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碧鱗不是個會把情緒表現在臉上的人。某種程度上說,他比麒麟還要面癱。

可是, 有那麽一瞬間, 蘇祈确信自己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不滿, 轉瞬即逝。

最終,對于蘇祈把堕魔後的笙歌抱在懷裏撸的行為, 他什麽也沒說, 認真回答起了她的問題:“關于飛天, 我查了一下,您并不是他的第一任主人。”

蘇祈微微一愣, 還真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話。

一重天的神獸,必須和神締結契約才能離開雲池, 所以她理所當然地認為, 在被她契約前,飛天一直都待在雲池……難道不是?

下一秒, 碧鱗說了句讓蘇祈更加震驚的話:“在您之前, 他至少有過二十個主人。”

二十個?!

蘇祈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 給笙歌順毛的動作一頓。

這不管怎麽說都太離譜了……那他之前的主人呢?都去了哪裏?

“具體有多少個, 我暫時還沒有查清。目前為止,清楚地知道身份的,已有二十一個。”碧鱗波瀾不驚地說着, 清冷的嗓音裏始終不帶半絲情感, 仿佛自己說的是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

“他的那些主人,有幾個因為觸犯神誡,被神王下令處刑, 還有幾個在與魔的戰鬥中不幸身亡,剩下的十幾個,全部——堕了魔。”

蘇祈的瞳孔一縮,幾乎是第一時間想到了花月和笙歌。

自從她契約飛天後,她身邊的人确實一個接着一個地堕了魔。

可是,神是這麽容易被魔氣侵染的麽?

蘇祈皺了下眉,心裏隐隐有了答案,可還是忍不住開口确認:“他們因何堕魔?”

碧鱗平靜地回答:“感染魔氣,一時沖動鑄成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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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如此……”蘇祈回憶起“飛天”被她打暈前說的話,他說他永遠都不會背叛她,而他也确實從未傷害過她。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他為何只對她這樣?為何要傷害他的前幾任主人?

像是知道蘇祈要問什麽,不等她把話說完,碧鱗便再次開口:“主人,您應該知道吧?一重天的神獸,因實力太弱,根本入不了九天上神的眼,可神誡規定,只有九天上神能契約他們。久而久之,便有不少上神将這些神獸當成了賜予下屬的獎勵。”

“飛天的第一任主人,便是為了獎勵自己的下屬,想給他們一件可以肆意擺弄的玩物,這才将飛天從雲池帶走。”

“那些下屬,對飛天做了很過分的事。具體做了什麽,主人還是不要知道得好。”

“總之,他們折磨了他,玩弄了他,奸yin了他。”

“我想,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憎恨他的主人,想要報複回去吧。”

蘇祈抿唇陷入沉默。

她怎麽也沒想到,外表聖潔如天使的飛天,竟會有如此黑暗的過往。

如此一來,聖潔一詞對他而言,反倒成了諷刺。

“飛天他看上去很幹淨吧?”忽然,碧鱗微微擡眸,說了這麽句話,“越是幹淨的人,越是讓人想去玷污。”

蘇祈愣了一下,驚異地看着他。

“抱歉,我只是在猜測那些人的想法。”碧鱗解釋道,“因為,不止他的第一任主人這麽做了,他的第二任、第三任……幾乎每一個契約他的人,都給了他一段痛苦的回憶。若不是他有治愈之力,自愈能力也很強,或許他根本活不到現在。”

蘇祈忽然回想起“飛天”的話。

——像我這種,既好看,又不聽話的。你大可以将我綁起來!瘋狂地淩|辱我,強迫我低頭親吻你的腳尖,絕望地喊你主人。

——從那一刻起,我便下定決心,哪怕被你玩弄,被你淩|虐,被你折磨得體無完膚,萬劫不複,我也絕不背叛你!

本以為能說出這樣的話,他一定是瘋了。

現在看來,瘋的不是他,而是這個世界。

他的三觀已被這個殘酷的世界扭曲,在他的認知裏,折磨、玩虐,似乎都是很正常的事。

甚至,成了他的日常,成了他證明自己存在的方式。

——他想被她虐,不是他真的享受被虐的過程,而是渴望着她對他的關注。

仿佛她不虐他,便是沒把他放在眼裏。從未被善待過的他,由此變得不安,變得惶恐,變得瘋狂。

恨不能除掉她身邊的所有人,以霸占她一個人的視線。

蘇祈嘆了口氣,突然就對“飛天”讨厭不起來了。

她意識到,此刻的他需要的不是懲罰,而是救贖。

想想真好笑啊——笙歌毛色雜亂,又是魅狐,能守身如玉一千多年。

同樣是一千多年,身為神獸的飛天卻不知被多少人亵玩過,他那頭不摻半絲雜色的銀發,簡直是對他最大的諷刺。

她抿了下唇,忽然揪着笙歌的後頸,把他拎到地上,然後從神座上站起身,一躍而下,飛落到飛天身前。

被放到地上的笙歌眨巴了幾下眼睛,反應過來後,立刻挪動四只小爪爪,追上蘇祈的腳步。爪子離開地毯,和光滑的地面輕觸,發出“噠噠噠噠”的聲響。

碧鱗側身望着他小小的背影,微微眯起雙眸,分叉的舌頭從嘴裏探出來,又很快收回。

蘇祈在飛天面前蹲下,試探着伸手,捏起他的下巴。

他低垂着優雅的睫毛,柔軟的長發淩亂地貼在有些蒼白的臉上——睡着的他看起來是那麽無助。

她略一遲疑,做出決定,将他的身體翻過來,正面朝上,然後使用神力治愈起了他的傷。

她的治愈能力十分有限,只能為他治愈一些外傷。然後她注意到,在她治愈之前,他被她削斷的那只翅膀,竟已長出了一部分。

可見他的自愈能力是真的強,簡直到了可怕的地步。

笙歌蹲在蘇祈腳邊,用後爪撓了撓自己的耳朵,然後看着飛天加速複原的翅膀,噴了口氣,顯然對蘇祈的做法感到不滿。

蘇祈斜他一眼:“你有什麽不滿,大可以說出來。”

笙歌:“……”你倒是讓我變回人形啊?

小小一團雜毛哀怨地看着蘇祈,“嗚呀~”叫喚了一聲。

蘇祈自然懂他的意思,可就是不想讓他變回人形,連自己也說不清是為什麽。

或許,她潛意識裏已經覺察到了什麽——總覺得堕魔後的他,很危險。

“不說?那便是沒有不滿。”短暫的沉默過後,蘇祈很無賴地替笙歌做出了回答,“很好,那麽從今往後,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可傷他。”

笙歌:……不帶這樣的QAQ

笙歌不開心了。他驀地直起身子,把兩只前爪搭在蘇祈身上撓了撓。

“你膽子是真肥了啊?”蘇祈直接把他撸倒在地,對着他柔軟的肚子一通亂揉作為回擊。

笙歌在地上拼命掙紮,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脫離蘇祈的魔爪,然後總算安分下來,趴在地上裝起了死。

真是……她為飛天治療,他也要來鬧上一鬧。

再折騰一下,看她不把他撸到哭着求饒。

正這麽想着,餘光瞥見飛天的羽翼輕輕一顫。蘇祈愣了愣,連忙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臉上。

果然,他的眼皮也輕顫了幾下後,掙紮着睜開了雙眼。

碧藍色的眼眸間一片柔和,帶着些許不解,過了好久才發出聲來,聲音有些沙啞:“蘇祈?我……怎麽了?”

蘇祈與他對視,不用外放神識,也能分辨出他是真正的飛天。

真正的……?

不。

或許,那個被黑暗侵染的他,才是他真正的樣子。而現在這個樣子的他,不過是具虛幻的空殼,一個過于美好的夢。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她問他:“你有過主人?”

飛天愣愣地看着她,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什麽?”

“在我之前,你有過主人麽?”

“沒有。”這回,飛天聽懂了,回答得毫不猶豫,然後疑惑地皺眉,“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蘇祈默了默,沒有回答他,接着問:“那你被人欺負過麽?”

飛天努力回憶了一下,搖頭:“沒。我天生半堕體質,所以神界的神也好,神獸也好,都不敢靠近我。”

他答完,似乎想站起來,可腰上稍一用力,體內便傳來撕心裂肺的痛楚,迫使他低低地呻|吟了一聲:“我這是怎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沒什麽,你接着睡吧。”蘇祈漠然回應着,不等飛天反應過來,便在腦中使用契約,強迫他睡了過去。

飛天無力地合上雙眼,幾乎同時,蘇祈外放了自己的神識。然後,她眼睜睜地看着眼前這團純白的光漸漸消退,而白光中心的黑暗正以一個極快的速度擴大,兩者完成交替,魔氣将神力徹底壓制。

不多時,飛天再次睜眼,已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他用他那雙碧藍色的眼睛和蘇祈對視,許久都沒有說話。

蘇祈警惕地看着他,卻沒有抽身離開,一邊繼續為他治療,一邊試探着問了句:“在想什麽?”

“飛天”又沉默了一會兒才回應,卻是反問:“你在做什麽?”

“如你所見,為你治療。”

“為什麽要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

“毫無意義麽?”蘇祈長長的眼睫一顫,知道和“飛天”溝通不能用尋常的方式,便發出了一聲冷笑,“你要是死了,就不好玩了。”

“飛天”愣了一下,抿唇——很有道理。

世界終于變回了他所熟悉的樣子。這種感覺讓他安心。

蘇祈心情複雜地看着他稍稍緩和的神情,想象着他過去遭受的一切,暗暗嘆息,忽然道:“你說得對,飛天這個名字,是我給他取的,只屬于他。”

“飛天”皺了下眉。

“為了便于區分,我給你也取一個吧。”

“飛天”突然愣住,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蘇祈沒有給他反應過來的機會,兀自思索了一下後,得出結果:“他叫飛天,你就叫遁地吧。”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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