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黎初和應川之間不尴不尬的僵局終于随着黎初這聲“高興”破碎,瓦解了。

那天晚上應川舒服地在副駕駛上睡了一路,直到車開到暫居的酒店樓下才被黎初搖醒,他帶着深眠之後的慵懶與遲鈍,困倦地和黎初招手道別,黎初有些憂慮:“你還站得穩嗎?”

應川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可以,卻在開門邁出步子後便是一個踉跄,他勉強站穩,然後關上了車門,暈乎乎地正要扶着牆往酒店裏走。車前的大燈打着,往前方的黑暗處劈開了一道光亮,黎初在那束亮光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而與此同時,黃婷婷靜靜地站在車前給黎初打了個手勢,黎初撇過頭,看到毫無察覺地應川已經摸進了酒店的回旋門裏,隔着扇玻璃門正和自己做最後的道別。

黎初點頭示意,而後啓動車子,車子無聲地滑到黃婷婷的身邊,黃婷婷會意,打開車門坐上了副駕駛。

黎初搭了黃婷婷一眼,她穿着一條水藍色的收腰長裙,外頭披了件白色的短外套,齊肩的長發用發帶束在了腦後。即使兩人認識十幾年,也常常見面,但黎初仍然不大習慣看見有個人與自己相似的穿着打扮。

那不是黎初喜歡的,或許,黃婷婷比她更适合成為“黎初”。

黃婷婷開口說了上車之後的第一句話:“看來我還是遲了,原先以為還能費上些口舌和力氣,能讓應川同情我些,站在我這邊,但現在看來已經是不可能了。”

黎初沉默地開車,兩人都不知道該往何處去,車子只是漫無目的地在車流中穿梭。

“我原以為在我聯系你之後,你會迫不及待地來找我談話,但是現在看來,你很沉得住氣。”

在等紅綠燈的間隙,黎初終于有了空暇反問了黃婷婷:“應川和你招供了什麽?”

黃婷婷笑道:“我只是詐了他一下,沒想到時隔多年,他的記憶還是很好,甚至記得你的書櫃是安在靠床的那面牆壁裏,不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好像從來沒有受到邀請去我媽媽的家吧。”

原來如此,黎初還以為應川不留神把當日的所作所為都招了遍,她不動聲色地道:“那是我和他說的,有問題嗎?”頓了頓,黎初接着反問,“十年前的銀行流水單你是怎麽拿到的?”

黃婷婷笑眯眯地:“你管我?”

黎初嗤笑:“我當然懶地管你了,但也請你不要總是因為這件無聊的事來打擾我的生活。”

黃婷婷有瞬間的安靜,良久,她朝着後視鏡勾起了淡淡的笑:“麻煩你載我回別墅。”

黎初依言把車開回了陳建初買的大別墅門前,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整棟樓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大門檐下吊着的燈留了些光亮。黃婷婷解開了安全帶,卻沒有着急下車,反而把那張疊得四四方方的銀行流水單從手包裏取出來,遞給了黎初。

黎初不解,黃婷婷很不在意地道:“我這兒只有複印件,原件在我媽媽那裏。”

黎初有些明白過來,但依然不能完全理解,既然林雅早就掌握了這份銀行流水單,為何只在此時拿出,而不在十年前就甩在了大家面前質問應川質問自己?那時候林雅才剛失去孩子,更該憤怒沒有理智才對。

黃婷婷道:“我不确定我媽自己會不會來找你,但你放心,她如果要在這件事上做文章,讨不到一點好處。”

黎初一驚,顯然黃婷婷是知道一切的,但同時她也不願意多說。

黃婷婷道:“我快結婚了,作為報答,等我結婚時你能不能來做我的伴娘?”她說完話,不等黎初回答便推開了車門下了車。

黎初看着黃婷婷打開別墅的大門,又關上,始終沒有要進別墅,回到那間只短暫住過幾個月的房間再重溫一遍過往的意思,她只是坐在駕駛座上,一遍又一遍地回味着黃婷婷說自己快要結婚時臉上的神情,那種又有解脫又有恐慌的神色,幾乎讓黎初以為她們是同類人。

但是黃婷婷的事也并沒多地吸引住黎初的注意力,她把那份銀行流水單扔了,把那晚的所有痕跡遮掩過去之後就被迫地在接下來一個禮拜裏進行了七八回的相親活動。

顯然陳建初火速地找了黎曉晴談話,而這回黎曉晴沒有再把陳建初趕出去的意思,反而少見地聽從了陳建初的意見,給黎初開始安排與陳建初那個階層的男人相親。

黎初提出過抗議,黎曉晴嗆她:“黃婷婷都要嫁人了,她比你還小三歲,你都三十了,怎麽好意思?”又帶着憤懑,道,“你知道林雅給她找了誰嗎?本地開集成竈公司的老板!她倒是好,把你爸的人脈用得淋漓盡致。”頓了頓,像是安慰黎初又更像是安慰自己似的,“不過你別着急,那個老總是個離異的,年紀也大,快四十了,你能比他找到更好的,至少不會是二婚男。”

那頓飯,黎初吃的一點也不開心,她甚至沒有吃完碗裏的米飯就離開了飯桌,回了房間後,坐在地板上點了煙抽了小半個小時,最後把煙蒂扔進了抽水馬桶裏,低頭看着卷起漩渦的水把煙蒂沖沒了。

在那一瞬間,黎初忽然又有了隐藏在骨子裏的,被刻意壓制下來的叛逆。她想起頭一回躲在廁所裏抽煙時的感覺,其實并沒有多少的快/感,反而被煙草味嗆得說不出話來,等勉強吸了兩口後,又慌張地把煙扔進抽水馬桶裏,然後花了一個小時打掃衛生間,洗去身上的煙味,唯恐被黎曉晴察覺到蛛絲馬跡。

但是等到晚上躺在床上,回想起白天在衛生間裏發生的一切時,黎初才有了隐秘地不為人察覺的快感,她慢慢地把所有的細節都回味了一遍,多年被黎曉晴壓迫住的憋屈,在自殺時沒有随着血液流走,反而在這時被蒸發了。

她突然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是有辦法掙開桎梏,而不被黎曉晴完全左右。

而這多年沒有出現的隐秘的快/感,終于在此時此地,開始在黎初的血脈裏奔騰了起來。她回想起黃婷婷的神情,又有解脫又有恐慌,黎初願意鬥膽設想,黃婷婷的解脫在于終于能離開林雅,而恐慌又在于未知的婚姻。

現在黎初幾乎是處于和她同樣的境地,有一段婚姻能讓她離開黎曉晴,而她唯一的自由就是來最大限度的決定結婚的對象會是誰。

自然,黎初有她的遺憾,沒有辦法狠心地,徹底地選擇和黎曉晴斷絕關系——事實上,這是黎初絕對不會選擇的道路,即使黎曉晴給了她不幸的高中和小半段大學的回憶,但更多的,黎初

還是要感些黎曉晴對自己的養育,在喪偶式的家庭之中,如果沒有黎曉晴,黎初根本不可能長大也不會有未來,也根本不可能有還算健全的三觀。而且對于黎曉晴的性格大轉變,黎初一直抱有理解,同情和恨鐵不成鋼的心情。

因此,即使抗拒和恐懼了婚姻這麽多年,黎初卻同時一直都有結婚的準備。

很荒誕,也很現實。

第二天黎初就開始盤點自己認識的男人裏,符合結婚條件又不符合黎曉晴和陳建初的擇婿條件的有誰,她花了一個小時做這份工作,但不得不承認,符合這兩項的男人并不少,但同時她又願意在一起的根本沒有——倘若有也不至于到了今天連場戀愛都沒有談過——更何況,這裏的任何一個,倘若突兀地對他們提出閃婚,都難免有些怪。

這事情一直被耽擱到應川來找黎初吃飯的那天,這些天應川的工作很忙,除了忙白天的取材拍攝外,回到酒店還要花費一定的時間寫劇本,等到了後期,就可以從素材裏根據劇本剪出有邏輯和故事的成片了。

所以一直等到了周末,兩人才有了時間見面。

黎初才剛相親結束,中午飯吃得并不滿足,便約應川去吃粵菜。應川倒是很意外,因為黎初約的點早過了吃飯的時間,他是飽腹而來的。于是整場飯局,應川只是看着黎初在大快朵頤,而自己只是喝了點炖湯。

應川也奇怪:“周末你在忙什麽?午飯都沒有正經吃。”

黎初道:“相親啊,四處在找男人和我結婚呢。”

應川給她布菜,道:“你終于有結婚的想法了?我還以為你是獨身主義。”

“獨身是不可能的,真要獨身我媽會殺了我的。”應川露出會意地一笑,黎初嘆了口氣,接着道,“你呢?”

“我當然還獨身,”應川眯起眼睛笑,提醒道,“或許,你可以試試和我相親一下?反正都是單身男女,正好湊對。”

“欸,”黎初被應川這一提醒,倒是有點意味,道,“你還挺符合我的條件的。”

應川笑:“什麽條件?”

“不是我爸媽要求的老板經理什麽的。”黎初說着也被自己這個念頭驚笑了,“算了,不能耽誤你。”

“什麽耽誤,說笑呢。”應川循循善誘,“你看,我和你都不會是父母所滿意的女婿或者兒媳婦的條件,找對方結婚基本都能達到和父母作對的目的。更何況,我們也不會太為難自己,不是嗎?我們一起長大,彼此了解,多難堪的一面都被對方見到過,還有什麽是不能接受的,婚姻嘛,總該是要找個彼此了解過得去的人才能美滿。”

應川從來不能料到有一他會把求婚的臺詞說得如此草率,沒有單膝跪地,沒有戒指,甚至彼此的結合與愛情都沒有關系——至少,黎初對他沒有愛情——如果是年少的他預見了此情此景必然覺得荒唐,也絕不肯咽下這口氣就這麽草率地決定了婚姻大事,但是現在,他坐在一家半打烊的粵菜館裏,看着黎初眼前一亮的模樣,竟然覺得不賴。

也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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