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對酌
趙一鳴到了竹意軒之後就很随意的背着雙手四處走走望望, 一點兒都不拘束。
看完了, 就說陸庭宣:“你在常州府的時候,僅就那處小書房的院子都要比這裏大, 怎麽現在竟然肯屈尊住在這個小院落裏面?”
陸庭宣在桌旁坐下,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只垂眼喝茶,不說話。
趙一鳴就啧了一聲, 自己回答自己了:“你的那個小未婚妻, 真的就那麽好啊?讓你舍得自家在京城裏的大房子不住,蝸居在這個小院子裏面。”
陸庭宣還是垂眼喝茶, 沒有說話。
趙一鳴曉得, 他這不說話, 就相當于是默認了。
印象中他這個師弟是個很冷清的性子, 從小金尊玉貴的長大,對什麽事什麽人都不上心,難得現在竟然對一個小姑娘看重成這樣。
趙一鳴一方面覺得挺驚訝的, 一方面也覺得有些好玩。
正要開口調侃他兩句, 謹言已經拎着一只食盒走過來。
将食盒裏的飯菜糕點和酒水都拿出來放在桌上之後, 謹言笑道:“我家少爺知道趙少爺今兒要到,一早就吩咐停雲樓的廚子做了好幾樣您愛吃的菜送過來。酒也是您愛喝的梨花釀。還是那年在常州府的時候您和我家少爺兩個人親手釀的, 埋在梨花樹下的那壇。少爺上京的時候特地挖了出來一塊兒帶到了京裏來。也沒舍得喝,照樣尋了棵梨花樹埋到了樹根下。知道您今兒到,早上才叫我挖出來的。您現在要不要嘗嘗?”
謹言是陸家的家生子, 不到十歲就伴在陸庭宣身邊, 和趙一鳴也是日日相見的。就是他身上的那幾分功夫, 也是趙父看在他是陸庭宣身邊伺候的人身上教他的,好讓他在有什麽事的時候能保護陸庭宣。
是以謹言和趙一鳴一點兒也不生分,見着面就笑嘻嘻的。
趙一鳴轉頭一看,見桌面上放着白扒魚唇,水晶蝦仁,櫻桃肉,芙蓉雞蛋,杏仁豆腐這幾樣菜,糕點是翠玉豆糕,海棠酥這些,都是他以往愛吃的,琳琳朗朗的擺滿了一桌子。
其實剛剛許正清和沈氏已經整治了一桌菜給趙一鳴接風洗塵了,現在陸庭宣再弄這麽一桌菜,很顯然是要自己單獨給趙一鳴接風洗塵。
而且就他們兩個吃,卻弄了這麽多他愛吃的菜和糕點……
趙一鳴早幾年便離開陸宅去江湖上尋名藥,訪名醫,中間也是陸父去世的時候回去過一趟,但沒待多少時日便離開了。說起來師兄弟兩個也有許久未見了,難為陸庭宣心裏還清楚明白的記得他愛吃的菜和糕點。連他愛喝的酒都記得清清楚楚的。
心裏還是很感動的。便歇了要調侃陸庭宣的心思,在桌旁坐下。
謹言已經将他們兩個人面前的酒杯都斟滿了,然後垂手退出屋,留他們師兄弟兩個說話。
陸庭宣先拿起酒杯,對着趙一鳴舉了舉,趙一鳴随後也舉杯,跟陸庭宣手裏的酒杯輕碰了一下。
随後師兄弟兩個人都仰起脖子,一口将酒杯裏的酒水都喝盡了。
放下酒杯,陸庭宣拿了桌上的酒壺,給趙一鳴和自己面前的酒杯裏面再次斟滿。
兩個人連着喝了三杯酒下去,趙一鳴擡手一抹唇角的酒跡,感嘆着:“這幾年我走遍好些地方,也喝了好些酒,但總不如你我二人釀的這梨花釀好喝啊。”
陸庭宣雖然沒有說話,但心裏面也是認可的。
他沒有兄弟姐妹,年少時習武念書,都是趙一鳴相伴在側。雖然趙一鳴是個話多,也喜歡開玩笑的人,有時候他也會嫌趙一鳴聒噪,行事不着調,但心裏其實也是将他當做自己的親兄長來看待的。
所以去年在得知趙一鳴看中一處山谷,同人競價要購買的時候,他才會一擲萬金,幫趙一鳴買下那處山谷。就連藥王谷的這個名稱還是他建議的。
同樣,他曉得趙一鳴心裏也是将他當成親弟弟來看待的。不然也不會他一封書信過去,趙一鳴立刻就趕來京城。
在趙一鳴心裏,可能兩個人最後一次相見是前年底他父親去世的時候,但對于陸庭宣而言,加上上輩子,兩個人算起來已經有四五年未見了。
心中感嘆不已。陸庭宣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脖子喝光,然後放下杯子,問趙一鳴:“師兄,這些年,別來無恙?”
趙一鳴一怔。
印象中陸庭宣從來沒有對他說過這樣的話。說的他都忍不住心中一酸,開始感動起來。
目光仔細的打量了陸庭宣一眼,見他面上神情平靜冷清,還是素日他的那個師弟,并沒有任何變化。
他就笑了起來:“庭宣,你這是怎麽了?忽然看着我,還對我說這麽一句飽含深情的話。我很不習慣啊。”
陸庭宣:……
他果然就不該跟趙一鳴說話!
就拿起酒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仰頭喝幹了。
趙一鳴見了,連忙伸手來搶他手邊的酒壺:“哎,哎,你慢點喝,給我留點啊。”
陸庭宣不甘示弱,伸手也來搶。
醫術上面趙一鳴是有天賦,但武功上面卻是陸庭宣有天分,推手換掌間,趙一鳴搶不過陸庭宣,酒壺早被陸庭宣牢牢的握在了手裏面。
趙一鳴哀嚎:“我這幾年睡裏夢裏都在想着這梨花釀啊。可憐我這些年天天在外面日曬雨淋的,連吃飯都飽一頓餓一頓的,喝的酒只能說比白水多點滋味罷了。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想要喝什麽酒不能喝?還要跟我搶這一壺梨花釀。”
其實他在藥王谷住着,陸庭宣還給了他許多銀錢,讓他很買了幾個小厮伺候,日日只用專心鑽研醫書,旁的什麽事都不用他做。要吃什麽喝什麽也只是吩咐一聲的事,哪裏有他現在說的這樣可憐?
但趙一鳴依然絮絮叨叨的在這裏賣慘。說到後來簡直他好像都可憐的三天都沒有吃過一頓飽飯,常年不曉得酒肉滋味一樣。
最後絮叨的陸庭宣額頭青筋亂跳,忍無可忍,說出來的話就跟從牙齒縫裏面一個字一個字的蹦出來的一樣:“那裏還有一壇子。”
但趙一鳴不滿足:“我還不曉得你?千杯不倒。就那一壇子梨花釀你都能一個人全都喝了。不行,得叫謹言過來,将這一壇子酒都分兩半。先說好,你我一人一半,誰都不能多喝。”
陸庭宣給氣的。
他又不是個嗜酒的人,平常都很少喝酒的。今兒要不是看在趙一鳴進京,給他接風洗塵的份上,他都不會喝酒。
而且他之所以會千杯不倒,還不是被趙一鳴給害的!
他們陸家家規森嚴,子弟都是不許沾酒的。陸庭宣從小也是這般長大,從小不曉得酒水的滋味。
還是趙一鳴來了他們家之後,見他每日只知念書,笑話他活的太規矩,跟寺廟裏的老和尚一樣。随後就經常會偷偷的帶他翻牆出去。
有一日趙一鳴甚至偷偷的拎了一壇子東西回來,神神秘秘的跟他說是好東西,哄他嘗一嘗。
陸庭宣以前雖然從來沒有喝過酒,但在書上也是經常看到的。也曉得以往的游俠和文人墨客大多嗜酒,酒至酣處,便有奇妙的劍招使出,華麗的辭賦脫口而出。對酒這樣東西便也有幾分好奇。
所以明知道趙一鳴拎回來的那壇子東西是酒,但他還是忍不住的喝了好幾碗。
第一次喝酒的人,竟是臉都不紅,也無半點醉态。
趙一鳴稱奇。其後經常會偷偷的拎一壇子酒回來跟陸庭宣分着喝。他又是個對藥材感興趣的,找了古方,用藥材偷偷的泡各樣藥酒,再來哄陸庭宣喝。
也不曉得那些到底是些什麽藥酒,總之後來陸庭宣便漸漸的千杯不倒起來。
這件事終究沒能瞞得過陸父。氣的罰陸庭宣跪了三日三夜祠堂,大病了一場。至此後,非到不得已,陸庭宣就再不碰酒。
現在聽到趙一鳴的話,陸庭宣只氣的質問他:“我這千杯不倒是怎麽來的?你倒有臉在這裏說我?”
趙一鳴自知理虧,縮了縮脖子。不過面上還是笑嘻嘻的。
“哎呀,你不懂。這千杯不倒有千杯不倒的好處。譬如說你現在做官了,總難免有時候要和同僚或者上司下屬吃飯喝酒。指不定就有那壞心的人,想要将你灌醉了,然後污蔑你什麽事。但你現在千杯不倒啊,論起喝酒,誰能比得過你?你大可以将他們都給喝趴下了鑽桌底,你還清醒着呢。這樣誰還敢趁機污蔑你什麽事呢。”
“照你這樣說,你當時哄我喝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酒,我還應該感謝你了?”
陸庭宣都要被他給氣笑了。
說起來那時候兩個人也都是膽子大的。趙一鳴照着那些古方做出來的亂七八糟的酒也敢給他喝,而他呢,竟然也真的敢喝。
許是因着他心中将趙一鳴當做至親兄長的緣故吧。或者心裏其實也堅信趙一鳴做事還是很着調的。
趙一鳴說不過他。也曉得自己理虧,眼珠子轉了兩轉,就開始轉移話題。
“你叫我來京到底有什麽事?總不會真的是為了讨好你大舅哥和岳父岳母,讓我給個孕婦日日把脈看胎兒來的吧?我可是聞名天下的趙神醫,皇帝老子下聖旨讓我進京給他看病我都不理會的,你叫我過來做這種事,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啊?”
趙一鳴了解陸庭宣。縱然要讨好大舅哥一家,但也犯不着寫信特地叫他進京,肯定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陸庭宣不語,垂眼喝了一口酒。被趙一鳴又催促了一次,這才擡眼問他:“你那裏有沒有能讓人假死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