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有了旁人搶着幹侍疾的事兒,衛昭月總算是偷了一日閑。

衛昭月學了精,前一日晚上便吩咐了喜兒第二日早早去玉坤宮打探消息,若是有人前來侍疾那她便不往前頭湊了。

“娘娘、娘娘。”她睡得迷迷糊糊中聽到阿枝的聲音。

“嗯?怎麽了?”

“喜兒回來了,陛下那邊英王妃去了,今日不用去了。”

“好。”

囫囵地應了一聲,她翻了個身便睡了過去。

這冬日裏能睡到自然醒便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衛昭月這一睡便是睡到日上三竿,起來的時候簡直神清氣爽。

“阿枝、阿枝!”

“诶,娘娘,您起了。”

“你去哪了?”

阿枝放下手中的東西走進殿內,“奴婢瞧您還在睡便去将私庫清點清點,瞧着日頭好就叫人将典籍字畫搬出來曬曬。”

“清點完了?”

“清點完了,娘娘您現在也是小有資産了。”

阿枝笑着将冊子交給衛昭月,她翻了翻頗有些遺憾地說道:“都是些金銀財寶,用完了就沒了,若是有些田莊鋪子就好了,起碼能有穩定收成。”

“娘娘,我們倚仗不了衛國公府,只能等日後有信得過的人再去宮外置辦田莊和鋪子了。”

想到衛國公府衛昭月心裏就一陣厭煩,“算了,咱們不提他們了。将宮裏的名冊拿來,本宮将侍疾的順序安排一下。”

“是。”

除了逝去的後妃和去了封地的皇子,衛昭月按照一家半日的順序前來宮中侍疾,這樣也不用一大早搶着來,一熬熬一日人也累得受不住。

皇後的敕令一出,除了太子府和英王府頗有微詞之外,其他的皇子府和後妃都欣然接受。朝中太子和英王兩位中宮嫡子打得火熱,太子地位穩固,英王備受寵愛,其餘皇子早早退出戰局,他們再孝順也不過如此,也就樂得悠閑。

其中最樂得清閑的當屬衛昭月,她雖想在慧明帝面前讨點好,卻也不想太過惹眼,只想在宮中過安穩的日子。

只是沒過幾日乾德殿卻突然傳出陛下病危的消息,整個乾德宮大門緊閉除了太醫不允許任何人探視。

只是乾德宮不許人探視,人卻不能真的不去。

衛昭月趕到乾德宮之時,殿門口已經烏泱泱地站滿了人,後妃、皇子、皇孫、公主,衛昭月上一次瞧見人來得這般齊還是慧明帝生辰那回。

她看到謝蘭庭低着頭站在人群的最末端。

“拜見皇後娘娘~”

“免禮。連公公,太醫怎麽說?陛下怎麽會忽然病危?”

連公公面對着一屋子的主子吓得立刻就跪下了,“皇後娘娘,陛下、陛下他、”

“快說!”

“陛下前既日用了從東海尋回來的長生不老藥,誰知今日早晨便開始咯血。”

長生不老藥這幾個字一出在場的人臉色都有些諱莫如深。

“長生不老藥?陛下吃了幾日?”

“三日了。”

“太醫呢?太醫怎麽說?”

“太醫說這長生不老藥中有丹砂,用多了于身體大有害處。陛下本就在病中,這才幾日便發了病。”

英王在一旁沖過來便抓着連公公的衣領,“什麽來歷不明的藥也敢給父皇吃,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全都是誅九族之罪。”

英王心裏焦急,皇帝還不能死,若是他死了便是太子順理成章地繼承大統,那還有他什麽事,他雖然自認能力、身份各個方面都不輸太子,但是太子畢竟比他多個名正言順,若是慧明帝有個三長兩短,太子順理成章繼承大統,他可無力回天。

“老九,放開連瑞。”

太子站在前方,溫和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那語氣卻是不容置喙。

英王當着衆人的面也不敢忤逆太子,只能将連公公甩在地上,一個人負手生氣。

一時間場面靜了下來,誰都沒說話,所有人的命運都系在裏面躺着的慧明帝身上。

尤其是衛昭月,她看着平靜實則袖子中的手都在無法自抑地顫抖,若是慧明帝就這般撒手人寰,她這條小命簡直是擺在砧板上任人魚肉。

一只帶着溫度的手伸進她袖中輕輕掰開她緊緊攥着的手指,将她的手握在手心。

衛昭月擡眼看去,是鄭貴妃。

她站在衛昭月身側,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笑容,她身上的淡淡香氣和氣定神閑态度安撫了衛昭月,叫她心緒平靜了許多。

貴妃姐姐。

衛昭月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

沒事的。

嗯,她幾不可見地點點頭,焦躁的內心總算安定了些許。

乾德殿寝殿的門打開,太醫滿頭大汗地走了出來。

“太醫出來了!”

“陛下怎麽樣?”

太醫擦了擦臉上的汗喘着氣說道:“臣給陛下施了針,陛下已經暫時醒了。”

太子領着皇太孫就打算往殿內走,當即被太醫攔了下來。

“太醫,這是何意?”

“陛下只叫皇後娘娘一個人進去,還請太子殿下不要為難臣。”

一時間衛昭月覺得如芒在背,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嫉妒的、探究的、羨慕的、憤恨的。

“娘娘請随臣進去吧。”

“太醫請。”

衛昭月只能硬着頭皮跟着太醫進了慧明帝的寝宮。

他閉着眼睛躺在床上,頭發和胡須比前幾日又白了許多,床邊的方幾上還放着太醫的藥箱,藥瓶、金針散亂着,可見其方才的慌亂。

“陛下,臣妾來了。”

慧明帝這才耷拉着睜開眼皮,渾濁的雙眼轉了轉,“皇後來了。”

衛昭月接住慧明帝的手握在手中,這只是蒼老且冰涼。

“陛下您終于醒了。”

“皇後,看來朕終究是沾不了你這只鳳凰的福運。”

話語中頗有一種臨終遺言的遺憾,衛昭月一聽當即落下淚來。

她哽咽道:“陛下您不要亂說話,您總說臣妾給大晉帶來了福氣,那臣妾一定也能給陛下帶來福氣,陛下您會好起來的。”

此刻她知道自己不僅在祈求慧明帝能邁過這道鬼門關,也在祈禱她自己能有命繼續活下去。

惠明帝看着頭頂的帳子幽幽道:“朕活得夠久了,久得都惹人煩了。”

“怎麽會,大晉如今邊關群狼環伺,還離不開陛下,就算是為了百姓,陛下也得撐下去。”

惠明帝閉着眼睛沒了聲音,衛昭月心裏一咯噔頓時心跳如雷,她顫抖着手伸到惠明帝的鼻子下。

半晌,衛昭月癱坐在地上,幸好幸好,只是睡着了,還有呼吸。

衛昭月面色沉重地走出寝殿,在場的人看到她的臉色具是一驚。

“娘娘,陛下他?”

“陛下睡了,你們等陛下醒了再去探望吧。”

“連公公,安排內務府将宮殿都收拾出來,大家這幾日就先住在宮裏,方便探望陛下。”

“是,娘娘。”

一時間宮裏人心惶惶,所有人都擔心惠明帝邁不過這道坎兒。

幸而惠明帝在兩個時辰之後又醒了一遍,這回他将太子和英王叫了過去,吩咐太子監國,英王從旁輔佐。

就在衆人都以為惠明帝在逐漸好轉之時,他卻再次陷入了昏迷。就這樣反複地清醒又昏迷持續了好幾日。清醒的時候也能喂下湯藥,吃些東西補補身子,意識不清的時候便是連人都認不清。

這些日子還是按照衛昭月此前的安排每半日一輪換,省得将好人熬出個好歹。

這日下午恰好輪到衛昭月輪值,惠明帝昏睡着,她閑來無事便拿了本書坐在一旁看,伺候陛下有宮人做,并不需要她親自上手。

惠明帝昏睡中睜開眼便看到衛昭月微光下的側臉,恬靜美麗的少女以手撐頰,另一只手翻着書,看得很入神。

年輕,真好啊。

“咳咳、”

細微的動靜驚動了衛昭月,她轉過頭便看到惠明帝睜着眼正在瞧她。

“陛下,您醒了!”

“快來人,陛下醒了。”

“陛下您渴嗎?臣妾給您倒水。”

惠明帝四肢無力,只能搖搖頭。

太醫進來給惠明帝把了脈,面色仍舊不算好。

“太醫,陛下怎麽樣了?”

“回娘娘,陛下髒腑虛弱,陽虛氣陷,脈氣鼓動無力,身子仍十分虛弱,只能用湯藥溫養着。”

便是再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說陛下身體虧空還被藥石傷了根基,恐怕時日無多。

“有勞太醫了,你也候一日了,先下去歇息吧。”

“謝娘娘。”

太醫退下之後衛昭月想着先讓惠明帝喝了藥,“陛下,藥一直用文火溫着,您先喝藥可好?”

惠明帝日若游絲,“皇後這些日子也累了,你先回去吧,這裏叫連瑞伺候着就行了。”

衛昭月一愣,旋即露出一絲微笑,“多謝陛下記挂着臣妾,那臣妾先回去了,陛下記得喝藥。”

連公公躬身将衛昭月送了出去,衛昭月此前以為今日怎麽也得待到晚膳,便叫阿枝先回玉坤宮時辰差不多了再來接她,誰知惠明帝醒了提前叫她回去。

她不想等,幹脆一個人先回去,總之她也不是什麽嬌慣的人。

只是剛出乾德殿便想起來手爐被忘在桌子上,她糾結片刻還是決定回去把它拿上,免得明日被旁人看到無端落人口舌。

她走到內殿發現門口竟然無人看守,衛昭月正奇怪着,便聽到裏面傳來惠明帝蒼老衰敗的聲音。

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她耳邊。

衛昭月頓時腿軟跌倒在地,喉嚨好像被扼住了無法喘息。

幾個呼吸之後她才徹底回過神來,從地上爬起來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凜冽的寒風吹在臉上如刀割一般,衛昭月卻一刻也不敢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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