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其實錢志軒早就發覺不對了,許菘之是個什麽水平他還能不知道?根本就沒有認真讀書的态度。可自從那次布置文章功課之後,許菘之的作業水平突然拔高了至少五個檔次,除非他吃了仙丹,否則不可能進步的如此突飛猛進。

錢志軒料定此中必有蹊跷,但無奈他只是個外男,查也查不出什麽。但是今天許菘之尚未回內院度夜卻仍舊交出了三首不錯的七言詩,他才意識到了什麽。

這個槍手可能就在許菘之身邊。

他第一個懷疑的對象自然是許菘之的小厮青松,可青松正坐在院門外小凳子上啃一塊紅薯,滿手滿嘴的炭黑,他直覺并不是小厮作怪。

回到小書房後,他看到許菘之心不在焉的,有時眼神會下意識地看屋後頭方向。錢志軒看着緊閉的後窗戶,突然抓住了關節。

他不動聲色地出了門,往屋後夾縫那邊走去,許菘之意識到的時候,雖然故意咳嗽提醒,但為時已晚。

而當他見到眼前的情形時,整個人愣在了原地。

一個七、八歲的女童穿的圓滾滾的坐在墊子上,一手攬着湯婆子,另一只手只從袖子裏露出兩根手指來,她捏着一張紙,正在專心致志地研究着。

一陣寒風吹過,女童打了個冷顫,一手攏住披風,另一只手放下紙,拿起毛筆在上面寫着些什麽。

她的兩手都已經通紅了,拿筆的姿勢也很奇怪,右手小指直直地伸展開,像是不會彎曲的樣子。許是寫到忘情處,小指不由自主地彎了一下,霎時小指關節處就滲出血來。

女童“嘶”了一聲,用嘴将血含去,繼續伸直小指寫字。

那是凍瘡,皮膚順着紋理已經開始皲裂。

這個女童他當然認識,就是來昌樂縣路上見過幾次的許大小姐。

不知過了多久,許大小姐仿佛感應到了什麽,她怔忡擡頭看來,臉上突然浮現出驚慌失措的表情。

“錢……”許清元心都涼了一半,她剛開口,卻見錢志軒皺着眉示意她噤聲。

最後錢志軒看了許清元一眼,負手默默離開了。

許清元摸不準錢先生這樣的态度是個什麽意思,是默認讓她偷聽呢,還是要去告發她?

無論如何,錢志軒不是王奶娘,是沒有情面好講的。

她內心惴惴不安至極,在趕緊回屋粉飾太平應對父親責問和破罐子破摔之間糾結了半天,最終還是留了下來。

她想:之前王奶娘、許菘之知道了,現在錢先生也知道了,瞞得住一時,瞞不了一世,早一天晚一天又有多大區別呢?

不過不知道錢先生怎麽想的,他下午一直呆在書房,沒有去告狀,于是許清元內心含了一絲希望:會不會錢先生看她努力刻苦,放她一馬讓她繼續偷學?

尤其是晚上吃飯的時候許長海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許清元心裏就更認定了這種想法。

不過為了遮掩自己的凍傷,她吃飯都必須小心翼翼的。

晚上脫雪提了一大壺熱水,不斷往洗手盆裏加,許清元将手在裏面泡了兩刻鐘又抹完藥後,才上床就寝。

寒風刮了一夜。

次日,許清元穿的更多了,有道是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肯定不好挨。

她鑽過狗洞開始默寫《千字文》,可是等到她全部默寫了一遍,許菘之在書房裏都快上天了,

錢先生也沒有來。

許清元的心直直地墜了下去。

一直到晌午,許長海突然來了小書房,先是教訓了一頓許菘之沒有學習自主性之後,才道:“你先生為了準備明年的鄉試,已經向為父請辭回老家了,從今天起到新先生來之前,就由為父來教你。”

許清元大吃一驚,錢志軒回老家了?是真的還是推辭?回家真的是為了考鄉試嗎?

許清元的心思百轉千回,但裏面許菘之一聽這消息,心裏只有大難臨頭的感覺,他臉上表情比哭還難看,親爹教他,那他不但無法耍任何小心思,而且一定會被教訓得很慘。

許長海在內院自己的書房教許菘之,大大方便了許清元偷聽,不過從這日起,家裏卻雞飛狗跳起來。

從前對待許清元的時候,許長海總是溫和、慈愛的,對待許菘之則是關愛中帶着嚴肅,畢竟他将兒子視為以後的繼承人,自然會嚴格要求。而當他親自教導兒子的時候,态度直接變成了恨鐵不成鋼。

“這詩題是我五日前布置下的,你今日才交暫且不提,你跟我說說,什麽叫‘雞鳴狗不叫,日照好夢香’?你這是作詩?你是要氣死你爹!”

聽着屋裏面許長海咬牙切齒的聲音,“啪啪”兩聲打手板的聲音,以及随之響起的許菘之的哭聲,許清元像沒聽到一樣,坐在牆根下假裝在和脫雪翻花繩玩。

月英在屋門口站了半天,臉上表情變換,但始終不敢踏進書房一步。

最後,随着許長海一句“把《荔園詩集》抄三遍,抄不完不許吃飯!”這一天的課程結束了。

啥叫不輔導作業父慈子孝,一輔導作業雞飛狗跳啊,這就是了。

由于銀錢不湊手等等原因,許長海這課一直上到了次年三月,在無數次氣的腦門疼、心髒疼之後,他終于找到了一個令他滿意的先生。

坦白說許清元還覺得挺可惜的,畢竟許長海是進士,他講的課含金量很高,高屋建瓴,且因為他正做着官,理論和實踐相結合,深入淺出,非常吸引人。

而許菘之就恰恰相反,換先生的前一天那高興的表情藏都藏不住。

晚上,許清元小心翼翼地吹幹紙上的墨跡,用剪刀仔細剪下了自己的筆墨,而後将其用漿糊粘到一本空白的裝訂本中。

這本書封皮上寫着“時事政治”四個字,裏面粘的全是她從許長海那裏聽來的新聞。她将這些事情分門別類粘貼在書本的不同頁面,做了個歸納總結。

有一點其實蠻有意思的,許長海是進士不假,不過對于京城中的朝堂形勢并不很了解,他講的時事大多集中于昌樂縣的範圍內,最多提幾句周圍縣發生的大事及汀州的人文、地理等。這倒不是說他眼光狹窄,一是他身無背景,沒有可靠的信息來源,二是古代這個交通和通訊水平影響了方方面面的格局,跟現代那種領會、學習上級思想的效率一比,真是十分要命了。

新來的孟先生是個五十歲左右的老儒生,雖然也只是秀才,但教了十幾年學生,門下甚至出過舉人,許清元照舊去老地方偷聽之後覺得,這個先生水平雖然不如許長海,但他無疑教的不錯,或許還更适合現在的她聽。

對這一點她深有感觸,前世沒少聽網課,大家都推薦的老師卻不一定是适合自己的老師,許清元試聽過一個很大牛的講師的課程,那位講師對于知識點的講解深度秒殺同科的其他老師,水平不是一般的高,但是無奈許清元就是聽的十分費勁,效率極其低下。但後來她聽了一個冷門老師的課程之後,反而效果非常好,知識點掌握的很快,做題正确率也很高。

所以說有時候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或許換種說法,人能接受比自己原有知識水平高出一線的新知識,但高到一定程度,卻會适得其反。

而這邊為了更長久地糊弄下去,許清元跟許菘之商量了一番。

“從今天起,我替你寫的功課你必須了解其中的含義,我會把我的思路全都給你說一遍,這樣你才能蒙混過關,知道嗎?”許清元認真地對許菘之道。

許菘之一副不情願的樣子。于是許清元把殺雞取卵地故事講了一遍。

“哈哈,這個人真傻,雞死了,哪來的金蛋?”許菘之聽了覺得很有意思,笑個不住。

許清元平靜地說:“如果你不按我說的做,那替寫這種事也不過只能行一兩次,長久不了的。”

最後好說歹說,許菘之終于同意了。

許清元的偷聽計劃再一次施行起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