕跡。

餘靜好咬了咬牙。

呵......一家子演戲的好手。

若不是經歷了前世，這會兒，她怎麽都不會想到，其實這一切，何止有她叔叔的份兒，連她的親爺爺奶奶也是參與其中的。

重男輕女不可怕，可怕的是，根本不把女兒的命當命。

她記得，她嫁給王胖子以後，最害怕的就是天黑的到來。後來，她實在忍受不住，回來求助。可是，就在她媽媽為了她哭着求爸爸的時候，她奶奶突然出現，一巴掌打在她媽媽的臉上，接着就是一頓難以入耳的叫罵聲。

她只記得一句“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要是能把地上的水再裝回來，我就去你婆家幫你說幾句話。”

再後來，王胖子在外面打架，被人一板磚拍在後腦上，當場死亡。

她以為她終于解脫了，沒想到她奶奶又去王家，因為沒有了王胖子，王家父母那裏抵得過餘老太太的撒潑？最終她再次被帶回了餘家。

沒過幾天，奶奶說又給她找了戶人家，是隔壁村五十歲的鳏夫，那時候媽媽已經過世了，家裏再沒人幫自己說話了，爸爸早就已經有了新的妻子和孩子，那種空前絕後的絕望，像海水一樣不斷侵襲着自己。

想到這些，餘靜好眼角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斷的滑落，浸濕了枕巾。

“好好，好好，還在睡嗎？”餘媽媽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餘靜好轉過頭來，借着窗口微弱的光，努力的睜大了眼睛，才看清母親的臉。剛剛哭過，眼圈一周全是紅的，微微有些腫，額角上還有剛剛被奶奶砸過的痕跡，她心裏一痛。

“沒，剛醒。”她啞着嗓子回道。

昨天下了好大一場雨，她在田裏跟着搶收，晚上回來奶奶竟然沒給她留熱水，洗的冷水澡，今天早上起來，整個人就暈乎乎的，鼻子不通，媽媽心疼她。在奶奶跟前求了好半天，最後還是小叔開口說了兩句，奶奶才不耐煩的同意，讓她在家休息。

因此，才有了爸爸撞上王胖子的一幕。

如今想來，或許，奶奶昨晚不給自己留熱水洗澡，也是計劃裏的一部分了吧，不然，一向對她不聞不問的小叔，怎麽今天就恰好在奶奶跟前為自己說話了呢？

餘媽媽沈慧擡手附在餘靜好的額頭上探了探，“還有點燙，一會兒我去找屋後的聾爺爺讨一點草藥給你熬水喝，晚上再洗個熱水澡，裹一身汗，明天早上起來就沒事兒了。”

餘靜好看着媽媽臉上掩飾不住的關心，以及眼底無法掩藏的擔憂，她心裏驀地的一酸，眼淚便不受控制的再次決堤。

“怎麽哭了？是頭還難受嗎？”

餘靜好搖了搖頭，“媽媽，我好久沒見過舅舅了，想舅舅了。”

沈慧一怔，“好好的，怎麽想舅舅了？你不是說舅舅太兇了，你不喜歡嗎？”

餘靜好臉上表情頓時一窘，是了，以前的時候，她總覺得舅舅一臉兇像，看着就讓心生寒意。這會兒，她扭捏着随口找了個理由：“就是突然想舅舅了，想舅舅做的菜了，想吃。”

“都16歲了，怎麽還像個孩子，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沈慧笑着打趣道，手卻很溫柔的撫着女兒的臉。

“媽媽，我們明天去舅舅家，好不好？”餘靜好再次說道。

沈慧心裏閃過一絲狐疑。

“媽媽，好不好？”

“好好，你是不是......”沈慧想問她是不是聽到剛剛他們在堂屋裏說的話，可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她前半輩子在娘家，聽父母的話，嫁進餘家，自然的聽丈夫的話。可是，剛剛他們竟然讓好好嫁給王胖子，她心裏接受不了，可除了聽從，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

“媽媽，今晚我想和你睡，我都好久沒和你一起睡過了。等明天一早，咱們就去舅舅家，好不好？”餘靜好側着頭，睜着泛着淚的大眼睛看着媽媽，微紅着眼眶，看着就讓人心疼。

沈慧心裏驀地的針紮一般，心裏第一次對婆家生出了怨怼的心思來。

我好好的女兒，你們說嫁人就嫁人？

可就算嫁人，也總不能是個人就讓嫁吧？

就王胖子那種混不吝，我的女兒嫁過去，還有活路嗎？

“行，晚上媽媽和你睡，明天天不亮，咱們就起床去你舅舅家。”沈慧第一次忽略了公婆丈夫的想法，做出了決定。

聞言，餘靜好抿着嘴唇，露出淺淺的笑意來。

看着女兒終于笑了出來，沈慧心裏也松了口氣。

“那你再睡會兒，我去屋後找聾爺爺要一點草藥，回來給你熬水喝。”

“嗯，媽，你去吧。”

看着媽媽的背影消失在房間裏，餘靜好臉上的笑意沉了下來。

如果不想嫁給王胖子，靠她自己和媽媽是肯定不可能的。媽媽本就性格軟弱，平日裏也習慣了聽從丈夫的安排。不論自己此時怎麽勸解，到底是幾十年的習慣了，一時根本改不過來。她這會兒能做的，就是在媽媽面前裝可憐，越慘媽媽心裏才會越疼，才會對婆家以及丈夫生出不滿來。

不論媽媽多懦弱，但疼愛自己的心，卻是絲毫不曾少過。只是性格使然，加上強勢的婆家，一輩子都不曾反抗過，甚至連死，都好像一場笑話一樣。

可若是她自己站出來拒絕，除了換來一家人的謾罵，有可能在奶奶的挑撥之下，她和媽媽還有可能會被爸爸毒打一頓，根本解決不了任何事情。

而唯一能制住爺爺奶奶的人就只有舅舅了。

想到舅舅，餘靜好的心底漸漸生出暖意來。

前世，王胖子死了，奶奶要把她嫁給鳏夫的消息不知道怎麽被舅舅知道了。舅舅提着自己的殺豬刀就過來了，揮起刀砍向了木門的門框，兇狠的看着屋裏的人，“今天，誰要是敢讓我外甥女嫁個五十歲的老鳏夫，老子今天就讓誰嘗嘗老子的殺豬刀是個什麽滋味。”

舅舅這話一出，饒是平日裏蠻不講理的奶奶也不敢出聲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舅舅将她帶走。

想到這裏，餘靜好不由的嘆了口氣。

前世，若不是舅舅的突然出現，她自己都不知道會如何選擇。

是繼續忍受，還是以死抗争？

可無論是哪一種選擇，她相信，自己都不可能會有一個很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