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下)
唐清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不好看,她反倒覺得霍頓的表情很難看。明明早上出門的時候,兩人都還是很親密地吻別着,才不過半天過去,感覺什麽都變了。
本來她就還沒有消化掉霍頓對她隐瞞的孕期中止手術的事情,回來又知道了趙修來到H區的消息,腦子裏更是一團漿糊。
她不清楚霍頓知不知道趙修對他可能有別的想法,可她知道趙修肯定不是抱着什麽單純的目的來到H區的,更不是他嘴裏說的什麽支援H區。要支援早支援了,為什麽挑着這個關卡來。
前兩天她還在琢磨自己走後,霍頓的檢修師該如何下落,誰知道一轉眼,就主動送上門了一個不懷好意的頂尖選手。
情敵上門心情還能好?
之前她不在乎趙修是因為那時候她跟霍頓還不是正式的男女朋友關系,雖然趙修是她的恩師,但他也是霍頓曾經多年的戰友,她還沒有什麽資格去因為趙修那一兩句“挑釁”回應個什麽。
可如今不一樣了,她跟霍頓已經是正式的戀人關系了。她不會再允許趙修對霍頓懷有任何其他想法。
可想歸想,在趙修謹守本分保持距離的時候,她什麽都沒辦法做,也什麽都不能說。她只能合理地示威,想辦法宣誓主權。
在這種情況下,求婚是一個好辦法,也是一個最壞的辦法。
好在能正兒八經地公開關系,壞則壞在這個時機——在她得知霍頓對她的感情并沒有想象中那麽深時。
天知道她從醫院出來時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忍住了直接跟霍頓打電話質問的沖動,而後跟趙修通話後,這種暴躁煩悶的情緒達到了頂峰。
她怕回到家後會跟霍頓發火,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來,于是才到了機甲陳列室來,想着在這裏待一會兒,等把自己的情緒整理好、思緒梳理整齊後再回去。
誰知道,卻在這裏毫無預兆地碰到了霍頓。
兩個人對望了幾秒,霍頓看了看她手裏的東西,又看了看她的臉色,他把手裏的零件和資料放下站了起來。
“怎麽了,臉色這麽差?”他輕聲問,同時伸出手去想摸摸唐清的臉,卻不想唐清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一步,偏頭躲開了他的手。
這樣有疏離感的動作就算霍頓是個傻子他也覺出了不對。他看着唐清依舊不太好看的表情,把手收了回來,盡量溫和地問:“可以告訴我你怎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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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清其實并沒有想着躲他,但是她這會兒心情不好,身體先于理智做了這樣的動作,看到霍頓臉上的擔憂,她有些愧疚,可同時又覺得更加氣悶了。
她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樣,明明對方早就做好了不要孩子的打算但卻不告訴她,讓她一頭熱了這麽久,每天都在為他比賽不能要孩子的事發愁,還想着借着求婚安慰他。早知道他會這樣理智冷靜,不如早早地把自己要離開H區的事告訴他,省得她每天都在怕,怕萬一自己說了會不會傷到他的心。
現在看來,傷什麽傷。霍頓是知道不要孩子的後果的,可他依然這樣堅定。現在更好,趙修也來了,就算她走了也不會影響到他什麽,甚至可能會對他的比賽更加有利。
而她呢?
她只不過是個給他找了不少麻煩和困擾的人罷了。
如果沒有她,沒有她給他帶來的這個孩子,或許他的生活會更加順暢。
這樣想着,唐清更是連應都不想應了。霍頓見她不說話,又問了她一一遍:“發生了什麽事?清清?”
唐清不知道怎麽開口,她覺得她這時候一開口可能就是不好聽的話,于是她說:“沒什麽事,我心情有點不好,你能讓我一個人待着安靜一會兒嗎?”
霍頓皺起了眉,朝她走過去,唐清又要後退的時候被他一下子緊緊攥住了她拿着玫瑰的那只手腕:“我想知道你怎麽了?告訴我。”
唐清忍着沒把他的手甩開,緊緊抿着嘴。
“中尉。”這次喊了軍銜。
“我沒怎麽。”唐清頓了頓,又強調一遍,“我沒事,你能放開我嗎?”
霍頓盯着她向下垂着的嘴角,松了手:“你的語氣聽起來不像沒事的樣子。”
唐清沒有再說話,她提着盒子拿着玫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她不說話,霍頓也不說,她站着不動,霍頓也陪着她站。
空氣中彌漫着令人窒息的緊繃的氣氛,四周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兩人似乎就要這樣僵持下去的時候,霍頓突然開了口:“你今天為什麽買了玫瑰?”
唐清:“買東西送的。”
霍頓:“你買了什麽?”
唐清捏緊提着禮盒的手,抿着嘴硬邦邦地說:“你管不着。”
她這種拒絕交流的姿态讓霍頓無處下手,他嘆了口氣:“你這樣子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說話,我連你生氣的原因是什麽都不知道,你這樣對我不公平。”
一聽到“公平”兩字,唐清好不容易壓着的火又一下子竄了起來。她勉強忍着氣,讓自己的語氣不顯得那麽尖刻,可脫口而出的話仍然是那麽刺耳:“你也知道這種一方被瞞着什麽都不知道的狀态不公平?”
霍頓一聽,就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裏。他瞞着唐清的事總共就那麽兩件,也只有那件事才會讓唐清這樣生氣。
唐清看着發怔的霍頓心裏不是滋味,她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地吐了出來:“我現在情緒不太好,如果繼續說下去,我們可能會吵架,所以我想暫時一個人靜一靜,等我緩好了我再告訴你我怎麽了,你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可以嗎?”
霍頓沒說話。
“可以嗎?霍頓。”她正兒八經地叫了他的名字,但卻是嘆着氣叫的。
霍頓聽到她的語氣,心裏一顫。
猶豫了一會兒正想說話時,唐清把他的手拉起來,将她手裏的禮盒袋和玫瑰都交給了他:“你說的沒錯,這些是送你的,不要現在打開,等會兒我走了你再看。”
“是什麽?”
“等會兒你看了就知道了。”唐清自嘲地笑了一下,“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
霍頓抓住她準備抽離的手,問:“你想一個人待多久?晚上……”
“晚上我不去你那裏了,我要回我的宿舍。”
“清清。”
“松手。”唐清看着他。
她的眼神沒有平日裏的溫和與親昵,變得非常地銳利,整個人像豎起了刺的刺猬,雖然嘴上并沒有說出什麽刺人的話,可她這種罕見的強硬态度卻讓霍頓非常地無措。
他從來沒有過處理戀人之間矛盾的經驗,按他以往的經歷,當與人發生矛盾時,他都傾向于直接冷處理、無視忽略、或者幹脆直接斷絕來往,放棄這段關系,眼不見心不煩。
可是唐清不是他要放棄的人,她是他的戀人。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敷衍,可同時,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在這種場面下繼續。
難道真的要放她去靜一靜嗎?
還是直接坦白?
可是他手裏還提着唐清給她的禮物和玫瑰,難道要這個樣子對唐清解釋“他為什麽不想要孩子”?他做不到。
他握着唐清的手,手心裏全是汗,他能感覺唐清試圖把手抽出去的動作,可他卻不願意松手,就算只剩一個手指尖兒了,他也執着地握着。他的額頭上也滲出了一層薄汗,一雙深邃的眼眸固執地看着她。
唐清嘆了口氣,毫不留情地把手全部抽了出來:“霍頓,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跟你說。”
“什麽事?”
“半個月後……可能連半個月都待不到,我就要回A區了。”唐清直視他,觀察着他臉上的表情,“我要代表A區參加今年的檢修師大賽,并且……”
“并且什麽?”
唐清停頓了好一會兒,才道:“并且,今年的機甲師大賽,我不能陪你參加了。”
本以為聽到她這話,霍頓會有什麽額外的反應,但實際上卻什麽都沒有。他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仿佛早就知道這件事。而他本人也确實如他表現出來的那樣誠實,他說:“我知道。”
唐清有些恍惚:“你知道?”
“夏爾跟我說過,你會跟柏修斯去參賽。”
“什麽時候的事?”
“去醫院看望伊麗莎白那天。”
也就是她跟霍頓一起去醫院取消孕期中止手術,并且第一次正式約會的那天。她那天是最高興了,她以為霍頓是真的愛她,所以才願意留下孩子,以為他是真心想要跟她在一起,想要跟她組成一個家庭。
她以為霍頓平時偶爾不經意間表現出來的那種對兩人生活的不适應和排斥僅僅是因為獨自過了太久,而他的焦慮也是源于她過多的愛意所造成的壓力。
可反過來想一想,如果他真的喜歡她,又何來的壓力和排斥呢?
如果真的愛,又怎麽在一開始就理智得像個局外人,不停地給自己留後路?
就算這一切是她多想了,就算他是真的愛,那他們之間的信任可真是少得可怕。
她都開始懷疑,霍頓明明知道自己參賽不能要孩子卻并不直接說破,而是一直在她面前不斷強調他對比賽的期待,是不是就在等着她來開口做這個壞人,是不是就等着她來表态不要孩子,然後順理成章地也不要了。
她腦子裏一堆亂七八糟的猜想,每一個都讓她越想越心寒。
她問:“那你知道趙修要過來的事嗎?”
“知道。”這次不等她問,霍頓便繼續坦白,“上周的事了。”
“為什麽不告訴我?”
霍頓保持了緘默。
“你知道我走了,他會成為你的機甲師對嗎?”
霍頓垂着眼不看她,看來她又說對了。
“那你知不知道……趙修喜歡你?”
對面那人還是沉默着,可唐清寧願他不沉默。看着他一聲不吭的誠實樣子,唐清突然地笑了兩聲:“看來你都知道了,你知道的真多,知道的這麽多……那你知道你手裏提着的那個盒子裏裝的是什麽嗎?”
霍頓手緊了緊,抿住了嘴。
唐清自問自答:“戒指,我準備向你求婚的戒指。”
說完這句,唐清的眼睛就紅了。
走之前,她深吸一口氣,哽咽着罵了一句:“你真是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