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沒想到最後孟先生把許清元的作業當作範文示範,還誇獎她結構正确、卷面幹淨、文章緊扣主題。不過也因此,今日孟先生給許清元布置的功課是一道八股文的題目,而許菘之則需要按照她的範文修改自己的文章。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嘗試寫八股文,但是許清元也必須得承認,八股文不是那麽好寫的。
八股文分為八個結構:破題,點明文章主旨;承題,接上一部分進行闡述;起講,對觀點擴寫議論;入手,引出正文;起股、中股、後股、束股四部分,每一結構中都需要用兩股排比對偶的句子,這四部分是八股文的核心,也是八股文名字的由來。
許清元不敢草率,在草稿上寫完一遍,再進行删改,最後謄寫完畢已經到了亥初一刻。脫雪坐在凳子上,一手撐腮,眼睛卻已經閉上了,但聽到許清元的動靜,她還是揉着眼睛道:“小姐是要睡了嗎?”
整理好作業,許清元又拿出一張紙來準備作詩,她看到脫雪的樣子,笑道:“你快去睡吧,眼睛都睜不開了還在這熬呢,我寫完這點東西就去睡了。”
脫雪困得都有點糊塗了,但還強打精神,道:“沒事,我不困,我等小姐睡了再睡。”
許清元看她困的連平日最注意的稱呼都說錯了,直接起身把她推到裏間的床上,道:“那你給我暖和暖和被窩吧。”
或許是找到了借口,脫雪這回倒是心安理得起來,滿嘴答應:“好,好,我給小姐暖被窩……”
等許清元作完手頭這首詩,脫雪已經睡着了。她将寫詩的紙歸在一個專門的抽屜裏,裏面都是她平時自己給自己出的命題詩。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為了幾場科舉考試,考生們學上幾十年的都有,但只要是考試,總有規律和針對性手段。不說別的,就說這詩賦,童試中一般限五言六韻,題目也多是春、夏、秋、冬、節日、農事等,她一個題目每天寫一篇,寫上三十天,而後從中選出自己寫的最好的五篇熟讀背誦,堅持下來,也有了不小的積累,萬一到時候童試真考到了,有所準備當然比臨場發揮來得更好,另外猜中題目也會極大地放松考試緊張的心情。
洗完手擦幹淨,許清元爬到床裏側,一覺天亮。
寒來暑往,許長海的任期已經快要結束,不日應該就會收到調動的消息。整個家裏流動着低沉的氣氛,在昌樂縣住了六年,雖然有從槐蔭縣調動過一次的經歷,但每個要走的人都面有不舍。
月英和梅香親自動手開始給許長海收拾東西,兩人說起一些昌樂縣的小吃、特産都特別遺憾。
“咱們一家人都愛吃牛記的蔥油餅,鹹香酥脆,不拘泡碗什麽熱湯吃都很開胃,以後是吃不着了。”月英嘆氣。
梅香将手上過季的衣服鋪在箱子底,也道:“我聽說那是他們家幾代傳下來的做法,別家都買不着。”
許菘之在自己屋裏看着房奶娘大掃除,對于即将離開這裏,去往未知的地方,也感到悶悶不樂,他抓起床頭的兩只布老虎,裝作鬥獸一樣玩了一會,卻怎麽也提不起勁兒。
作為一個擁有成熟靈魂的人,許清元屋裏更是淘換了許多東西,什麽木雕、顏料、各種類型的紙、各種大小的毛筆、各式花箋,大也不大,就是零零碎碎的,偏偏她還一樣也舍不得扔。
脫雪收拾了半天,拿着一樣東西,第不知多少次問:“小姐,這個還要嗎?”
而每次許清元也都會給出同樣的答案:“帶上吧。”
她百無聊賴地數着發尾的分叉,想到今天孟先生也回家收拾東西去了,她沒課可上,東西又都待收拾,幹脆也起來幫着收拾起來。
兩人收拾着收拾着就成了睹物回憶大會,脫雪正拿着她小時候畫的一副鴨子笑得喘不過氣來,就聽見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
宋媽扒着門框,氣喘籲籲地道:“大小姐,前面擺飯了,老爺叫您過去呢。”
許清元看看天色還沒黑透,距離往常吃飯還有一段時間,今日是怎麽了?
但她還是緊接着跟着宋媽往花廳走去。宋媽的言行舉止有點奇怪,特別的謹慎小心,對她陪的笑臉也比往常多。
直到了花廳,許清元發現一家人幾乎都已經到了,連月英和梅香也站在一邊。
她不動聲色地坐下,打量一番許長海的臉色,他臉上帶着笑,心情很不錯的樣子,許清元猜測:難道是調到好地方去了?江南水鄉?還是京畿一帶?
看她的樣子,月英笑道:“大小姐還不知道吧,老爺升官了,現在是正六品通判。”
月英的臉上,不對,應該是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着發自內心的笑容。有幾個下人更是識趣地跪地祝賀,還不等許長海發話,月英就拿了幾塊銀锞子打賞了他們。
許清元張張嘴,問題到嘴邊又打了一個轉,起身行禮:“恭喜父親高升。”
許長海笑容滿面地點點頭,示意她坐下:“好了,家裏的人都收斂些,在外邊別太張揚。”
月英笑着擦淚道:“老爺說的是,這些年終究沒白辛苦……”
雖然許長海想低調,但是客觀事實不允許他低調,這消息不知怎麽的就跟長了翅膀似的,幾乎一天內就傳遍了縣衙,許長海的下官們連日宴請送禮,說是要給他踐行,許長海能推的就都推了,實在推不了的才會去應酬一下。
一時間全家上下的氣氛突然又變了,從傷感變成了喜氣洋洋的,收拾東西也不墨跡了,甚至好像都怕晚一步會出現什麽變故一樣,任命下來的第三日,全家就又踏上了行程。
通判,是知府的副職,輔助知府負責錢谷、戶口、賦役、獄訟等事,同時也要監察一府的官吏,但位在同為知府副職的同知之下。正六品的官聽起來似乎不算很大,不過相比正七品的縣令,一是品階升了,二是從一個府的地方到了中心,性質自然是大大的不同,許長海一個沒什麽背景的人,這樣的好事怎麽會輪到他?單純因為政績出色?
昌樂縣距離汀州府知府衙門所在地辛鹿縣有段距離,不過到底在一個府,一行人走了大約兩天也就到了。
這次許長海不像做縣令那樣擎等着下官來拜見就行,他們剛把東西放下,許長海立馬就去見寧知府了。
衆人看着比以前的住所寬敞的多的通判府,大都露出沒見過世面的樣子,而後就一臉開心地大掃除去了。
許清元邊收拾東西邊繼續思考許長海升官的背後原因。
通判雖然比知府品階低,但卻有監察權,滿汀州的官吏誰不得上趕着巴結,就是知府也要考慮到其職權給些顏面。
許長海這個官能升上來,沒有寧知府從中出力基本是不可能的,那寧知府這樣做的理由又是什麽?
許清元分析了半天,得出兩種可能性:一,寧知府就是再世寧青天,縱觀汀州府各個縣官的政績,許長海說得上是數一數二,所以寧知府公正無私地在政績考察中狠狠誇了許長海一頓,皇帝陛下明察秋毫,兩位伯樂讓許長海這樣的人才上位,淨化吏治;二,許長海與寧知府達成了某種合作,兩人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寧知府憑借在京中的關系,拉了許長海一把,且自己人負責監察職能,寧知府也方便省心。
這兩種可能性,許清元更傾向于後者。畢竟兩人都是混了這麽多年官場的老油條,怎麽會無利起早。
換句話說,那感情現在他們一家歸屬寧知府的勢力了?
許清元被月英叫到天井裏跪各路神仙的時候,心裏暗道:我還是求求寧知府和她背後的中書令老爹不要倒臺來的更實際。
除此以外,這些猜測也讓她對考功名更渴望了。許長海獨自選擇了政治倒向,或許可能影響整個家族的成敗榮辱,但無人可以置喙。因為什麽?因為他有功名地位,因為他是一家之主。
随着時間的推移,許清元長成了十四歲的一個大姑娘,別的都不算什麽,最讓她滿意的是她的身高比同齡人高出一大截,全家人都說過她長得出奇的高,雖然有人的語氣是羨慕,有人的語氣是幸災樂禍。
某天下課,許長海照常考校兩個孩子的功課,不同往常的是,今天他明顯更關注許清元。
而在許清元一字不漏地答出他所有的提問後,許長海問了一個問題。
“你想考科舉?”
許清元聞言立馬擡頭注視着他的眼睛,堅定地說:“想。”
許長海斟酌良久,方才開口:“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一次考不上,為父還能替你遮掩住,那時候你就回來準備嫁人吧。”
“真的?父親允許我去考了?”許清元一臉驚喜,猶不敢肯定自己聽到的。
許長海站起身來,臉上的表情卻是十分嚴肅:“為父戶籍依舊在老家淮陽,你也必須去淮陽考,此行只會給你三十兩銀子的花費,如果你能孤身一人去淮陽考中秀才,為父就允了你走這條路。”
許菘之在一邊忍不住弱弱地出聲道:“她一個女的怎麽能……”考科舉呢。
許清元才不管他,她一口應承下來:“父親放心吧,我保證,不考中秀才不回來!”
說完又想起什麽,小心翼翼地問:“那父親的名帖可以給女兒一張嗎……”
“哼,”許長海一吹胡子,瞪着她道:“想得美。”
雖然沒要到名帖,不過許清元還是高興的不行,晚上跟王奶娘和脫雪說了這個消息,沒想到她倆全然一副不贊成的模樣。
“王媽媽就算了,脫雪你可是一直很支持我的,怎麽會這個态度呢?”許清元好奇地問。
“小姐你一個女孩子怎麽出遠門!會有拐子把你拐走的!我們以前村裏就有小孩子被拐走過!”脫雪義正言辭。
原來是擔心這個。
許清元笑道:“我會挑大路走的,你放心吧。”
“不行不行不行,不知道老爺是怎麽想的,奴婢一定要跟您一起去!”脫雪在這件事上倒是堅持的很。
最後許清元還是連哄帶吓,好不容易才把人說通了。
如今剛過年關,從汀州到淮陽也得走個半個多月,縣試二月開考,她必須馬上動身。
謝絕了脫雪一心要把她打扮成個男人的好意,許清元背着書簍,領着包袱,拜別父親,辭別家人,在王奶娘和脫雪的含淚目送中,一人踏上了趕考路。
不是她傻的不懂女扮男裝,只是這樣只會變得更奇怪,試問在現代那種開放的風氣下,如果有男人穿女裝是不是會引起更多注意?古代女扮男裝亦然,古人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她又不是那種天賦異禀女生男相的人,是男是女一眼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