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晚間吃飯,黎初小心翼翼與黎曉晴試探了口風:“倘若有機會,能讓您把爸爸公司的管理權拿回來,您願意要嗎?”
黎曉晴飯桌上還擺着計算機和賬本,啪啪地揿着按鈕核實幾家門店的帳——她半生的心血都随着離婚化為灰燼,從中年離婚的慘境中走出後,費盡心力,也才成立了一家小型的服裝公司,連旗下的三個門店都要自己時不時照看,處境連個部門經理都比不上,但依然為了面子,銘牌上丢不掉“總裁”兩個字。
“看是用哪種方式拿回來的。”黎曉晴道,“當然,我巴不得早點把陳建初的公司給吞并了。”
黎初看着黎曉晴充滿幹勁的模樣,有瞬間沒了言語,好半晌方才道:“如果我爸要把公司交
給我呢?”
“廢話!”黎曉晴一合賬本,麻利地摞成一疊,再把計算機扔在上頭,瞪着黎初道,“不給你難道給林雅?那真是狼心狗肺的東西了。”她捧着賬本就走,回了房間才發現脫下來的外套扔在了沙發上,便急急地出來換衣服,那疊賬本就擱在沙發上。
“我晚上應該不回來,記得早點睡,明天早點起,一定要記得吃早飯,如果我明天回來發現冰箱裏的速凍水餃沒有少,你想想怎麽交待。”
人走到一半,又回來了。
“那包拆開的速凍餃子裏還剩了十只,剛夠你吃的。”
然後防盜門震天一關——大約是騰不開手,用腳關的——這下是徹底走了。
黎初想到應川的嘲諷,也不由地想要譏笑回自己,倘若中國舉辦什麽抗壓大賽,她大可去試一試,能在這種家庭中還健全地長大,心理素質想必不錯。
洗了碗,收拾了飯桌,擡頭一看,時針才剛走到“七”而已,時辰尚早,夜晚還長。
黎初捏了捏臉,實在不願浪費這難得的自由夜晚,掏出手機把聯系人都扒拉了一遍。其實再看都是一樣的結果,黎初沒有多少的朋友,在江城,這個點還能叫出來,玩得還會有節制地只有許澄澄一人了。
許澄澄的號碼很快撥通,出人意料,那邊有點嘈雜,黎初頓了頓,猶豫道:“你晚上有約了?”
許澄澄小聲歡呼,道:“天哪,黎姐,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你這電話太及時了,我真的快受不了了,我媽給我找的什麽破相親對象,第一天就帶我來KTV顯示自己的男人魅力來了,哎,你等等,我說一聲就出來,我們哪裏見?我今晚要好好報答你,非要帶你玩點刺激的!”
小丫頭在電話那頭劈裏啪啦地說完,話密得很,黎初沒找着插嘴的機會,只依稀記得約在了江城大學南門口便被挂了電話。
那地點黎初熟悉得很,但是去大學城能有什麽好玩的?她想不到。
黎初到的時候,許澄澄早就等在那兒了,樹下燈影中蹦蹦跳跳地給黎初招手,道:“我今晚一定要帶你去個你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
“哪?”
“酒吧啊。”許澄澄道,“市中心那帶的酒吧不敢帶你去,怕吓着你,頭一回我們還是先在大學城附近的酒吧轉轉,環境稍微幹淨點。”
黎初啞然失笑。
酒吧,她從前是常去的,甚至,連煙也是在那兒學會抽的,只是可惜,因為不喜歡酒精,又有人管着,所以始終沒有學會喝酒。環境要說亂,當然是亂的,玩得嗨起了,人總會缺點理智,況且社會上總是默認能進酒吧的大抵都是會玩的,只是可惜,看着舞池了變幻的燈光,搖動貼緊的身體,黎初從未沉淪過,相反,是越去越沒勁。
她最開始,只是想要找個吵鬧的地方讓自己的腦子不要太靜,只是後來明白了,只要把自己當成看客,從不去融入環境,那所有的熱鬧便和自己沒有關系——以至于,在最後的一段時間,她甚至會拿出作業來寫。
黎初道:“我有個朋友在這兒開了家酒吧,很多年沒有見了,不知道還在不在,你陪我找一找。”
許澄澄訝然:“你竟然還會有開酒吧的朋友?我以為你的朋友都是開咖啡館或者書店的。”
這當然是句玩笑話,黎初聽在耳裏,只當是對自己多年克制的贊美。
從街頭走到街尾,快要放棄了,黎初才看到熟悉的招牌,一個碩大的熒光紫的“?”挂在房頂上,許澄澄問:“要帶身份證吧?”
大學城這一帶,其實不止有江城大學,黎初與應川畢業的四中也在這附近,按理來說,為了教育和管制未成年人,這一帶的酒吧對身份證應該查得最嚴才對,但事實是,黎初高中就進遍了整條街的酒吧。
才剛進門,就被鋪面而來的歡呼尖叫鬧了個耳鳴,黎初開始後悔不該一時興起到這兒來的,她身子的确吃不消再像年輕人一樣鬧騰了,但許澄澄顯然很興奮,拉着黎初的手沿着舞池轉了一圈,而後貼着黎初的耳朵大聲道:“你知道我喜歡來大學城玩是為了什麽嗎?”
黎初搖了搖頭。
“因為會有年輕的小帥哥!”
說罷,許澄澄便忘了她起初的任務是帶着“乖乖女”黎初見個世面,只把黎初随便塞在吧臺前的椅子上,興沖沖地往舞池去了。
黎初托腮看了會兒,笑着搖頭,向調酒師要了杯檸檬水。
調酒師把酒水單子遞了過來,道:“頭一回來我們這兒?我們有做幾款果酒,清酒,酒精度數并不高,很适合女孩子。”
“謝謝,但我只想喝檸檬水。”黎初把酒水單子推了回去,笑,“順便,拜托你待會兒在必要的時候轉告一下那幾個男孩子。”
調酒師回頭,正看到兩個小年輕笑嘻嘻地望着這邊。
黎初喝着檸檬水,接受他們的打量。
半晌,有個男孩子沒忍住,因為失了酒吧向來盛行的點酒搭讪的傳統,只能勞駕自己了。他悉悉索索地正要過來,黎初感到肩膀上被人一拍。
“來酒吧要檸檬水喝,除了醒酒的人,只有你了。”
回頭,黎初有瞬間的茫然,她并沒有很快地認出面前的男子是誰,只是覺得有種很奇妙的熟悉感,等瞪着眼睛看了會兒,才終于從愈發成熟的面孔裏找到了依稀輕狂年少的模樣。
“莊凡,”即使是有備而來,即使已經有了預料,但真見到了人,黎初依然覺得還是滿滿地不真實,“這家酒吧還真是你開的?”
“怎麽,你不是特意來見我的?我原以為這麽有個性的店名也只此一家,別無分店了。”莊凡微微一笑,但黎初依然能從中聽出幾分疏離和久別後的尴尬。
他們的确有五六年沒有見面了,而在那之前,兩人的處境同樣得尴尬。
“我還說呢,這陣子怎麽了,一個個熟人都往眼前蹦,來尋我敘舊呢。”
黎初好奇:“還有誰啊?”
“應川啊。”莊凡踢了踢鞋的邊,挑眉看黎初,“你忘了,他之前還欠着我一個人情,當初他說都沒說就搬家了,我還以為這小子慫,賴賬了,沒成想這麽多年了,他竟然還記得。”
黎初的确忘了,十年前的事了,被莊凡這麽一提,黎初倒是有了點印象。
高中時候的應川蠻混的,成天盤算的都是怎麽在外頭樹立威名的事,一心要混出校園版的古惑仔江湖。平心而論,如果他在一中或者二中,也只剩下拿課本墊桌子的份了,卻偏偏他念的四中。
四中,收的都是些書不會念,卻能把架打出名堂的學生,臨學校不遠又有片酒吧,最是能鬧事的場所。應川平時在學校之間橫着走就算了,千不該萬不該惹上社會上的混混,那才是真的蹲過大牢,跑過江湖的人。
事情紛擾的開端,黎初依稀還記得是在酒吧裏,有個混子欺負四中的女生,應川沒忍心,出來說了兩句,卸了對方的面子,當時兩人不對盤就要在酒吧動手,還是酒吧老板出來說和,那混子才捺下火來,和應川另外約了時間和地點。
都是一條街上的酒吧,彼此之間沒有秘密,三傳兩傳,傳到“?”來,莊凡還把這當作笑話講給黎初聽。
“你們學生不知道,但黑/社會這種東西還真是存在的,你想想看,社會如果真的幹淨,不僅這毒/品沒地進來,那高利貸也沒人收啊。”
“應川惹得那個混子,我熟,當初一起念得職高,人特狠,從初中開始蹲少管所,也沒管住,進去前還能給兄弟帶話,說等過兩個月,哥出來帶你去削他。死性不改的痞子。”
“學校裏混得再好,也就是個學生,一團學生氣,捏在手裏,還不夠人搓手的。”
最後,莊凡慢慢地撚着手裏的香煙,道:“就這一架,應川不卸個手,回不去的。”
黎初瞪着眼睛問道:“他就不怕把他告了?”
莊凡道:“從小蹲到大,又不是殺人,不償命,他也不怕,隔三岔五回去一趟就當是探親了。”
這話,當時把黎初吓得夠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