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在街上的酒肆處買了酒,姜眠抱着一壇女兒紅上了城樓。
那人的酒似乎喝完了,酒壇子滾落在一邊。他半個身子倚着牆看不見臉,一身墨色衣袍,腰系玉帶,月朗風清,氣質撩人。
“兄臺。”姜眠輕拍了拍他的肩,那人轉過了頭。一張平平無奇的臉,一雙眼睛卻極為生動,為其容貌增色了不少。
姜眠獻寶似得舉了舉自己手中的酒壇。“請你喝酒。”
見他沒有說話,姜眠在他旁邊的城牆上坐下,一雙腳垂在牆邊晃了晃。衣袂飄飄,仿佛下一秒就将乘風而去。
“你是不是有心事啊?”她笑着看他,眼裏有萬頃星光。“你不想說的話也沒事。那我們就在這裏坐一會,當交個朋友成不?”
那人輕輕笑了,眼裏萬千波瀾,仿佛王希孟《千裏江山圖》的那般絕美着色。
“那你呢?”
“我?我只是想做件善事。”姜眠打開酒壇,一股醉人酒香霎時萦繞在鼻端。
“喝吧。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那男子喃喃了一句,而後笑裏帶着些玩味,道:“可你這是女兒紅呢。”
“行家啊。”看來是個酒鬼無疑了。
“小姐。”站在不遠處的九九輕聲叫喚了一句,提醒她該回去了。
那男子只淡淡看了九九一眼,便接過了姜眠手中的酒,大飲了一口。
“那我先告辭了,有緣再會。”姜眠朝他抱了抱拳,和九九一起離開了。
那男子笑着搖了搖頭,天邊月似峨眉,他舉起酒壇又飲了一口。
……
姜眠回房時,青衣正神色焦急地要出門,見她出現,連忙松了一口氣。“小姐,你去哪了?吓死奴婢了。”
“出去散了散步,怎麽了?”
青衣搖了搖頭。“小姐,時候不早了,奴婢伺候你沐浴吧。”
“小丫頭,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沐浴時,不用你們伺候呀。”姜眠無奈地點了點青衣的額頭。
“那奴婢伺候您脫衣吧。”小丫頭撅了撅嘴,看着有點委屈。
“怎麽?有人欺負你了?”
“沒有……沒人欺負奴婢。”小丫頭手上動作不停,姜眠只得由着她。
這個時代的人酷愛香味,甚至以女子身上帶香為美,屋裏熏香不說,連泡澡的木桶裏也放了各種香料。
姜眠覺得自己似乎正在番茄蛋花湯中遨游。
沐浴完畢,青衣上來前替她更衣,仍舊皺着一張臉,委屈兮兮。
“怎麽了?誰惹我們青衣小寶貝不開心了?”姜眠伸手去捏她自帶嬰兒肥的臉蛋,被她躲開了。
姜眠眼神微動,似乎明白了什麽。看來是自己害得這個小丫頭不開心了。她找了個借口支開了九九,打算跟小丫頭好好談談心。
“現在這裏就我們兩人了。是我惹你不開心了?”
“奴婢哪敢生小姐的氣。”嘴上這樣說着,青衣的臉色卻更委屈了。“小姐和誰要好,那都是小姐的事,即使哪一天青衣被小姐趕出去,那也是青衣的命不好。”
“打住打住。”姜眠有些無奈,這個小丫頭整天腦補些什麽呢?
“因為我和九九出去沒帶你,所以我們青衣覺得難過是不是?”
“小姐你明知道還來問我。”青衣嘟囔着收了她換下的衣裙,抱着就要出門。
姜眠忙拉住了她,否則這丫頭指不定要生多久的氣呢。
“你和我一起長大,情同姐妹,我怎麽會置你不顧呢?這次是我不好,明天帶你去吃糖人好不好?”
青衣喜歡吃糖人,這兩天上街回來時一手一個。再這樣吃下去,怕是要長蛀牙了。所以姜眠便禁了她吃。
小丫頭聞言兩眼放出光來。“謝謝小姐!”最後跟只報喜的喜鵲兒一般蹦跶着離開了。
第二天起床,姜眠穿了一件粉紅繡花上裳,下着霜色下裙,配上了青鸾雲紋璎珞,看着端莊優雅,頗有大家風範。
這所謂的賞花宴其實是一場變相的貴女見面會。姜眠小時落水,因而很少出席這些活動,且她自幼便有“江都才女”的美譽,他人當然是伸長了脖子想要看看她是否如傳言那般多才,更重要的是要看她會不會威脅到自己的未來。
江都才俊無數,可真正尊崇的位置卻僅有那麽幾個。
姜眠到餘府時,門外已停了許多馬車。有丫頭領她進門,一進門便聽到了女子的嬉笑聲。
衆人坐在一處,手持團扇,言笑晏晏。坐在中間的便是餘太傅的女兒,孝純皇後的外甥女,端的是一派大氣,頗有大家風範。
她今個兒着了一件青白交領襦裙,垂鬟分肖髻松松挽就,發間插着金色花冠,倒是與今天的賞花宴頗為呼應。
尴尬的是,姜眠和她撞下裙了,雖不完全相同。但顏色相似,繡花也無二。
然而餘婉清唇邊的笑意絲毫未減,起身便來迎她。
“不好意思,我來遲了。”姜眠微含歉意。
“哪有的事?離約定的時間還有許久呢。這園子我本瞧得膩了,今兒個再一瞧,卻別樣的好看,原來啊,是有衆位姐妹來為這花園增色呢。”她這一說完,在場的所有人便跟着她一起笑起來。
有位穿藕色羅裙的女子應和道:“依我看,怪就怪婉清你生的太好看了,硬生生把這滿園的“春色”給壓了下去。”
全場又是一陣嬌笑。
姜眠站在一旁有些茫然,她是直接笑嗎?還是再醞釀一下情緒?
那些人你誇誇我,我誇誇你,然後再互相捧場的笑做一團,中心人物離不開餘婉清。姜眠感覺自己似乎不太能融入其中。
桌上的茶是用花瓣配着露水熬出來的,異常清香。姜眠喝了一口茶緩解尴尬,不得不承認古代人還挺有雅興的。
人陸陸續續來齊了,餘婉清這個東道主便帶着大家在園子裏賞花。餘家的園子比姜家的要大一倍,怪石嶙峋,一步一亭。
有許多花是餘家專門叫人從其他地方帶回來的。奇花異草,争奇鬥豔,這在場的姑娘們也是如此。
姜眠看着卻不免有些惋惜,因為氣候土壤的不同,這些花草怕是活不了多久。燃燒自己的生命,僅供他人亵玩。
她覺得自己便像這花草,陪着這些貴女玩樂消遣,蹉跎時光。
衆人在這園子裏逛了片刻,芍藥菡萏,品種雖名貴,卻不算罕見,賞了一會便失去了最初的興致盎然。
餘婉清微微側頭對身邊的丫頭低聲說了些什麽,那丫頭領命離開。不多時,衆人只見,兩個小厮擡着什麽東西過來了,那上面蓋了黑步。
“姐妹們且随我到內堂去,這東西嬌貴見不得陽光。”她這一說,大家便跟着她去了內堂。
衆人好奇地看着,心中默默推測這步下的會是什麽。
“掀開吧。”
小厮掀開了步,剎那間白色的光籠罩了整個室內。
“啊!這……這莫不是相思蓮?”有人驚呼出聲。
“正是相思蓮。”餘婉清面上含笑,看不出絲毫矜傲,仿佛眼前看到的不是什麽稀罕寶物。
姜眠心裏正疑惑着,旁邊的人卻自動給她解了惑。
“這便是生長在北蒼千裏寒冰上的相思蓮嗎?傳說它花瓣如雪,狀若天女起舞,花開時生出萬裏光華,被視為神跡。”路人甲激情澎湃地講解道,姜眠不得不懷疑她是餘婉清找的托。
“北蒼寒冰?那它怎能在這烈日下存活呢?”路人乙如是問道。
“沒看到下面是用綠石打造的容器嗎?綠石阻熱,那裏面又放了許多冰塊。”姜眠點了點頭,路人甲果然博學多識。
可惜,這相思蓮綻放片刻的美麗後,便要消逝了。
“取這相思蓮,耗費了許多人力物力。相思蓮一年難開幾朵,所以父親一年前便派了人守候在那,花開時,即刻送來。”餘婉清面露惋惜之意,“原本有三朵,可惜在此之前死去了兩多。”
她還要講些什麽,門外卻走進來一個丫鬟福了福身後,附在她耳邊講了一句。
別人可能聽不見,姜眠是聽得清清楚楚,那丫鬟說的是“小姐,康樂公主到了。”
餘婉清的面色極其微弱地變了變。“我跟你去迎她。”
她向衆人道了個歉,帶着丫鬟離開了。
謝懷玉的刁蠻在江都是出了名的,這群人裏面,沒有一個人不怕她,哪怕是餘婉清這個表妹,也不免有些怵她。
所以當餘婉清帶着謝懷玉進來時,剛剛還熱鬧無比的室內立時變得鴉雀無聲。沒人敢開口去觸黴頭。
餘婉清自然是給宮裏送了請帖的,但聽說謝懷玉最近抱恙在身,她不由得松了口氣。沒想到,這祖宗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