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漣漪

陸庭宣聽着墨蘭說的這一番話,面上的神情雖然沒有什麽變化,但其實內心裏面很震驚。

就好像原本以為是一汪死水,再不會起漣漪,但是現在竟然從水底下開始慢慢的翻湧起來。

放在桌面上的右手慢慢的握了起來。

他沒想到許琇寧竟然會……

明明上輩子許琇寧從來沒有對他上過心,反倒是他送她東西時她從來都是一副很不在意的模樣。

閉了閉眼,忽然想起剛剛許琇寧右手都已經凍的手指甲發紫也要緊緊的攥着那只紫檀木匣子的場景。

心中一時就很觸動,也很柔軟下來。

叫墨蘭起來之後,他起身從椅中站起,擡腳掀開簾子走進內屋。

沒想到一眼就看到許琇寧正趴在炕桌上睡着了。

巴掌大的一張臉,被他大氅上毛茸茸的白狐貍毛擋住了一小半。平日常帶笑意的一雙靈秀眸子阖着,纖長濃密的眼睫毛也低垂着。

一副睡的很安穩很香甜的模樣。

陸庭宣站在門邊看了她好一會兒,只覺得心尖上最柔軟的地方在輕輕的顫動着。

然後他才腳步放輕的走進去,另拿了一件自己的鬥篷過來,輕輕的披在許琇寧的身上。

視線落在她膝上放着的那只紫檀木匣子上。

因為已經睡着了的緣故,許琇寧便沒有如同剛剛那般緊緊的攥着匣子。陸庭宣很容易就從她的手掌心裏面将這只匣子抽了出來。

打開看時,裏面的卷軸果然已經濕了。待拿起卷軸打開看上面寫的字時,好些字都已經被水泅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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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幅字……

陸庭宣擡頭看了一眼還睡的很熟的許琇寧,唇角忍不住的微彎了起來。

還是這樣的笨,連花費重金買了一幅贗品都不曉得。

不過到底是一片心意為他,是否贗品都尚在其次。

心中嘆息一聲。

原本他是不想管這件事的,但終究還是不忍看到她傷心的模樣。就将卷軸重新卷好放進匣子裏面,然後拿着匣子走進旁側的書房。

靠牆放了一面很大很高的書架,原本上面都放滿了他從老家常州府帶過來的珍貴書籍。靠着平頭雕螭龍紋書案旁邊放了一只很大的白瓷青花瓷缸,裏面一開始都插着他帶過來的一些前人字畫,和自己平日閑來無事時所做的書畫。不過這會兒書籍和書畫都收了起來,書架上面和大瓷缸裏面都空空的。

陸庭宣憑着印象,在一衆裝好書籍和書畫的包裹裏挑揀了一只包裹出來打開,然後拿了一卷卷軸出來。

打開看了一眼,便重又卷好,放進剛剛已經被他仔細擦幹的匣子裏面。

至于匣子裏面那幅原本被水給浸濕的字,已經被他拿出來扔到一旁了。

待做好這些事,他便轉身回到裏屋。

許琇寧還在熟睡,陸庭宣也沒有叫醒她,輕輕的将手裏拿着的匣子輕輕的放在她的膝上。還将她的右手搭在匣子上面。

小姑娘的手軟軟的。因為屋裏生了火盆,她懷裏又抱着湯婆子的緣故,她的手不再是先前那般的冰涼,而是暖和和的。

握着她的手,陸庭宣有一瞬間的失神。不過很快的又眉眼冷清起來,隔門叫墨蘭進來。

雖然他們兩個有婚約,但許琇寧也不能一整晚睡在他這裏。會對她的名聲不好。

而且,雖然不知道她為何忽然對他搬到竹意軒的事這樣的高興,一定要堅持送他喬遷的禮,但陸庭宣心中明白,許琇寧是不歡喜他的。

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想來她現在因着年紀還小,心中只将他當做兄長來看待。等到往後她年歲漸長,只怕等遇到她心儀的男子,肯定會頭也不回的離開,再也不會看他一眼。

就叫墨蘭将許琇寧喚醒。

墨蘭很恭敬的應了一聲是,然後走過去,輕聲的叫着:“姑娘?姑娘?您醒一醒。咱們回去睡。”

如此叫了好幾遍,許琇寧的一雙眼睫毛終于動了動,是要睜開雙眼了。

原本還一直在看她的陸庭宣瞧見了,立刻轉過頭,目光看着旁側的一只海棠式樣的花幾。面上的神情也淡淡的。

剛睡醒的人總是會有幾分茫然的,特別一睜眼還不是在自己睡慣了的屋子裏面。

直至看到對面坐着的陸庭宣,許琇寧才想起來她入睡前的事。

當即就發出啊的一聲輕呼,一張小臉都皺了起來。

“陸哥哥,”她的聲音聽上去也可憐兮兮的。帶了兩分哭音,“我知道你很喜歡米芾寫的字,前幾天就特意到鋪子裏面挑選了一幅米芾的字想要送你,想要送給你,做你喬遷新居的禮。但沒想到被水給弄濕了,一整幅字都毀了。明日你喬遷到竹意軒,我,我沒有禮物送給你了。”

說着,頭垂了下來。披散在肩背上的秀發也随之傾斜下來一些。

小姑娘的頭發生的好。烏黑柔順,在珠光下閃着緞子似的光。想必摸上去肯定也會跟緞子一般的柔滑。

陸庭宣心中強忍住想要摸一摸她頭發的沖動,面上沒有什麽表情。清清冷冷的問着:“是嗎?”

微微探身,自她的手中拿過那只描金雕花的紫檀木匣子打開,将裏面的卷軸拿了出來。

打開卷軸看了一眼,遞還給許琇寧:“這幅字還好好的,并沒有毀壞。”

許琇寧原本還低着頭在傷心着呢,手指沒意識的繞着紫銅湯婆子上面的小蓋子。一聽這話,她先是一怔,然後立刻擡起頭望過去。

一雙杏目睜的圓圓的,眼眸中滿是驚訝。

陸庭宣看見,唇角微彎。不過臉上還是繃着沒有笑,只将手裏的字又遞過來一些。

他個子高,手臂也長。所以雖然兩個人隔着一張花梨木束腰炕桌對面坐着,但許琇寧還是能清晰的看到他手裏拿的那幅字。

果然都好好的,墨一點兒都沒有被水給泅濕暈開。再翻開背面看了看,連水漬都沒有一滴。

心中覺得很奇怪,口中就喃喃的說着:“怎麽會這樣?明明先前我打開匣子看的時候上面都有水漬的。可現在怎麽都沒有了?”

“我這屋子裏剛生了火盆,就放在你跟前,許是這幅字上面原本的水漬都被烘幹了。”

陸庭宣說出來的話平靜的很,找不出一絲波動。仿似他現在說的話就是事實一樣,“所以你自然再也看不到一絲水漬了。”

許琇寧将信将疑的望着他。陸庭宣面上的神情不變動一分,看起來無懈可擊的很。

許琇寧終究還是相信了他說的話。

畢竟眼前這幅字是她前幾天買的米芾的字沒錯。天底下肯定不會有第二幅同樣的字的。

而且,她內心深處其實是很信任陸庭宣的。

他就是這樣一個,說話做事很容易讓人信服的人。

許琇寧原本還皺着的笑臉立刻舒展開來,眼眸中滿是盈盈笑意,頰邊梨渦隐現。

“這可真是太好了。”她一下子就跳下炕沿。

因為心裏實在是太高興了,就忘記了膝上還放着湯婆子,面前放着火盆的事,眼見着湯婆子就從她的膝上滾落下來,腳也要踹到火盆上面。

這湯婆子是紫銅打造的,裏面還灌滿了水,很有分量。掉下來若砸在地上還罷了,但若在不甚砸在她腳上,那可會是很痛的。而且火盆裏面還攏着旺旺的火,她只穿了單薄的睡鞋,就算只踹到邊緣也肯定會被燙到。

已經來不及開口提醒她小心了,陸庭宣起身站起,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滾落下來的湯婆子,另外一只手握着許琇寧的胳膊,就将她拉向自己。

來勢很極,許琇寧一下子就撞上了他的胸口。

陸庭宣雖然面上看着是很文雅的一個讀書人,但其實也精通武藝,早起必要練半個時辰的劍。胸口有別于其他文人那般手無縛雞之力的軟綿綿,反倒很結實,也硬朗。

許琇寧這一撞,就覺得自己如同撞上了一塊石頭般,額頭都要痛了。

陸庭宣卻覺得懷中的人身子軟軟的,也香香的。是她慣常喜歡用的玫瑰花兒的甜香味。

一下子就覺得胸腔裏的一顆心砰砰的跳的快了起來。

忙收斂心神,往後倒退兩步。

許琇寧卻注意到那幅字因着陸庭宣的忽然起身掉落到地上來。已經很靠近火盆了,極易被點燃。

當下哪裏還顧得上其他?忙蹲下去,伸手就去撿。

眼見她玉白嬌嫩的右手就要被火盆裏燒的旺旺的木炭給燙到了,一旁站着的墨蘭和謹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個叫姑娘,一個叫許姑娘,都想沖過來拉住她。

但他們兩個人的速度都沒有陸庭宣快。已經往前跨了一大步,伸手緊握着的她的胳膊就将她拉了起來。

心中剛剛所有的擔心和緊張一下子都化為怒火,一張俊臉立刻沉了下來。

“你做事之前都不知道先想一想?怎麽還是這樣的冒失?”

若剛剛她的手被火盆裏的木炭燒傷……

陸庭宣只要想一想就覺得心口發緊。

許琇寧很少看到他發這麽大的怒。當下呆呆的看了他一會,然後将右手微微舉高:“這幅字剛剛差點就被燒着了……”

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已經被陸庭宣給開口冷硬的打斷了:“是這幅字重要,還是你的手重要?難道你以前沒有看到過比這更貴重的字畫?我看你對那些字畫也不放在眼裏,如何對這幅字就這樣的愛惜?拼着自己的手被火燒傷也要去撿?”

陸庭宣向來話少,許琇寧也很少有聽到他一下子說這麽長一段話的時候。更何況還是在很生氣的情況下說的。

“可是,可是那些字畫,和這幅字不一樣啊。”她面上還是一幅呆楞楞的模樣望着陸庭宣,口中喃喃的說着話。

陸庭宣心中窩着怒氣,正要問她這幅字和那些字畫有什麽不一樣,就聽到許琇寧的聲音輕輕的響起:“因為這是我要送給陸哥哥你的禮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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