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黎曉晴最後說的話,讓黎初魂不守舍了一整天。
許澄澄過來送立案庭分過來的卷宗,連叫了黎初好幾聲,黎初才會過神來,但仍然是茫然的模樣:“什麽?”
“我說這起□□案遇上了一個很奇葩的被告,答辯狀是自己寫的,學歷蠻高的,是個本科生,你可以翻一翻,保證笑死你。”
在基層法院能遇上一個本科生的被告,的确算是高學歷了,黎初随手翻開,看了兩眼,明白了許澄澄所說的笑點在哪裏——這位被告竟然以寫毛概馬哲論文的态度寫了答辯狀,在為自己開脫的時候引用了大段的馬克思語錄。
黎初嗤笑了聲:“畢業這麽多年了,還能把這些翻出來也不容易。”
許澄澄道:“案子已經排在後天開庭了,給被告打過電話,說不需要律師。”
黎初點點頭,道:“你把前幾天那個詐騙案的庭審筆錄拿過來給我看一下。”
事實上就是,工作繁忙,一天能飛過來兩三個案子,但凡遇上之前那樣缺乏相關法條規定,全國少有判決先例的電信詐騙案,如何判決又往往棘手得很。從前老師還告誡他們,才剛出象牙塔的學生不适合做法官,因為不懂得人情世故,不知道筆下的判決會引起多大的社會動蕩。又拿扶老人案舉例子,黎初那時還不大相信,等真正地做了法官後才知道,工作又忙又難,每天都焦慮得想要辭職。
可偏偏生活中還有這麽多的不如意,叫她不能安心順遂。
在醫院病房裏躺着的陳建初不大安分了起來,在黎初午休的時候撥過來好幾個電話,話裏話外都是想見黎初一面的意思。黎初自然知道自己該去一趟,但是想到要面對林雅,面對黃婷婷便不由地心生膽怯。
誰知等她下班趕了過去後,林雅和黃婷婷一個也不見,只有陳建初一人惬意地躺在病房上看電視,能把住院過程度假,估計也只有他一人了。
聽見黎初進來,陳建初頭也不回,道:“怎麽,叫你來看我一回,還要三請四請的,你可比我尊貴多了。”
黎初道:“我以為林阿姨和黃婷婷在,沒得叫她們不自在。”
陳建初笑罵道:“胡鬧,要說親,還是你跟我親,再要不自在也該是她們不自在才是,反倒讓你去照顧她們的感受,也是奇怪。”
陳建初致力于修複和黎初的關系的這幾年,今天還是頭一回極其明确地擺明了黎初和林雅的身份地位——林雅在黎初前頭,永遠是個外人。
黎初挪了把椅子過來自己坐着,道:“我從前讓林阿姨難受的地方多着去了,您都是知道的,現在還忍心?”
黎初這樣一說,那些可以遮掩過去的難堪的過往便露出了一角來,陳建初臉上的笑再也自然不了了。他當然是不會忘記的,當初便是黎初堵着了林雅,才把他在外頭包養小三的事徹底攤牌暴露在黎曉晴的面前。
那時候,黎初覺得,錯不在自己。開始還覺得黎曉晴管着自己,只是為了上個好大學,但後來直到黎初已經在江城大學念書,黎曉晴都沒有收斂這種瘋狂,而且話裏話外,比較的方面越來越确定,這終于讓黎初覺察出了些不對勁。
事事都講究個緣分,彼時黎初在江城念大學,應川在四中上高中,周末經常會捎上一兩個好友來找黎初玩一玩,其中便有黃婷婷。那時黎初還不知道黃婷婷,而黃婷婷卻已經知道了黎初。
現在回想,黎初也說不清那時候自己吃過什麽暗虧,她想着自己年紀總比他們大了幾歲,所以有些言語和穿着打扮上的沖突和不禮貌,總是不願與他們計較,壓根想不到這中間還會夾雜着旁的心思。
再後來,就是知道了林雅的存在,黎初拿着那疊記錄罪狀的照片,在樓道裏抽了小半個小時的煙,正巧被應川撞了個正着。
人是應川聯系的,談判的倒是黎初自己,她的想法很簡單,既然父母已經同床異夢,還不如早早分開,這樣黎曉晴也能有個人生活,好把黎初自己解脫在外。
于是見到林雅第一面,黎初便道:“我待會兒能和你拍張合照嗎?不好意思,我有點沒有見過世面,長這麽大,你還是我遇見的第一個小三。”
反而是林雅,很難為情地局促了起來。
黎初道:“小三不要名分,這小三不是傻就是蠢,再就是演戲。別再想靠着騙我爸來套住他了,我爸在商場混了這麽多年,是個不折不扣的周扒皮,巴不得吃了不用負責,你不吵不鬧得當
然遂他的願。哦,當然也遂了我媽的願。只可惜苦了你丈夫,你,還有你肚子裏的孩子。”她撚了張照片,翻開正面給林雅看,正是陳建初攙着她從婦産科出來的模樣,“我當然不曉得你的房事情況,也不清楚這孩子究竟是你丈夫的還是我爸的,但很顯然,是個男人都不喜歡被戴綠帽子吧。”黎初把這張照片遞到了林雅面前,自己又抽出了一模一樣的一張翻開來看,道,“你覺得是由你主動求我爸要名分被動,還是讓我把照片寄到你丈夫的公司裏去更被動?”
林雅的臉瞬間便紅了。
事情鬧大之後,黎初做的手腳自然瞞不住。陳建初生氣得很,老子在外頭吃野食,卻被女兒給逮了個正着,還鬧得遠近皆知,這面子都要被扒到底了。所以他很快便選擇脫身——只帶着一只行李箱就離開了這個家。
陳建初咳嗽了兩聲,黎初看着他都覺得荒誕,和黎曉晴生活了這麽久,兩人掩飾尴尬的法子都是如出一轍,卻偏偏老來還要鬧一場分離。
“這過去的事,我們就不提了吧……你從前,”陳建初想了許久,到底沒舍得罵,又道,“的确是不大聽話的。”
“你那時的确很生氣,氣到我以為你不會再要我這個做女兒的了。”
陳建初擺擺手,道:“哪能呢,都說血濃于水了,你到底是我的女兒,我不是沒過兩個月就主動向你道歉認錯了嗎?”
沒兩個月……
黎初的笑一滞,她慢慢算着,才發現自己的确漏了很重要的一點,她,包括黎曉晴一直都認為,當初鬧那麽大陳建初還願意扯下臉皮來找黎初,不過是因為林雅不能生,這家業總要有個後人能繼承。但其實,兩人都被背叛蒙蔽了雙眼,忘了陳建初來找黎初修複關系之時,林雅的孩子依然康健。
還差點忘了,那天黎初發燒住院的原因正是因為黎曉晴發現黎初與陳建初有來往,一時發瘋,讓她淋了雨。而應川進房間的鑰匙也是自己給的,但那裏是陳建初和林雅的家,黎初不僅有鑰匙,還有自己的房間。
陳建初見黎初的臉色越來越難堪,關切道:“我這又是說錯了哪句話,叫你不舒服了?”
“沒有。”黎初慌忙掩飾,匆忙下又道,“我只是很可惜,當初林阿姨沒有給你生個孩子,有個孩子,你和林阿姨應該都會很開心吧。”
黎初一直都在告誡自己,不要多想,千萬不要多想。陳建初之所以這樣着急地和自己修複關系,說到底還是父女情深。畢竟應川的事也是臨時起意,沒人能料到,更沒人能想到林雅竟然會因此再也沒有法子生孩子了。
陳建初道:“要說遺憾,當然是有的,但是孩子沒了,她身體壞掉了是不争的事實。我以後的家産決計不能落到外姓人手裏,也是事實。初初,你好好想想,爸現在這家服裝公司裏也有你媽一半的心血,如果都被沒有幹系的外姓人拿去了,你甘心嗎?你媽那邊我會去說和,你找個機會把法院的工作辭了,然後結門親事,回來幫我打理生意吧。”
黎初愣了會兒,道:“那林阿姨呢?你知道我媽的脾氣,該知道我不大喜歡她,你就不考慮一下她往後該怎麽過嗎?”
陳建初道:“我先前勸過你們四個女人和諧相處的,你媽第一個不願意,你也不肯聽,我沒法子了。說難聽點,黃婷婷不是我的孩子,我給她工作已經仁至義盡,至于林雅,留點錢,留套房子也就夠了。”
黎初皺着眉頭問道:“這事黃婷婷知道嗎?”
“我管她知道還是不知道呢,一點也不重要!”陳建初皺着眉頭,開始厭煩起黎初的婆婆媽媽,唠唠叨叨了,“知道我為什麽生個小病還要住院嗎?還不是為了騰地方給她們母女瞎折騰!真把我的地方當自己家裏,你現在開車去公司,指不定還能看見她們在公司裏作威作福,拿雞毛當令箭呢!”
黎初終于明白,除非陳建初松口把公司交到林雅手裏,否則黃婷婷應當會一次次地拿過去的事來,讓自己屈服。那份家産,黎初不在乎,但如果要交給林雅,無論是陳建初還是黎曉晴,都是不會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