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菜單擱在黎初手裏,明明是應川拖她來吃飯,但這時他卻對菜肴打不起精神了,只是邊喝服務員送的大麥茶,邊看着黎初。

黎初略微有些不自在,把菜單翻了個遍後,問應川:“會吃辣嗎?”

應川道:“一點。”

黎初便特意多點了道水煮白菜,應川不出意外地一笑。

等服務員把菜上齊後,小包間裏總算是安靜了下來,兩人都沒想着要動筷子,只是靜靜地兜着滿嘴的話卻偏要先等着對方開口。

兩人都不是磨蹭扭捏的性格,偏偏在這時猶豫了,不過是因為時光太漫長,故事太久,而不知該從何處理出脈絡與頭緒,再接上文罷了。

短暫的沉默後,還是黎初先問,不理雜七雜八的那些,只問近端:“黃婷婷拿着錄音和我說,你慌神之下說了點真話,我很好奇是什麽真話。”

應川半倚在軟軟的椅背上,搭了眼黎初,見她的目光同樣的躲閃,很是不安,便也把目光挪開,道:“她拿着那份銀行流水記錄問我是不是我自己彙的錢,我承認了。”

“哪份銀行流水記錄?”

“還有哪一份?當然是我轉給鐘點工阿姨的五萬塊錢。”

黎初對應川的回答并不意外,但當他尾音落地之時,心肝還是一顫,下意識地便跟了句:“是嗎?”

應川看出了她的擔心和緊張,安慰道:“這件事和你沒有關系,你別忘了,那天你發燒住院。”

黎初的手指微微發抖:“正如黃婷婷說的,你和林雅沒有半分關系,又何苦去害她?”

應川笑道:“你怕什麽,我又不會把責任推到你的頭上去,十年前我沒有,今天當然也不會這麽做。”

“應川……”

“更何況,你不會覺得蹊跷嗎?黃婷婷竟然拿的出十年前的銀行流水帳?這件事,如果不是我太着急被我爸媽發現了銀行記錄,其他的事我做得多隐蔽,陳建初和林雅壓根就沒有起疑,黃婷婷卻偏生能想到去查我的銀行記錄,真是見了鬼的聰明智慧,她根本不可能做到。”

“黃婷婷問我那天晚上我的房間裏住了誰。”黎初頓了頓,苦笑道,“應川,我們現在多像主犯和從犯在共謀該如何擺脫指控。”

應川皺着眉頭,有些不耐煩,道:“究竟要我重複多少次,這件事和你沒有關系,成為魔鬼的是我,動手的是我,你什麽都不知道。”

黎初幾乎是尖叫出聲的:“你根本不是這麽想的,應川,我們都明白。”她的眼眶泛了紅,聲音也在發抖,“這件事都怪我,我才是那個魔鬼。如果不是我的原因,你根本不會想到要動手。如果不是我告訴你那個時不時在我的腦海裏打轉的念頭,你根本不會不知道該怎麽動手!”

很奇怪,她的聲音明明已經帶着哽咽了,卻異常得冷靜,看着應川,像是要直直地看進他的心底去,“你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才急匆匆地離開,十年之間想盡辦法斷開和我的聯系,只是為了隔開我這個病原體。”

“你亂說!”應川脫口而出,但在話音落了地之後,神色中也有了猶豫,只是那麽剎那,卻被黎初看了個正着。

黎初點了點頭,用手背抹了淚,道:“我就知道。”

應川痛苦道:“我沒有這樣認為。”

黎初沒理會他,只是道:“其實當時我便想承認,但是我沒法認,因為出事那天我在醫院,如果我認了,幾乎是間接地承認是你動手了。我怕毀了你的前程,畢竟應叔叔他火氣挺大的,平時就能把你往死裏打……現在我爸幹預不到你了,應叔叔也打不過你了,沒什麽好忌憚的,這種事我自己能認下來,和你沒有幹系。”

“應玮迪早就打不過我了,你忘了,我高一的時候就能用過肩摔把他摔在地上。”應川幹巴巴地道。

兩人有瞬間的沉默,小包間裏安靜得可怕,只有幾不可聞的呼吸聲。在這沉默之中,黎初的思緒被裹挾抱拖着被甩進了那個雨夜,她茫然不知所措,卻被兜頭澆來的雨水灌得身子發冷渾身發抖。

她看到,就是在那間病房裏,自己沉默地擡頭看着吊水,一聲都不想吭。黎曉晴坐在一旁哭着抹眼淚,啞着嗓子不住地和黎初道歉,黎初是聽見了,眼尾淌了幾滴淚水。

陳建初在旁嘆氣,指責黎曉晴,道:“我不過是想把女兒接來住幾天,沒別的意思,林雅肚子裏還有一個娃呢,根本不會和你搶初初,你這何必呢,讓初初淋了這麽久的雨,又是生理期,

生生折騰出病了。”

黎曉晴尖叫,道:“你給我滾!滾出去!我知道你有了林雅那個賤女人,賤女人還能給你生孩子,你當然不要我們母女了。”

黎曉晴随手抓了自己的手包,捏在手上就狠狠地往陳建初身上砸了過去,陳建初口口聲聲道:“瘋了瘋了。”又慌忙地逃開,黎曉晴不打算放過他,在身後緊追着。

黎初自始自終都沒有動,只是眼角的淚水怎麽也止不住。

應川便是此時進了病房,他悄悄地進來,毫無聲響,等黎初有所察覺時,他的手指已經輕輕地摁在了黎初的眼角,慢慢地幫她把淚水揩去。

黎初只是轉了眼珠子看着他,應川一如既往地,帶着滿不在乎地笑,道:“好好睡一覺。”

黎初勉強帶着鼻音回了一句:“睡不着。”

應川在她的床側坐了下來,問:“要我唱搖籃曲?我可不會唱,你最好自己睡着,不然我能鬧死你。”頓了頓,又柔聲道,“我保證明天你就能有個好夢了。”

那時候,黎初尚且不知道應川已經動了旁的心思,也不知道很久之前自己帶着惡意和歹念說出的話當真會有一天被人落到了實處。

多簡單,又多隐蔽的法子啊,卻偏偏能要了一個孩子的命,能讓一個女人這輩子再無生育的可能,殘忍之至。

“我曾經的确是有過念頭,覺得自己再混也絕不該欺負女人,尤其是懷孕的女人,所以,”應川頓了許久,直到黎初看着茶杯的眼睛都發酸了,才接着道,“那時候大家都不太理智,發了瘋,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只要清楚自己現在在做什麽就可以了。”黎初起身想要離去,應川同樣霍然起身,道:

“你做什麽去?”

黎初道:“當然是去找黃婷婷了,這樁事還是盡早結束吧,十年了,噩夢做得太多了。”

應川問道:“我那天只是在浴室裏灑了水,讓門口那塊地幹淨了些而已。”

黎初轉身看他,等他的下文。

“黃婷婷是因為什麽猜疑到了你身上,你果真沒有半分地奇怪?”

“黃婷婷應該是見着你了,知道你躲在我的房間裏。”

“那天晚上她為什麽不吭聲?我出現在她的家裏,她應該害怕才是。”

“應川,黃婷婷喜歡你,至少……曾經喜歡過。”

應川繞過餐桌,慢慢地向黎初走去,嘴角撇出譏诮的弧度:“她的喜歡多脆弱不堪,早就被我打碎了,你看你又忘了,黃婷婷嘴碎的那件事。”

被應川一提,黎初倒是想起來了,起初的确有這麽一件事,彼時應川寄宿在黎初家裏,但黎曉晴又早出晚歸的,反過來倒是黎初和應川獨處的時間多了些,偏偏這被黃婷婷知道了,一時沒忍住,和自己的朋友多嘴了一句。其實應川還說錯了點,便是這事還真不能怪黃婷婷,畢竟把事情扭曲又到處亂傳的是她的朋友。

謠言落到應川的耳朵裏,應川年輕氣盛的,沒忍住,當着同學的面,打了黃婷婷一巴掌,從此之後,黃婷婷所有的少女心思都淡了,看着應川就像是看着個陌生人。

按理來說,的确是沒有道理幫應川遮掩。

應川緊接着道:“這件事,連你都自認有罪,她黃婷婷也不會幹淨。”

“這都是你瞎猜的。”黎初依然很冷靜,道,“所有的事情我都會問清楚。”

應川反問:“她對你是有要求的,又怎麽可能會有問必答?”

“那就把她要的給她,反正也是為了家産。”黎初感到了些難堪,說到最後兩個字時聲音淡了些,頓了頓,才道,“那東西本來就不該給我。”

“那就該給黃婷婷嗎?”應川的聲音低了下去,他在黎初的耳邊,輕聲道,“她也是幫兇,她同樣有罪,更何況,林雅是她的媽媽。”

“那你說該怎麽辦?”

應川噴出的氣息都撩在耳邊,這過分的親密讓黎初很是不舒服,撇開了頭。

應川笑,後退了兩步,和黎初保持了距離,方道:“那就随她去。”

黎初一瞬不動地看着應川慢慢地走回了座位上,他穿着白襯衫黑色緊身長褲,掐得他腰細腿長。

“我曾經覺得該怪你,因為罪惡的源頭是你,”應川自嘲地笑了,“但顯然這只是為了擺脫責任的搪塞之詞,事實就是,我是自願的,你沒有逼我,更沒有蠱惑我,我那時只是很難過,想讓你開心點,至少,處境不要太艱難,能有個正常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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