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要錢
楊君蘇匆匆忙忙趕到二分場場辦，一問得知，他們上午已經發完工資了。
正趕上午飯時間，場辦有些人打了飯菜就在辦公室邊吃邊聊。
楊君蘇進去的時候，楊利民正在跟同事吹牛。
她忍不住撇撇嘴，混成這熊樣還有臉吹牛。果然，越是混得不怎樣的男人越愛吹牛。
楊君蘇站在門口了喊了聲爸，辦公室裏的人都朝她看過來。
有人認出了楊君蘇：“老楊，這是你家老三？都長這麽高了。”
別看楊利民人不怎麽樣，但他家四個姑娘走出來都挺引人注目，特別是這個老三，身材高挑，濃眉大眼，關鍵是挺有氣派。不知底細的還以為是個女幹部呢。
楊君蘇禮貌地沖大夥笑笑：“各位叔叔伯伯姐姐阿姨們好。”
誰不喜歡禮貌客氣的孩子？衆人也和氣地沖楊君蘇笑笑。
楊利民擰着眉頭站起來，問道：“你找我幹啥呀？”他也奇怪閨女來找他幹嗎，有事就不能等他回去再說？
楊君蘇一點也沒鋪墊，開門見山地說道：“爸，你們今天開工資了，我媽讓我來要錢。”
衆人：“……”
有些人連飯也不吃了，就等着看熱鬧。
楊利民先是一怔，接着惱怒道：“錢我晚上回去會給，你咋跑到這兒要了？趕緊回去。”
楊君蘇大大咧咧地找個凳子一坐，說道：“因為我不找你要，你又像以前那樣忘了給。爸，咱家裏快揭不開鍋了，我媽上次還偷偷找牛嬸了借了兩塊錢。我剛參加工作，過幾天就要去開荒，還要買一些生活用品，我總不能再去找吳敏借吧。”
衆人心裏感慨，這姑娘可真是個實誠人，家裏的事也不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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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利民聽到女兒當衆把這些事情抖落開來，覺得十分難堪，氣得老臉通紅：“你給我閉嘴，誰說你媽找人借錢了，我上次剛給她十塊錢。”
楊君蘇：“你說的上次，是兩個月前。——爸，你這次就給我二十五吧。”
楊利民惡狠狠地瞪着楊君蘇，楊君蘇平靜地迎視着他。
衆人都在看着看好戲。
就在這時，耿忠和包新吃完飯進來了。
耿忠一聽說楊君蘇來找她爸要錢，眼中精光一閃，這可是報仇的好機會。
耿忠語假裝好心地勸道：“老楊，你看孩子怪可憐的，要不你給她幾塊錢？”
包新肚裏卻另有打算：“要我說，也不能一要就給，可不能慣着孩子。”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說什麽的都有。楊利民一向最愛面子，此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暗氣閨女不懂事。
楊君蘇面色平淡如水。她找自己的爸要錢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衆目睽睽之下，楊利民也不好打罵楊君蘇，更不能一直這麽耗着，他掏出錢往楊君蘇手裏一塞：“給你，你趕緊回去上班。多大人了，還跑到單位來找我要錢。”
耿忠趁機說道：“老楊，你天不怕地不怕的，現在倒怕上自己閨女了。也就是你脾氣好，要換了我，早動手了。”楊君蘇截胡了他兒子的工作，耿忠夫妻倆一直懷恨在心，又怎能放過這個機會？
楊利民本來心情就不好，被耿忠這麽一刺激，臉上愈發挂不住。
包新本來想找楊利民借錢，一看楊君蘇把錢要走了，也不痛快，就附和道：“是啊，這人總得有怕的人，聽說過怕老婆的，但沒聽說過怕閨女的，老楊，怪不得你總生丫頭呢，你這性子就招閨女呀。”
這一番話正好戳中了楊利民的痛處，他的心中一股邪火直往上竄，又不知朝誰發洩。要是以前，他壓根就不用考慮，直接打罵閨女。可是經過上次的菜刀一戰，他對這個閨女心裏有些發怵。
辦公室裏的其他人不都像耿忠和包新這樣沒良心，他們一看事情不好，趕緊出來相勸。
其中一個姓陳的老同志，最有正義感，他對耿忠和包新說道：“你倆少說兩句吧，這是幹嗎？故意挑事呢？”
他接着勸楊利民：“小楊，孩子找你要生活費是應該的，沒啥值得生氣的。咱們爺們辛苦工作不就是為了家裏的老婆孩子能過上好日子嗎？——那個小蘇，你趕緊回去上班吧。”
其他人也勸，“是啊是啊，趕緊回去吧。”楊利民是個渾人，小蘇這麽大姑娘了，要是當爸的當衆罵了打了，姑娘的自尊心可受不了。
楊君蘇一一謝過勸和的幾位，還特地謝了老陳。
她接過錢數了數，往書包裏一塞，并沒有就此離開。
她飛快地拿出記帳本，看向耿忠：“對了，耿叔，你也發工資了，你借我家的錢是不是也該還了？”
耿忠：“……”怎麽要錢要到我頭上了？
楊君蘇向前一步，揚揚手中的帳本：“耿叔，這上面白紙黑字記得清清楚楚，你不會想賴賬吧？”
說完，她目光炯炯地看着耿忠。
大家也看向耿忠，有人問道：“老耿你找老楊借錢？你家應該比楊家富裕吧？”耿忠和朱紅蓮都是正式職工，兩人又死摳，家裏絕對不缺錢。
但很快也有人明白過來，耿忠找楊利民借錢不是缺錢的問題，就是想占便宜。楊利民這個傻帽。
衆人看向楊利民的目光是鄙夷中帶點同情，看向楊君蘇的目光則都是憐憫，這孩子真夠可憐的，攤上這麽個爸，怪不得一發工資就來要錢。
楊君蘇将衆人的反應盡收眼底，一臉震驚地問道：“各位叔叔伯伯大姐嫂子們，你們竟然不知道耿叔喜歡借錢？哎喲，我跟你們講，他找我爸借了十幾回，每次都不還，我媽找他要，他說會還給我爸，我爸這人大方愛面子，又不好意思提，他就一直拖着。總之，你們以後都小心點，誰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每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瓣花，可禁不起這麽借。”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嘴裏沒說，但都對耿忠有了新的看法，這人太會算計，以後得小心點。
耿忠臉上挂不住了，他瞪了楊君蘇一眼，又看向楊利民，抱怨道：“老楊，你看你辦的事不地道啊。就那點錢至于嗎？你咋變得這麽小氣？”
楊利民正要說話，楊君蘇打斷了他，她說道：“爸，你聽聽耿叔這叫什麽話？他咋好意思說你小氣？你們交往這麽多年，每次吃飯都是你請客，你去他家從來不空手，甚至連我的工作都差點讓出來了。耿叔給你什麽了？他請過你吃飯嗎？送過你東西嗎？全場誰不知道他是個糖公雞，比鐵公雞還狠，鐵公雞是一毛不拔，他倒好，倒粘別人的毛。他身上那身光鮮的毛全是沾別人的。”
衆人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楊利民也跟着大夥笑。
老陳笑得也挺歡，他目帶欣賞地看着楊君蘇，這姑娘竟然不随她爸。
楊君蘇指着耿忠義正詞嚴地說道：“耿叔，你可以說我罵我，但我不準你說我爸小氣。我爸比你大方多了。”
楊利民沒想到在家裏敢對他扔菜刀的女兒竟然在外面如此維護自己，心裏真是五味雜陳。
楊君蘇可沒那麽多想法，她的原則是，鬥誰時就專心鬥，可以暫時團結一切能團結的人，包括煞筆和蠢貨。她現在要鬥耿忠，自然得把自己的破爹拉到自個兒這邊。
楊利民對耿忠也有了怨氣，工作的事，他解釋了，也說會想辦法彌補，但是夫妻兩人不依不饒，楊利民也來脾氣了。
現在又當面說他小氣不地道，行，我就小氣了。
他拉不下臉當衆找耿忠要錢，但是自己閨女要，他也不管了。
楊利民決定袖手旁觀。
楊君蘇繼續要帳：“耿叔，我們家日子過得艱難啊，我媽沒工作，不像朱嬸有正式工作。我妹還在讀書，你就把錢還給我吧。”
衆人看着耿忠竊竊私語。
耿忠強顏笑道：“那啥，小蘇啊，叔不是不還，我現在手裏錢不夠，等過兩天我讓你嬸給你送過去行嗎？你趕緊回去吧。”
楊君蘇可不信那套，她目光炯炯地盯着耿忠：“耿叔，你今天也發工資了，就先還我35呗。你不會連自己的工資也做不了主吧？你該不會也怕老婆吧？”
耿忠：“……”
衆人：“……”
這時老陳又開口了：“小耿，你就還給人家孩子吧。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包新也說道：“是啊，老耿，你就還給她吧。”
耿忠簡直是無地自容，他磨蹭一會兒，終于還是慢騰騰地掏出了錢包。
楊君蘇眼疾手快，一把奪過錢包：“耿叔，我自己來。”
說着，她利落地抽出錢，熟練地點了點，“你錢包裏一共有89塊五毛，你欠我家75塊五，我給你抹個零，算75，剩下的錢你點點。”說着，她又把錢交給老陳：“陳伯，你是場上最德高望重的，大家都信你，你幫我點點，省得耿叔回去不好交代。”
老陳接過錢，認真數了兩遍，說道：“數目全對。”
楊君蘇愉快地接過錢，塞進書包。
楊利民目光複雜地看着自家閨女，要錢還能這麽要？
大家也饒有興趣地看着楊君蘇。
耿忠拿着幹癟的錢包，沒好氣地說道：“行啦，錢還了，你也該回去了。”
楊君蘇仍然沒有離開，她笑眯眯地看向包新：“包叔，這帳本上記着你欠我爸52塊，你今天也一并還了吧。”
包新：“……”他看戲看得正熱鬧，怎麽就輪到自己了？
包新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但楊君蘇就是咬着不放。包新還想拖延，想拖到上班時間，讓楊君蘇不得不離開。誰知楊君方大大方方地說道：“我今天要不到錢就不走了，一會兒你們領導上班了，我向他反映反映。”
大家也開始圍攻包新了，要真是鬧到領導那兒，丢人的可是他們科室。
“老包啊，你就把錢給人家小楊吧。”
“是啊，你看老耿都還了。”
包新繼續搪塞道：“我、我沒帶錢。”
大夥說道：“今天剛發的工資。”
包新想賴賬，可他今天碰到的是硬茬子，人家楊君蘇是一副今天不還錢我就不走的模樣。
包新掙紮一會兒，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掏了錢。
楊君蘇把錢放到書包裏，誠懇地向大夥道謝：“叔叔伯伯大姐大嫂們，你們可真是好人，這麽仗義執言。謝謝你們。我要回了錢，再也不怕媽媽愁眉苦臉唉聲嘆氣了。”
衆人：“應該的應該的。”
楊君蘇還笑眯眯地向耿忠和包新道謝：“耿叔，包叔，我建議你們以後要做好財務規劃，可不能再把我爸的錢當成自個的錢。咱們都是勞動人民，理應互相幫助，我家不指望你們能幫忙，但至少也給我家留條活路。我希望你們二位以後高擡貴手，緊閉貴嘴，別再挑唆我爸了。咱做人要善良厚道，可不能丢農場工人的臉。”
耿忠和包新只能無言以對。
楊君蘇最後又看向楊利民，語重心長地說道：“爸，你以後也長點心吧，你上有老下有小，放着自己老婆孩子不養，去給別人家花錢，知道的說你大方，一心為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外面養私孩子呢。你以後可要顧忌自己的體面，也要顧慮別人的體面。我真是為你操碎了心。”
衆人意味深長地看向耿忠和包新。
兩人像踩了尾巴的貓似的，一齊叫道：“你瞎說八道啥呢，沒有這回事！”
楊利民也瘋狂否認。
楊君蘇雲淡風輕地說道：“沒有就沒有，公道自在人心，你們急什麽？我只是想讓我爸注意點，你們以後也注意點哈，我去上班了。”以後再想糊弄他爸借錢的，都想想吧。
楊君蘇轉身離開，走路帶着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