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與君初見

我,斬相思,上古神器,于混沌之中,因衆生的一縷癡念凝化而成,而今,我亦伴着一縷微弱的癡念墜落,無盡的墜落,這墜落不是過程,沒有結果,沒有盡頭,唯有不可抗拒的宿命。

法器擇人,而非人擇法器,我選擇了他,秦無炎,也就選擇了這個困住我的命數。他尚有一絲溫熱,能夠讓我如往昔那般,緊緊依偎着,輕輕震顫,回想起我與他相伴一生的故事。

與我相比,他不過是小小蜉蝣,可謂朝生暮死,倏忽不見,但造化捉弄,讓我于萬千年中,于萬千人中,只一瞬,便與他結下了雖死不滅的緣。

聽到這裏,有人許是會笑了,這算哪門子緣,大千法器,雖萬一之中有一二靈性者,擇主惜身,但不過圖勢而已,正如牛馬羔羊逐水草而居,法器亦不過追逐靈力,誰的靈力強大,誰擁有至高無上的力量,誰便能夠等到法器的從天莅臨。

一旦法器的主人力量衰微,法器便會無情地棄他而去,将他抛擲給不可避免的毀滅,因此,很多得道之人寧可信賴自己苦修得來的內丹元神,也不願意貿然信賴那從天而降的強大法器。

世事如此,但我确實例外,因為,我與其他法器不同,唯有我,源于人心深處的暗影縠紋。

其他法器選擇主人,即是選擇力量,強大的力量與法器能夠相得益彰,而我則不同,與其說我選擇主人,不如說,我選擇的是一段命運,一段因果。

我來自人心,我便能洞悉那自人心裂隙間衍生出的無窮因果,明澈而深邃。

因此,我在千年前栖居萬毒門,并非我對這個魔教門派更為青睐,不過因為我于瞬變中張望到了因果的一根細線梢,我沉靜地攫住了這條綿延細線,耐心地等待着,因為,我知道,在這缥缈游絲的盡頭,是我所要追尋的那個人。

一代又一代,我在萬毒門中無聊至極地等待着,伴着一個又一個,主人嗎?絕不是,我不屬于任何人,他們不過是一些供我役使的奴仆,只不過,我以極其隐秘細微的方式,輕輕地,一點一點地,攫住他們心中的一絲念想,催動生發,令他們猛然心動,依照我的意志行事,而他們,卻往往懵然不自知,錯認為是自己的本意。

我瞧不起他們,一代又一代門主,雖然長相各有不同,但脾性卻在在相似,要麽,是下作的狠毒,要麽,是狠毒的下作。

千年之中,我也常常煩悶,自問,為何要如此泥足深陷?我不必給出答案,因為,答案就在我的意念深處,他們是一塊塊污穢的踏腳石,踩着這些發散着污血□□蛇蟲氣息的頑石,我能到達心之彼岸,與他相遇。

苦熬中的歲月是漫長的,我所歷經的這一千年,足足有一萬年那般漫長,終于,到了這一年,我被傳到了萬毒門新一任門主毒神的手中,我,終于來到了因果之鏈的最後一個鏈環。

那一年,四方大旱,游民遍野,白骨累累,衆生皆輾轉□□于苦難之中,而對于毒神來說,這是他的好光景,可用最小的代價收獲藥人。

我真懶得也恥于釋明“藥人”二字的含義,但還不得不說上幾嘴,因為,這二字與我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大有幹系。

萬毒門,顧名思義,是運用世間萬千毒物的魔教門派,他們不僅煉制□□,還養育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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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蛇蟲蠱。那些毒蛇毒蟲生性嗜血,諸血之中,最嗜人血。因此,為了培植能為門派所用的至毒之物,他們歷代都擄奪無辜外人,以他們的鮮血喂飼毒物,并用他們的血肉之軀培育毒蠱。

毒神,與之前的門主不同,他的性情與那些毒蟲毒蛇更為相似,殘忍陰毒,凡事喜歡迂回往複,不動聲色地達到目的,而不喜歡明刀明槍地強取豪奪。

這一年大旱,他站在毒蛇谷外的山丘上,極目遠眺,目中盡是歡喜,自言自語道,“天地不仁,水旱無常,人命賤若草芥,我若不取,則盡付溝渠,又有何益?”

聞言,我只覺陣陣惡心,他還不如其他惡人,壞得直截了當,壞得痛快淋漓,他作惡的時候,總要先誇上幾句自己的好,或先尋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讓面上先帶有幾分光輝,然後方心安理得地為非作歹。

如他這般僞善的惡人,雖歷經千年,我也未曾見過。我猜,他如此喬張做致,日子一久,連他自己都騙過去了,認為是在替天行道了。

他的面容也因這重僞善而顯得不那麽獰惡,如果我不帶任何惡感和偏見地看着他,甚至會覺得他是一個頗有點慈眉善目的人。毒神穿着一襲飄逸的道袍,白發白須白眉,雙目半睜半閉,隐去陰毒兇光,恰似一個溫厚長者。

其實,我清楚得很,他為了迷惑敵人,一過二十歲便将自己幻化成了糟老頭模樣,還時不時彎腰弓背,甚至裝病拄拐,讓強者們不屑于顧忌他,從而一年又一年地勤加修煉,積攢力量。

而今,他亦不過剛剛四十歲,但在喬裝成糟老頭子這項事業上,已經全心全意地投入了二十年光陰,因此,任誰都瞧不出什麽破綻。

做足了鋪墊之後,我便随他去“取”了,果然天地不仁,逢上這等慘烈年景,人命似乎還不如草芥,取得比割草還容易。

毒神沒有穿道袍,換上一套田莊主人的葛布短衫,趕着一輛牛車,前往他所認為的行善之地。确實很簡單,毒神瞧見合适的人之後,只要向他面前扔一個馍馍,再指一指牛車,那人便會一邊狼吞虎咽地吞吃着沾染了塵土的馍馍,一邊連滾帶爬地爬上牛車。

不消一個時辰,寬敞闊大的牛車便會裝得滿坑滿谷,車上的每個人都帶着笑,覺得自己相當走運,尋到了一線生機。

這一日,我震顫得格外厲害,我知道,離我所追尋的人愈來愈近了。

狂風,黃沙,慘淡昏黃的日光,襯着村落的廢墟,能走的人都走了,只有幾十個孩子惶然絕望地困守在廢墟中,不敢離開這熟悉的地方。

毒神顯得越發慈祥,給每個孩子遞上一個馍馍,不出他所料,甚至不用命令,那些孩子歡歡喜喜地攀爬上牛車,慶幸這個長者能收留自己。

不是,不是,這個也不是我所要尋找的人,但他明明就在此處啊。

廢墟中,只剩下一個男孩,大約七八歲年紀,自然是瘦弱不堪,憔悴的小小臉龐沾染着沙塵泥土,辨不清模樣,但偶爾擡起的眼眸卻有流光暗湧,動人心魄。唯有他,沒有随衆孩童爬上牛車,而是沉靜地坐在原地。

毒神原本已收了一車“草芥”,揮鞭欲走,但偶然回顧間瞥見了那孤零零的男孩,盤膝端坐着,将一個馍馍仔細地分成三份,将兩份放在懷中,拿着剩下的一小塊馍馍左右端詳,神情透着幾分狐疑。

毒神顯露出好奇地神色,停住了牛車,靜靜旁觀,不知那男孩為何如此舉動,而不像其他孩子那般只顧着吃掉手中的幹糧。

這時,地洞中鑽出一只野鼠,男孩敏捷地捉住了它,掰下一小塊馍馍,喂給了饑餓的野鼠。等了半晌,見那野鼠吃了馍馍之後也并無異常,男孩才慢慢吃着手中的那塊馍馍,吃完之後,依然端坐在原地,眺望着黃沙漫天的遠方。

“這孩子,頗有幾分趣味,我必要好好收服他……”毒神迅捷如鴻影,悄無聲息地在那男孩所在之地的方圓五十裏布下禁制,別說活人,就連飛鳥都無法渡過。我暗暗嘆息,那男孩是永遠也等不到他的父母了。

第二日,毒神又來到了男孩所在的村落廢墟,只見那男孩神情微顯委頓,靠坐在一棵枯樹旁,打盹之中,時不時警覺地驚醒,四處眺望。

“不用等了,你的父母不會來尋你的,他們已經抛棄你,扔下你這個累贅,自尋活路去了。想活命的話,就随我走吧……”毒神遞給男孩一個馍馍,笑吟吟地說道。

男孩默不作聲,搖了搖頭,依舊将那馍馍分成三份,給野鼠試食之後,将兩塊仔細地揣在懷裏,慢慢吃掉那剩餘的一小塊。如是,毒神每一日都去見那男孩,給他帶去一些幹糧清水,并勸說他不要再等待父母的歸來,但那男孩的神情間透着一絲倔強,從不答言,只是默默搖頭。

第七日,毒神不再穿着田莊的服飾,而是穿上了平日的飄逸道袍,又來到那個男孩身邊,只見他顯得虛弱不堪,低着頭,用一柄小刀子費力地刻着一個小木片,細細辨認,那縱橫交錯的刻紋是三個筆法稚嫩的字——秦無炎。

“這是什麽?”毒神好奇地問道。

“我的名字,我害怕……會忘記自己的名字……”邊說,這個名叫秦無炎的男孩邊用繩子将那木片挂在脖子上,沉靜的面容微微顫抖起來,黑白分明的眸子蒙上了一重水霧,第一次哭了起來,哭得喘不過氣來,俯伏在地,“他們不要我了,不要我了……他們不會回來了……求求你,帶我走吧……”

他從懷中取出十幾塊已經幹硬得如同石頭般的馍馍碎塊,小心地放在斷壁殘垣邊的一層幹樹葉上,拽着毒神的袖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知道,這些幹糧是他每日省下來,留給那不知何處不知生死的父母的。

毒神攜着他,心滿意足地微笑着,透着真正的和氣,見他疲累得跌跌絆絆,便将他抱在懷中,縱身飛起,穿雲掠霧間得意地問道,“無炎,想不想如我這般,擁有無比強大的力量?”男孩不禁歆羨地點着頭。

“那你就要拜入我萬毒門中,不過,想拜我為師,可沒這麽簡單,要看你能不能通過入門的考驗……”說話間,毒神已經飛掠到了毒蛇谷的上方,他将男孩輕輕抛擲到一處綿軟的草地,目光轉為冷厲,沉聲續道,“如果五年後,你能活着離開這毒蛇谷,我便允許你拜入萬毒門,收你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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