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姜眠再見到謝懷舟時,是在一周後的賞菊宴上。這場賞菊宴,更确切的說來應當是一場變相的相看會。

謝懷言已過弱冠,昭文帝早有為他許親的念頭。太子被廢後,支持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兩派勢力相互博弈。這次宴上,若昭文帝為二皇子許親,局勢将會更加明朗,風向也會就此大變。

所以赴宴的各方人馬皆是滿懷心事,暗暗觀察着其他人的一舉一動。

也正因如此,這場宴會除位高權重的幾位高官外,便多是一些家世優秀的女眷。醉翁之意,昭然若揭。

姜眠在宮門口下了馬車,看着争奇鬥豔的各家佳麗,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這些人當中,最後也會有一人成為那人的妻。

她極力斂了心中波瀾,跟着人流進了宮內。

期間,餘婉清倒是主動來跟她搭了話。姜眠卻顯得有些興致缺缺。

太子被廢之事自然危及到了餘家,他們也迫切需要找到一個新的靠山。所以餘婉清來親近她,說明餘家有意于謝懷舟。

可是,為何不是謝懷言?姜眠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

餘婉清問一句,她便應一句。

宴席設在禦花園,百花鬥豔,伴着花香。不過主角自然是菊,其中從西域進貢來的波斯菊更是稀罕,花朵飽滿,像是天上高高挂起的太陽。

各色菊花,異彩紛呈。人也是如此。

金釵羅裙,一個賽一個地好看。大到衣裝,小到發飾首飾,從頭到腳,都是下足了功夫的。

姜眠坐下時,宴會還有一會才開始。她嫌此處空氣污濁,使了青衣留在席上,說自己散會步便回來,讓她留下若有事再來叫她。

姜眠跑到了熟悉的小亭子裏透氣。亭下的那片荷花早已經枯盡了,只剩下枯黃的根,了無生氣。

她呆呆坐了一會,心裏有些亂。

身後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姜眠以為是青衣來了,沒有轉過身,只是問道:“可是有什麽事?”

“無事。”回答她的卻是一個悅耳的男聲。

這個聲音,她無需轉頭,也知道是誰。

它的主人這段時日總出現在她的夢裏。

“姜眠拜見四殿下。”柔柔一禮,生疏得很。

“我不明白。”

“殿下無需明白。”怕他再問,姜眠又補充了一句。“姜眠只是想要保身而已,望殿下莫怪。”

她的意思是,現在太子被廢,局勢未明,自己要做那狗尾巴草,在兩邊搖擺不定。

這是極其為人所不齒的一種行徑。但也沒有人能否認,旁觀是一種聰明的辦法。

謝懷舟是個聰明的人,姜眠知道他不會再問了。

他甚至會對自己失望。

這樣……也挺好。

“姜眠告辭了。”又是一禮後,她朝前走了幾步,出了亭子。

以他的功力,又怎麽會露出腳步聲。恐怕是為了讓她提早有些心理準備的吧。

姜眠自嘲一笑。他還是一如既往地體貼,自己也還是一如既往地自私。

身後再無動靜。

姜眠沒有回頭,徑直回了宴席上。

絲竹聲響,有歌舞助興。宮女給姜眠斟了茶水,姜眠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茶是好茶,可是喝着卻一點都不帶勁。

昭文帝笑呵呵地說了幾句,臉上絲毫沒有因太子之事而受到影響的陰霾。席下的大臣們應和着,一派和樂融融的場面。

酒過幾巡後,昭文帝突然把話題轉向了謝懷言:“若我沒記錯的話,懷言你年底便二十一了吧。”

謝懷言應了聲“是”。

“老大不小的,該提親了。”

姜眠敏感地察覺到,餘太傅舉着的酒樽頓了頓,現場的氣氛也更着變了。

“父皇說的是。”

“你可有中意的姑娘啊?”這話聽着是句玩笑話,卻讓在場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懸起。

“沒有。要麻煩父皇幫忙挑選了。”

“你這孩子,對自己的人生大事怎麽一點都不上心?”此時的昭文帝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樣。

說完這話,他舉起酒樽抿了一口,才放下酒杯,眼神在全場的女眷身上逡巡了一圈。

“依朕看,太傅之女溫良賢嘉,德藝雙馨,與你堪稱天作之合。”

此話一出,餘太傅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了一變。不過老狐貍不愧是老狐貍,情緒轉變不過是一眨眼的事情。

他沒有出聲,而是等着謝懷言先做出反應。

“父皇說的是,餘姑娘天人之姿,此乃兒臣之幸。”

這便是應下了。

餘太傅的反應也極快,口中謙道:“二殿下謬贊了,是小女之幸才是。”

三兩句話,便定下了一樁婚事。

姜眠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種兔死狐悲的蒼涼感。若她繼續待着,指不定下一個被亂點鴛鴦的就是她。

本以為這場賞菊宴的目的算是達到了,卻未曾想,昭文帝再度将話鋒一轉。

“懷舟也該早點定下了。”

姜眠的心一緊,跟着衆人看向了話題的主人公。

那人一身白衣,放下酒樽時,端的是一派公子如玉之姿。

“可有心儀的姑娘?”

謝懷舟沉默了片刻。全場的人都在等他的答案。

“有。”

昭文帝坐直了身,仿佛來了興致。“是哪家姑娘?”

“父皇恕罪。那姑娘現今對兒臣無意,兒臣想等到與她确定了心意之後再親口與父皇說。”

昭文帝大笑了幾聲。“好。我兒乃真君子。”

自此,這場賞菊宴的目的算是徹底達成了。昭文帝說了一些無傷大雅的事,衆人又賞了幾場歌舞,推杯換盞幾輪後,宴會便将近尾聲了。

昭文帝提早離了席。衆人也慢慢散去了。

姜眠本也想跟着離開,但想到自己已經許久未見過淑妃,今日既然已入了宮,便順路去看一看吧。

夜幕降臨,宮燈一盞盞亮起。這一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并不算多。

姜眠去了永壽宮,和淑妃坐着聊了會兒。淑妃問了她和孟聽雪的近況,還問起了姜眠外公的事,姜眠一一答了。

過了片刻,淑妃說起系統君在裏殿看書,正要着人将他叫出來時被姜眠攔住了。

“念念也該走了,就不打擾哲弟念書了。”而且她現在暫時不想看到系統君那張讨人厭的臉。

淑妃送她出了永壽宮宮門,本要差丫鬟送她到宮門,被姜眠婉拒了。

姜眠沒走大路,而是挑了偏僻一些的小路去走。青衣跟在她身後,似乎發覺了她心情不好,便沒有再跟姜眠說話。

又走了一會,這一路上竟然是沒有燈籠的,黑漆漆,只有藍色天幕上的月亮照明。

姜眠的影子投在地上,長長的,惆悵而又寂寥。

她看着看着,那影子卻越發淡了一些。

“小姐,是四殿下。”青衣在她耳邊提醒道。

姜眠沒有說話,也沒有轉頭,而是選擇了繼續往前走。

“小姐……”青衣有些為難地看了謝懷舟一眼,還是跟上了姜眠。

身後的人也一直跟着。本跟得不遠不近但,在姜眠踩了路上的石子差點崴了腳時,他卻上前來了。

他身上的光溫暖而明亮。

姜眠站着不動,那人便也提着燈站在她旁邊不動。

最後還是姜眠投了降。“走吧。”

謝懷舟點點頭,步子不緊不慢,走在前邊替兩人照明。

又走了一段路,前面總算是有燈籠了。

“殿下不必再送了。你我之間……”

“無事,我等你想明白。”

“若姜眠想不明白呢?”

“想不明白……”他突然笑了,那笑裏帶着些不屬于他的苦澀之意。“那便想不明白吧。”

姜眠偏過頭,淡淡說了一句。“殿下走好。”

她走得很快,快得青衣都差點跟不上了。

身後的光在一點一點遠離,取而代之的是涼薄的月光。姜眠伸了手接住這月光,有點寒涼,如同她此時的心情。

她和他之間,算是到此為止了吧。

姜眠上了馬車,最後還是掀開簾往那遙遙的漆黑宮門望了一眼。

她看見有人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整個人陷在陰影裏,只有發絲揚起之時,被月澤染上了一層銀色的光芒。

姜眠松了手,簾子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絕了開來。

車轱辘轉了一圈又一圈,碾過石板路發出略微刺耳的聲音。

姜眠想着自己的事,絲毫沒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

“回神了。”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她整個人一震,臉色有些難看。

“怎麽是你?”

“我是為任務的進度而來的。我來問你,你心中可有想法沒有?”

車廂沉默了片刻。

“有。陳勝王,大楚興 。”

“你的意思是……”

“自古以來,老百姓最看重的就是天意。天子天子,天選之子。”姜眠眸光微深。“一年後白馬寺動土,挖出的東西将會是謝懷言登基的強大助力。我想着,向他借來用一用。”

“你倒是将我給你的冊子看了個透。不過那上面可沒寫得這麽具體。”

“猜的。畢竟我是千年之後的人,古代套路見怪不怪。”

“自古套路得人心。”兩人相視一笑,算是在這個笑中和解了。

“我還想問你一件事。”

“是關于謝懷舟的吧。”

姜眠垂了頭,看着自己膝上的金絲繡花,吶吶道:“他會死嗎?”

看着她緊握着的雙手,系統君在心裏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姑娘逃過了金錢名利,終究竟逃不過一個“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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