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文森只好趕去醫院,仲尹夏已經轉入普通病房。
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因為麻藥還未完全消退,半眯着眼睛,看人時有些迷茫。
但文森開口跟他說話時,仲尹夏瞳孔有了亮光,問道:“商……商先生來了?”
文森于心不忍,在心裏反複琢磨着說辭:“夫人,商總沒在H國,不能及時過來。”
仲尹夏眼睛裏的光剎那間熄滅,有些失落的“哦”了一聲。
文森看他還很虛弱,不敢多打擾他休息,退出病房。
期間,長姐和西寶過來,仲尹夏已經睡了過去,兩個人決定等他醒來。
長姐看到文森,臉色拉了下來,走到他身邊,張口就問:“商樊呢?”
“在國外。”
“哼。”長姐冷笑一聲,“尹夏每次有事,他就不見人影,真有那麽忙?”
“是的。”文森在心裏長嘆出一口氣。
長姐氣的夠嗆,踩着高跟鞋故意“噔噔噔”的從他身邊繞過。
去年的這個時候,仲尹夏跟西寶去爬山,不料遭遇了泥石流,仲尹夏帶着西寶徒步走了三個多小時,才遇到山下的救援隊,人是沒事,只是淋了場大雨,發了好幾天的高燒,商樊也跟現在一樣,怎麽都聯系不上。
長姐心裏有火,待商樊回來後,鬧到他辦公室,商樊當時連個解釋都不給,直接把人給轟了出去。
那也是仲尹夏第一次跟商樊置氣,他覺得商樊不尊重他的家人,抱着小團子回了娘家。
商樊沒辦法,最後找長姐道了謙,又帶着西寶哄了仲尹夏好幾天,才消了他的火氣和委屈。
商樊對那幾天聯系不上他的原因解釋為,當時參加了H國的一個商行工會,因為涉及的內容比較敏感,全程實施封閉監管,不允許私自攜帶任何電子設備。
長姐起初不相信,讓高峰暗裏打聽,查出确有這事,因此作罷。
但實際上,商樊第二天就退出會議,趕往了三星鎮,那天也是7月22日,安凜忌日的前一天。
因為仲尹夏第一次跟他鬧了脾氣,商樊待在七星鎮的那幾天,不再關掉手機和電腦,把自己和外界完全割裂開,并囑咐文森和宋叔,沒有要緊的事不要打擾他。
文森心裏清楚,他只是給仲尹夏開了一扇特殊的窗口,這也是他昨天決定給商樊打電話的主要原因。
仲尹夏的恢複情況還不錯,第二天中午時,已經可以下床小幅度的活動。
文森一直守着仲尹夏,他心裏隐約覺察到,即使商樊不回來,也在時刻關心着仲尹夏的情況。
但其實,商樊只在他去醫院後發過一次信息,詢問仲尹夏有沒有醒來,之後再無半句吩咐。
仲尹夏時不時的看一眼文森,似乎有什麽話要說。
文森主動上前詢問:“夫人,您有什麽吩咐?”
仲尹夏可能想到了上一次聯系不上商樊的時候,語氣裏帶着不确定:“商先生可以接電話嗎?”
文森剛想搖頭,對視上仲尹夏期盼的目光後,心中動容,竟鬼使神差的改為點了點頭。
仲尹夏驚喜:“真的?”
現在後悔已經晚了,文森有苦難言。
商樊去七星鎮帶的是另一個手機,只存了文森的號碼,也只接他的。
文森騎虎難下,在仲尹夏的注視下,撥通了商樊的私人號碼,心裏預想着自己的下場是被炒鱿魚還是被直接扔大海裏喂鯊魚。
電話這時接通了,文森趕忙屏住呼吸,雙手微抖,把手機遞給了仲尹夏。
“喂。”商樊很不耐煩。
“喂……”仲尹夏聲音啞的厲害,他從昨天到現在水都沒喝過一口。
商樊那邊頓了一下:“尹夏?”
“嗯。”仲尹夏小聲的應道,不知怎麽的,他心裏突然很委屈。
“傷的很重?”
“還好。”
商樊聲音輕柔了下去:“疼嗎?”
仲尹夏眼圈紅了,心裏的委屈越湧越多,壓的他快要喘不過氣來,有點哽咽:“嗯……”
明明昨天被綁匪一槍打穿肩膀,他都沒有喊過一句疼,聽到商樊這麽問,反倒疼的受不了了。
商樊那邊又是一陣沉默,半晌哄道:“寶貝乖,我馬上回去看你。”
仲尹夏點了點頭,半天才意識到商樊看不到,又是“嗯”了一聲。
商樊囑咐他乖乖聽醫生的話,不要經常下床走動,然後讓他把手機給了文森。
仲尹夏不知道商樊跟文森說了什麽,文森一直點頭,一分鐘不到,電話便挂斷了。
仲尹夏傷口又開始疼了,不想再說話,眼眶酸澀,乏的厲害,文森安撫他,讓他好好休息。
仲尹夏心裏莫名的委屈和壓抑,不知道文森的哪一句勸慰話語搭住了他的筋,心裏的郁懑找到了宣洩口,緩慢而安靜的爆發了出來。
他默默的擡手捂住臉頰,眼淚無聲的落了出來。
文森噤若寒蟬,站在他床邊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漫長的寂靜後,仲尹夏別過腦袋,背對着文森,輕聲說:“抱歉,你先走吧。”
文森木讷的點頭:“好,夫人,那您好好休息,那什麽,商總說他今天晚上就回來。”
商樊囑咐他照顧好仲尹夏,說自己晚上就能到家。文森只是聽一聽,打心底裏覺得商樊是決計不可能回來的。
仲尹夏沒有再吱聲,文森只好先行離開。
他走出病房,伸手帶上門的時候,裏面傳來仲尹夏很啞很幽遠的聲音:“文森……”
“嗯?”
“他是不是沒有以前在乎我了?”
文森身子一僵,半天沒想好怎麽回他。
“哦,傷口可能真的很疼,我疼糊塗了。”仲尹夏輕微嗤笑,“你走吧。”
文森小心翼翼的關上了門。
月光從玻璃窗棂上躍出,靜谧的灑在仲尹夏的臉頰上,他微閉雙眼,如墜萬傾湖海,漂泊無依,每一次着岸,都被驚濤駭浪再次駁回,身子虛浮而失重,很快就要溺死在大海深處。
仲尹夏艱難的呼吸着,伸出手想要拉住點什麽,一塊浮木,一顆救命稻草,随便什麽都行。
寒冷和潮濕緊密的包裹住他,可怖的窒息感使他無力呼救。
他什麽都沒抓到,最終選擇放手,這時,手指突然沒入溫暖的掌心。
“尹夏……”
仲尹夏覺得這聲音很熟悉,想睜開眼睛。
“怎麽哭了?”
那人一把将他抱入懷中,安撫:“好了好了,乖寶,尹夏,哥回來了。”
這一次,他終于聽清是誰在說話了,猛的推開他,卻把自己疼出一身冷汗,意識倒是清醒了過來。
“怎麽了?”商樊輕皺眉頭,不知道仲尹夏為什麽推開他。
仲尹夏恢複了一會神志,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以為自己還在做夢:“商……商先生?”
“嗯,是我。”商樊伸出手,夠到他的嘴唇,撫了撫,“做噩夢了嗎?”
仲尹夏深深呼出一口氣,點頭,繼而撲進他的懷裏,聲音聽着可憐巴巴的:“夢到我漂浮在大海上,被浪打沉了。”
“少胡思亂想,就不會做噩夢了。”商樊教訓他。
仲尹夏想起什麽,擡頭問:“您怎麽突然回來了?”
商樊呵笑:“不是跟你說了我要回來。”
仲尹夏“啊”了一聲:“我以為你在哄我呢。”
不過仔細想來,商樊從來說一不二,不許空頭支票,但凡給了諾,肯定會兌現。
商樊看着仲尹夏的嘴唇幹到起皮了,起身倒了一杯白開水,取出棉簽沾了點,給他潤唇。
仲尹夏前一刻的陰霾清掃而空,窩在他懷裏,嚷着還要喝水。
商樊又喂了點,順便查看了一下他的傷勢,肩膀的繃帶浸了血,他眉峰挑的更高了,按住仲尹夏,讓他別動,轉身去找值班醫生。
七個小時前,商樊挂過仲尹夏的電話,當即下樓退了房,十點多開始從七星鎮出發,開了差不多一夜的車,終于抵達A市,然後馬不停蹄的趕往醫院。
他原本沒打算這麽快回來的,最起碼待滿三天,其實,也就差最後一天了,可從電話裏聽到仲尹夏的那句“疼”字時,他百爪撓心,一刻也等不急了,只想趕緊回到他身邊。
文森的一句仲尹夏受傷了只流于表面,商樊聽着不疼不癢,可仲尹夏打來的那通電話,說出的每一個字卻直擊他的心口,讓他切身體會到了小家夥的隐忍和難受,于是,他再也無法忽視仲尹夏的無聲訴求,着急慌慌的趕了回來。
醫生給仲尹夏重新處理了傷口,紮好繃帶,又囑咐了幾句才離開。
商樊數落仲尹夏,看他委屈,無奈搖頭,把人摟在了懷裏。
仲尹夏覺得人的身體健康程度直接影響心情好壞,他先前的脆弱和失落估計也是因為受了傷才牽引出來的。
商樊還是很在乎他的,他抱着他時,在他額頭上落下的吻作證。
大概受了心情影響,仲尹夏早晨醒來時,覺得傷口一點也不疼了。
商樊在衛生間洗漱,離開幾天,公司裏堆積了一大堆事務,他要過去一趟。
“我給文森打了電話,他等會過來,你不許胡鬧,乖乖等我。”
仲尹老老實實的點頭:“嗯!”
商樊笑了笑,剛刮好了胡子,走到他身邊,矮下頭,摸了摸下巴,問:“刮幹淨了嗎?”
仲尹夏仰起腦袋瓜,左臉頰蹭了蹭他的下巴,不大确定,又用右臉頰蹭了蹭,回答:“沒有,好紮人。”
商樊掐住他的臉蛋:“故意留的。”
仲尹夏登時紅了臉,不理他了。
商樊對着衛生間的鏡子打好領帶,電話便響了起來,他一邊接起一邊離開病房。
電梯門剛好打開,商樊讓路,等着裏面的人出來。
幾秒鐘後,一個詫異的聲音響起:“商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