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許清元書房內。
聽到許長海的話,許清元淡淡一笑,從書桌上拿起昨夜寫完的“合夥企業法”遞交過去。
許長海幹脆坐下細細看了一遍,過程中不時做出拍一下自己大腿或者微笑點頭等動作,許清元靜靜等他看完。
“不錯,你昨日說‘公司法’還有條文未補全?”許長海好奇問。
許清元略帶幾分嚴肅地道:“是的,且缺失的這部分非常重要,我本想另起一頁好詳細說明,可惜尚未來得及。”
許長海繼續問:“是什麽如此要緊?”
“父親您想,天底下再好的制度一旦實行,都會出現各式各樣的狀況,也會出現衆多鑽空子的人,如果有人借着法人的殼子經商,裏頭卻是跟自己家用的一本賬,到時候外頭欠了債,他用明面上法人的帳賠完了,法人破産清算完畢,債主自己反擔了損失,怎麽會不氣憤?”許清元坐在父親對面,說話的狀态像極了昨天見寧知府時的樣子,緩慢卻清晰。
許長海不由順着她的思路往下走:“如此情形,那股東亦有不當,應當懲之。”
果然是做官審案子的人,方向把握的不錯。許清元暗暗點頭,又道:“所以此時就需要否認‘公司法’賦予法人的獨立人格,令法人與背後的股東共同承擔連帶責任,這便是‘法人人格否認’。”
許長海連連點頭:“此法不錯,只是……還是昨日提到的問題。”
“是的,必須有專門的衙門來處理這些事,否則也只是空中樓閣。”許清元嘆息,她心裏清楚,以目前朝代的官職構架,幾乎無法實現這兩部法律,只能靠這個吸引眼球罷了。
許長海拿着紙翻來覆去看了一陣,像是決定了什麽,對許清元道:“你先把剛才說到的詳細記錄下來,晚膳時帶去花廳。”
許清元應下。
她按照許長海的意思去做了,但許長海并沒有跟她多說什麽。她就在這樣日複一日的擔憂中過了三天,第四天早上,許長海的丫鬟通知讓她去小書房和許菘之一起上課。
許清元長舒一口氣,在王奶娘和脫雪的注視下,如同一個得勝的大将軍,提着小書包去了前院。
無視掉許菘之不善的目光,她将欲對孟先生行拜師禮,孟先生卻閃身避過,正色道:“許小姐,若許大人只是叫我順帶教教閨閣女子,受了這一禮倒也無妨,只是我雖不忍見你的才能被埋沒,卻也不敢自稱是你的老師。”
見許清元面有疑惑,孟先生解答:“雖然本朝允許女子科舉出仕,但也規定了許多限制,例如女子必須返回原籍參加考試,無論女子進士考取多少名,均不許入翰林院等等。此外如今的文人也多以與女科生相交、共事為恥,近日朝上議論廢除女子科舉的聲音更是甚嚣塵上。許小姐打定主意要走這條路,我也只能教你學識,其他的,老夫實在無能為力。”
許清元了然:說白了就是名聲不好聽,孟先生想明哲保身。
現代的師生關系比較單純,基本只有學習時間才會産生交集,而古代的拜師基本相當于多了一個長輩,關系是十分密切的。她沉靜了一張臉,識趣地不再行禮。
不過通過孟先生的話,許清元卻思考了許多。怪不得寧知府年少有為不得進翰林院卻被外放,原來是這個緣故。
而現在她最關心的還是女考生需要回原籍參考的信息,畢竟這跟她息息相關。許清元仔細琢磨了一下這規定的設立後果,越想越覺得惡心。
什麽樣的女子會離開原籍生活?多半是遠嫁外地或者随丈夫離鄉生活的人,這條規定雖然也沒有直接斷絕這些女子走科舉之路的可能性,但幾乎相當于擺明了說:你要考科舉?必須得經過你一家老小的同意才行。
一般出現這樣的規定,必定是權衡各方利益的結果,那讓女子科舉究竟符合誰的利益,又擋了誰的道呢?
許清元的生活又逐漸規律起來,卯正(6點)起床,辰初(7點)上課,一直上到午正(12點),下午未初(13點)繼續上課,下午酉正(18點)時分才散,晚上雖然沒課,但須得寫孟先生布置的課業。
看她适應的如此之好,許菘之又不高興了。
有句話叫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還有一句話叫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許菘之在功課方面本就不多的自信心一次次在許清元面前被碾壓,他實在受不了這種屈辱,一反常态認真學習起來,看的一家人大驚小怪。
“哼,”許菘之傲嬌地對認為他這樣很反常的月英道:“士別三日,我早已非吳下阿蒙也。”
或許是看到他态度的轉變,許長海仍舊對他更關注些,日常詢問功課作業也都是問他較多。長此以往,許菘之的水平突飛猛進,孟先生的問題他慢慢都答得出來了,功課也都完成得不錯,許菘之又重新自信起來。
對于這個名義上的弟弟,許清元一直沒有太過關注,看到他如此變化,她一點也不吃驚,甚至覺得之前他那樣兒吊兒郎當不學無術的樣子才奇怪。
畢竟許長海是飽讀詩書,登科及第的進士,文化人中的文化人,他母親月英料理起家務來也是游刃有餘,從沒出過什麽差錯,就這份基因擺在這,他也不可能笨到哪裏去。再說了目前學習的這些東西哪用得着多高的智商,只要肯努力總能學會的。
她突然想起前世一些學習不好的小孩子家長總結孩子問題的時候,總是挽尊一樣地說一句:“老師說了這孩子挺聰明的,就是心思不在學習上。”
一般這種情況她嘴上都是順着人家說,心裏想的卻是:就您孩子現在學的知識難度,還遠遠不到拼智商的時候呢。再說了,學習能力又不是只看智商,專注力、努力程度更加重要。
今日孟先生照常講課,過程中也會點名讓人回答問題。
“子曰:居上不寬……”孟先生坐在上首,微微搖晃腦袋,頗富韻律地念出上半句:“菘之,你來接。”
許菘之站起身,略一思索,接道:“子曰: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
孟先生點點頭,擡手示意他坐下。
許菘之慢慢坐回去,還得意地用餘光夾了一下許清元。
“這是昭明十二年昌樂縣縣試的四書題,今日你們兩個就以此為題,寫篇文章來。”孟先生說完,把案桌上的一炷香點燃。
“以此一炷香為限。”孟先生補充完,而後便拿着毛筆在一本書上批注着什麽,不再開口講課了。
許清元鋪開新紙,用鎮紙壓好,邊磨墨邊思考如何答題。
這句話出自《論語·八佾》,大意為:上位者心胸不夠寬懷,行禮不心懷敬畏,遇到喪事卻不哀傷,我還能用什麽來考察這個人呢?
題目看似是分成了三個方面,但實際上核心思想只有一個,就是一個人行事需要合乎禮法。加上八佾篇主要就是孔子論述禮法在政治、生活中的重要性,所以她的文章必須抓住“禮”與“人”這兩個關鍵點,在此基礎上進行解釋、擴寫。
對于主題和脈絡有了思路之後,許清元開始動筆。要想參加科舉考試,不管你別的字體寫的多麽出神入化,到了考場上,統一用一種特殊的楷體,也就是俗稱的“館閣體”。所以她平常也在注意練習這種字體。
現代的時候她曾在網上看到過《永樂大典》的圖片,說實話衤糀書上寫的內容已經記不清了,但那一頁頁看起來賞心悅目的字跡,讓她深受震撼。她來到古代也算是練了六七年的書法了,可她越寫越覺得跟人家差遠了去了。
真是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大家之所以叫大家,就是人家的一個細小的筆觸都夠自己學個好幾年的。
許清元一筆一劃地寫完,輕輕吹幹墨跡,不敢弄污紙張,因為在科舉考試中,卷面不整潔很可能就是直接落榜的結局。
雖然這只是一次小考,但她核對了起碼三遍,覺得沒什麽不妥了才交給孟先生。這也是一種職業習慣了,在現代做律師的時候,一天怎麽不得寫個三四篇文件材料,要是犯什麽低級錯誤被當事人看出來了,當事人還不得狠狠地質疑一下律師的職業素養?
大約又過了一刻鐘,香快燃盡的時候,許菘之終于也交上了作業。
在孟先生批改之時,許清元繼續複習加預習,而許菘之卻明顯神思不屬,眼睛老往孟先生那邊飄。
許清元偶然擡頭看見孟先生正在批改的好像是她的文章,不由也關注了一下,結果這一看心裏還有點慌起來。
她心裏嘀咕:怎麽看了這麽久,批劃的是不是也有點多啊,難道我寫的有什麽問題嗎?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