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chapter19
雲盞阖眼沉睡, 一覺醒來已是天黑。
校醫院位置偏僻,病房森冷陰暗,窗外高聳樹木枝桠茂盛, 路燈散發出的光被蓊郁樹葉遮擋,光線微弱搖曳。唯獨蟬鳴聲清晰聒噪。
孟小棠趴在窗邊玩手機,聽到動靜, 轉過來。
“你醒了啊,雲朵。”
雲盞摸不清現狀,“這是哪裏?”
孟小棠:“校醫院。”
她盯着孟小棠的眉眼,不解。
“你發燒了,”孟小棠走過來拿手背碰了碰雲盞的額頭, “應該退燒了吧,沒有那麽燙,等這瓶吊瓶打完, 我去叫醫生。”
“發燒了嗎?我還以為是中暑。”
“不止發燒, 你生理期提前來了。”
說到這裏的時候,孟小棠的神色裏閃過一絲不自然。
雲盞半撐着身子坐起來, 靠在床頭。高燒令她渾身不适,身體有股難擋的酸軟感, 喉嚨發幹發澀, 嗓子眼裏像是埋了一根針, 說話時有種鑽心的痛感。
床頭放了瓶礦泉水,兩瓶喝過,還有一瓶看上去沒有打開過,她問:“這水有人喝過嗎?”
孟小棠:“沒,這是給你買的。”
于是雲盞拿起,原以為瓶蓋很難擰開, 沒料到她輕松一擰,瓶蓋就開了。她咕嚕咕嚕地喝了分之一,幹涸的喉嚨被水潤漬過,舒适許多,這才關心起那個話題來,“生理期提前來了?你怎麽知道?”
雲盞的生理期很規律,每個月中旬降臨。
至于孟小棠為什麽對她的生理期了若指掌,也不知道是有科學依據,還是什麽,她倆的生理期是同個時間門段的。網絡上前段時間門流傳着一句話:好哥們一塊兒分手,好閨蜜一起來月經。
有的東西就很奇怪,毫無科學規律可言,但莫名其妙事實驗證。
“嗯……”
雲盞:“?”
“這個……”
“?”
“就是說……”
“?”
你倒是說啊。
房間門裏陷入安靜,孟小棠阖了阖眼,吐出一口濁氣,反正丢的也是雲盞的臉,一股腦地全交代了,“你剛昏倒的時候周祈年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把你抱起來,然後他一路飛奔背着你把你送到校醫院。但是中間門出現了一點意外。”
“什麽意外?”
“就是,把你放在病床上的時候,這個白床單吧,出現紅印了。”孟小棠糾着個臉,“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周祈年被校醫院的醫生指着鼻子怒斥‘年紀輕輕搞大別人的肚子,你這個小夥子看着人模人樣的,但是一點兒人事都不幹!’、‘大一新生是吧?成績蠻好的長得挺好的,但是背地裏一點兒都不照顧人女孩子的感受,上床要戴套不知道嗎?’”
其實這兩句話之後,醫生還撕心裂肺地附贈了兩個字給周祈年——人渣!
但孟小棠覺得還是省略比較好。
一時落針可聞。
房間門靜的能聽到窗外樹梢上響徹雲霄的蟬鳴聲和呼嘯而來的風聲,樹葉婆娑震顫,猶如此刻雲盞的心情,匪夷所思,難以平靜。
“醫生該不會以為我懷孕流産了吧?”她問。
“是的。”
“……”
孟小棠扶額嘆氣,再度描述了下方才的畫面,“你是不知道,周祈年急的滿頭大汗,一跑進校醫院就大喊‘醫生’、‘醫生在哪兒’?說實話,搞得我都有種你身患絕症,再不及時就醫人就要命喪黃泉的錯覺。正巧你還流血了……這怪不得醫生,是個人都會往那方面想吧?”
雲盞斜睨她一眼,沒說話,只是原本靠坐在床頭的人,再度平躺回床上,雙手拉扯着被子往上拽,蓋過臉。
孟小棠笑得不行,安慰她:“沒事的,後來大家都理清狀況了,周祈年也明确解釋他不是你男朋友,甚至不是大一新生,是教官。”
雲盞盯着輸液管裏低落的藥液,一言不發。
沒過一會兒,病床門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按理說應該是逐漸清晰的,離得越近聲音卻越輕。周祈年壓着嗓:“還沒醒?”
孟小棠轉過頭:“她醒了。”
擲地有聲。
周祈年輕手輕腳的動作霎時恢複自然,走到床邊,手裏提着一個紙袋,居高臨下地睨着雲盞,“醒了啊。”
雲盞做了将近十分鐘的心理建設,總算能夠平靜的和周祈年對視,就是眼神有點兒浮,像是天邊被雲遮擋住的月色,朦胧影綽。
“祈年哥。”鼻音沉沉。
周祈年搬了條椅子坐在床邊,哼笑了聲,“清醒沒?”
雲盞嗯了聲。
“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兒嗎?”
“大概,”雲盞模棱兩可,“知道一點兒。”
“哪一點兒?”
這話多少藏了點兒威逼利誘的意思在了,但這抹壓迫感只有雲盞感受到,一旁的孟小棠正專心致志地玩着手機裏的小游戲,樂不思蜀,壓根不在乎他們兩個人聊什麽。
雲盞也不知道周祈年想聽到什麽回答。
說她知道他倆被誤以為是愛的意亂情迷忘記做安全措施的熱戀期小情侶?這話雲盞說不出口,她壓根沒想過自己會談戀愛,也沒想過自己談戀愛的樣子。反正,肯定不會愛到醫生說的那種程度。
她記得高考結束那兩天,孟小棠偷摸地捧着陳啓隽的電腦到她家,一臉鬼鬼祟祟的模樣。
“我發現了個好東西。”她興高采烈。
雲盞意興闌珊:“什麽東西?”
“深夜檔小視頻。”孟小棠朝她抛了個媚眼,暗示性十足。
雲盞明白了,“表哥這麽大方,連視頻帶電腦給你看?”
“怎麽可能?陳啓隽小氣死了,我也是無意間門發現的,正巧他出門,就把電腦偷過來了,雲朵啊,我對你真的沒話說,有什麽好東西,我第一時間門就想到你。”
“嗯,你真好。”雲盞敷衍她。
聽她這語氣,孟小棠以為她不感興趣。于是她一個人坐在電腦前看,看了沒幾分鐘,別過臉。
……辣眼睛。
結果發現雲盞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無情冷漠地點評:“好沒勁,就這個姿勢嗎?”
“女的叫得還行,男的喘得好難聽。”
“是表哥的審美不行,還是男的喘得都這樣?無聊。”
“……”
“……”
與其說不想談戀愛,更直觀而言,雲盞是不想和男人有親密接觸。
任何一段關系的開始,應該是興趣。感興趣的內容有很多,外貌啊,身體啊,性格啊,他的日常生活啊……諸如此類等等。但視頻裏演繹出來的都無法令她感興趣,而且這還是美化過的,雲盞都毫無興趣。
站在陽臺下看隔壁小情侶接吻的時候,雲盞也沒覺得多美好。
親啊摸啊,也就那樣。
談戀愛,也就那樣。
男人,也就那樣。
和男人愛的難舍難分?雲盞沒法想象那個畫面,她對談戀愛是一丁點兒興趣都沒有。
左右思索,雲盞給了個不會出錯的回答,“知道我高燒昏倒,是你把我送到校醫院。”
周祈年靠在椅子上,眉眼透着股閑散的漫不經心,一身迷彩服穿在他身上,其實挺雅痞的,表情邪野,有着這個年紀男生特有的意氣風發,只是說出來的話陰陽怪調的,“知道自己生病還在外面亂走?”
“我不知道啊。”雲盞茫然,并理直氣壯,“我就是頭暈,好像是體溫有點高來着,但天這麽熱,誰知道是發燒還是一天軍訓熱懵的。”
“……”周祈年無語失笑,“要不是我在,你這會兒還在路邊躺着。”
“小棠會送我來校醫院的。”
“就她那細胳膊細腿的,等她送到都半夜了。”
雲盞認錯速度非常之快:“是我的錯,我不應該身體不舒服在外面亂走的。”感謝速度也極其之快,“謝謝你送我來校醫院,祈年哥。”
“……”
周祈年沒話說了。
她低頭一直都很快的。
“差不多快挂完了,我去叫醫生過來,沒什麽毛病咱們就回宿舍。”周祈年将手裏一直提着的袋子放在床頭,邊起身往外走邊說,“給你的,待會兒換上。”
他離開的時候把病房門也帶上了。
雲盞不明所以地打開紙袋,裏面放了一條嶄新挂着吊牌的褲子,除了褲子以外,是兩盒藍色的……液體衛生巾。她手抓起一看,發現兩盒竟然不一樣,一盒是量多日用,另一盒是夜用。
“……”
雲盞沉默地拿起,又沉默地放下。她想不通,真的會有男的,他沒談過戀愛,但是能給女的買衛生巾,甚至還周到的買盒日用和夜用的嗎?
孟小棠在游戲中途、手機屏幕亮了又暗的間門隙擡起頭看向雲盞這邊,連續幾次下來,意外發現雲盞對着紙袋裏的東西發呆,于是問道,“你在想什麽呢?”
“沒什麽。”她說。
然後把紙袋放到床頭,安靜稍許,雲盞忍不住,問孟小棠:“表哥給你買過衛生巾嗎?”
“買過啊,我記得我和你說過這件事。”孟小棠翻了個白眼,“就第一次我讓他給我買衛生巾,他可以說是全副武裝,口罩墨鏡棒球帽,結果買回來我一看——成人紙尿褲、護墊、超長夜用……我都懷疑他把那貨櫃上所有的種類都買了一遍,傻逼死了。”
雲盞記起來,是有這麽一回事。
她還記起,孟小棠吐槽的時候,陳啓隽急赤紅臉,據理力争:“哪個大老爺們會對女性生理用品那麽了解的?只有久經情場的渣男才了解那些東西!更何況我都沒談過女朋友,要不是咱倆有血緣關系,你看我會厚着臉皮去買這些東西嗎!”
“咋,買這種東西很丢人嗎?”
“不丢人,但是我是男的。”
“男的買衛生巾很丢人嗎?買避孕套的時候不丢人了是吧?”孟小棠涼涼地諷刺,語調抑揚頓挫,“有時候真不懂你們男人,是有多高貴啊,給自己買那玩意的時候光明磊落不覺得丢人,買個衛生巾倒覺得丢人。”
“我說了不是丢人,我就是……哎,不好意思,不熟悉,好嗎?”陳啓隽抓抓頭發,說不過她,徹底認栽,“這不是沒買過嗎,業務不熟練,這樣,我多給你買幾次練練手,以後給女朋友買的時候,就熟練了。”
多買幾次練練手,以後給女朋友買的時候,就熟練了。
所以。
周祈年以前應該給很多女的買過吧,畢竟熟能生巧。
就是沒想到,雲盞也成為了周祈年練手的對象。
這麽一想,雲盞還挺羨慕周祈年以後的女朋友的。
同一時間門,周祈年正在校醫院經受醫生如射線般鋒利直白眼神的逼問:“我讓你買的東西都給買了吧?”
周祈年貼門站,雙手抄在兜裏,面色冷而淡,下颚線條鋒利流暢,透着一股子疏離淡漠。被醫生死死盯着的時候,周祈年表情沒一絲變化,不卑不亢,拽傲不羁。好像天皇老子來了他都不放在眼裏,但聽到醫生說的話時,他臉上情緒被撕開一道裂縫,流露出些許不自然。
聲音還是鎮定的:“買了。”
“日用和夜用的都買了吧,沒買錯吧?”
“沒買錯。”
“你确定嗎?”
周祈年和人說話時習慣性将目光落在談話人的眼裏,先前和雲盞說話他低着頭,現在和醫生說話他也是低着頭,脖頸老彎着,容易發酸發脹。所幸他伸手按壓着後頸,心道算了吧,沒什麽好遮掩的,又不丢人,他要真覺得丢人就不會左右手各拿着一包衛生巾問售貨員到底哪個是夜用哪個是日用了。
“售貨員說沒買錯,她說這個夏天用液體衛生巾更好,輕薄舒适。”周祈年收起按壓着後頸的手,脖頸筆挺,腰杆也挺得特直,面色還是冷淡得要命,冷冷地掀起眼皮,像去講臺彙報小組作業似的姿态,嚴謹端正,補充說明,“女孩子都喜歡買那個牌子,雖然貴但是好用。”
醫生倍感欣慰地笑:“要我說呢,你們京軍工的學生就是不一樣,樂于助人到這種程度。”
周祈年臉上這會兒終于有了抹笑,似笑非笑的:“我是有多閑得慌啊,給沒關系的人鞍前馬後這麽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